謝琳早已瞥見,發現這間石室甚是廣大,中設法壇,壇上立著一座金光燦爛的寶幢,壇前有一矮石案,案上陳著一本道書,旁有一堆金沙,案前一個石墩。聞言,故作不知,含笑將頭連搖道:「葉姑,不收書有什麼要緊?莫非還不許我們看麼?你不知我姊妹這幾個月來多麼想你,出門有多難呢。」葉繽聞言,立被打動,笑道:「此書以前乃神泥封合,被我化成散沙,方得取出。現須還原,並非易事,我已忙了些日。久別思念,先談一會兒也好。我習此書,關係非小,你們卻是習它不得。莫非你們此來,還不知底細麼?」謝琳笑道:「姊姊先不說,一說,葉姑就猜中了,葉姑探我們的口氣呢。」說時,葉繽因無坐處,便拉二女同去石墩上落座,笑道:「那麼,我先猜吧。」
二女見葉繽一味欣喜,毫未生疑,越發高興,故意互相爭喚葉姑,各要傳授一點有趣味的法術。葉繽笑道:「沒見你姊妹都不小了,仍是當年童心稚氣,習法只為好玩。你們可是由小寒山來?」二女拍手笑道:「這頭一估,就估錯了。」葉繽笑道:「我答還未完呢。那麼,你姊妹必是武夷省親,聽你父親說的了?」謝瓔聞言,微笑未答。謝琳卻拉著葉繽的手,笑道:「全估不對。我們倒是往武夷看望了爹爹,爹爹只說葉姑想念我們,前日還曾通靈,別的並未怎提說。我們現由龍象庵來,葉姑想不到吧?」葉繽也是愛憐二女太甚,又當大功告成之際?心中高興,全未想到別的。
事情偏極湊巧,謝琳靈慧異常,這次巫峽途中與妖人結仇,事本無心,後往龍象庵聽人說起烏頭婆的厲害,便留了心。及聽葉繽一問,猛想起此事現成資料,如加上去,豈不比爹爹所教還圓得多?故意忿忿答道:「我二人是讓一個名叫烏頭婆的妖婦,追到那裡去的。」葉繽驚道:「那老妖婦邪法厲害,最為狠毒。不過她已匿跡多年,久已無人見到;並且她雖妖邪,向不無故尋事。你二人怎會與她為敵?」謝瓔正要開口,謝琳搶口說道:「姊姊莫插話,由我一人來說。我姊妹不能白受人家欺負。師父所傳佛法,只是防身御魔,遇見厲害一點的妖人,便難除他。說完,我還要求葉姑傳授仙法,破妖婦的形音攝魂邪法,報仇除害呢。」
說罷,隨即添枝加葉,假說:「久不見爹爹和葉姑,日夕思念,昨日苦求師父允准,去往武夷。本心省親之後,問明葉姑行蹤,再往問候。哪知爹爹見面不久,便說有事他去。命即回山,日內當同葉姑往小寒山相見。我和姊姊問葉姑師徒何往。爹爹說葉姑近有要事,獨自一人在此煉法,連門人都未帶一個。此時正在閉關,誰也不見,你二人便去也見不到,還是回山等候我們來吧。今早分手,覺著好容易出一次門,師父惟恐有人欺侮,還傳我們有無相神光護身,本心想和爹爹、葉姑聚上十天半月,一同回去,不料如此,豈不冤枉?特意繞著路走,想就便看看山水景致。身為神光所隱,外人原看不出,也沒想到多事。哪知行經巫峽,見一妖童用邪法無故殘害苦人,是我不忿,將他追往深山之中殺死。這廝死前,說他娘是烏頭婆,還叫了兩聲,也未見人來救。除去之後,正往回走,老妖婦忽然追來,先用形音攝魂邪法,如非神光護身,差點沒吃她虧。
姊姊看出是個勁敵,下山時師父又曾叮囑,不許與人交手。先殺妖童,已然忘誡,又聽妖婦一喊,心神便亂。更恐毒手摩什發覺尋仇,眾寡不敵,本意飛回小寒山去。誰知妖婦厲害,三面俱有怪聲呼應,恐有疏失。雙杉坪只聽說在雪山附近,不知何處。倚天崖卻知不遠,心料芬陀師伯必能相助,正好是這一方,便往倚天崖龍象庵飛去。妖婦飛行竟比我們還快,我們才到庵前,她已追近。方覺被人追上門去,不是意思,待要回身一拼,忽由庵中飛出一隻大金手,將妖婦趕走。隨走出一位姓丘的老佛婆,將我們接進庵去。才知芬陀師伯已然他出,早算就妖婦追來,用化身將她逐走。隨給我們一封柬帖。丘老前輩談起妖婦的厲害,以後不免相遇,吃她的虧,只有葉姑能有法力制她。又問出了地點,因而尋來。葉姑怎估得到呢?葉姑自然不願妖婦欺負我們,傳法破她那不消說。現又打賭輸了,請連那移山之法一齊傳授了吧。改日尋到妖窟,一出手便先把她巢穴行法移去,再與交手,有多快心呢。」
葉繽以為忍大師欲令二女承她衣缽,自己煉法斷無不知之理,萬不會令二女來向自己學步,聞言果然深信。略微沉吟,答道:「那妖婦既與你們結下殺子之仇,委實是你二人隱患。此人神通變化,邪法高強,便我親去除她,也是難極。尚幸機緣湊巧,我近煉此書,乃東晉神僧絕尊者滅魔寶菉,內中恰有制她之法。不過習了此書,雖具無上降魔威力,但亦利害相兼。尤其是習後不慎,妄肆威力,不特多造孽因,於本身修為上害處更大,必須慎重。妖婦和軒轅師徒、蚩尤墳中三怪,都是來去如電,聲到人到。
你二人不久便要下山,雖有佛法護身,一則皈依佛門未久,遇上尋常妖邪自然不在話下,似這類強敵,卻是難料;二則你二人經歷甚淺,無甚機心,妖婦捷如響應,仇恨又深,說來就來,隨時隨地都可侵害。你們畢竟不能終年均在神光護身之下,一個不曾防備,變出非常,吃她驟然暗算,便難抵禦。固然你們累世修為,福緣深厚,不致遭她毒手,但吃虧卻所不免。這部滅魔寶菉,你二人完全習去,無益有害;並且你們將來成就遠大,到時自具佛家上乘法力,也無須乎此,本來萬不能傳。我想你二人此時功候未到,妖婦毒害不可不防,只把破她的法習去,以為目前防身之計,也還無礙。只是你二人俱是天資靈慧,此書註釋詳明,一見即可通曉。只要當時記下,日後自能練習應用。傳授不難,但只許習此一法,不許窺讀別章,若是那樣,便不傳授。不要貪多好奇,少時學完,又來纏磨要學別的。」
二女聞言,知已上套,好生歡喜,同聲應諾不迭。葉繽隨將桌上那本寶菉撿出一章,令二女同閱,並加講解。二女見這寶菉長約一尺三寸,寬只三四寸,非紙非絹,色作金黃,異香芬馥,不知何質所制。上面滿是篆引符菉,並且另有註釋和偈咒用法,果然詳明,一見即可通曉。於是故意裝作老實聽話的情景,不去翻動,靜聽講解。眼看一章習完,葉繽待要將書合上,重新敘談,忽見洞頂白光連閃。葉繽笑道:「你父親不知有何要事與我通靈,時間也不知久暫。現用法力將此書禁制,你二人不許淘氣,設法偷看。」謝琳將小嘴一撇,故作頑皮神氣,答道:「葉姑既不放心我們,請收起來吧。放在桌上,我們是要偷了逃走的啊。」葉繽急於和謝山問答,微笑了笑,也未搭話,將手一指,案上那堆金砂立化成一幢金花寶焰,將書籠罩。跟著雙目垂簾,便在座上入定。
二女知道是其父暗助她們,並且調虎離山之計已成,方在欣幸,不料葉姑有此一著,見那金花寶焰強烈異常,寶菉就在其內,連施法力,不能移動分毫。心知時機瞬息,稍縱即逝,正干看著發急。謝瓔比較沉穩,見伎倆已窮,只師傳有無相神光不曾施為。傳時師父曾說,此法不特護身神妙,並能制壓敵人法寶,何不姑且一試?佛家妙法果然不可思議,那桌上金光寶焰吃那有無相神光一壓,立即光華銳減。謝琳見狀大喜,知道寶焰乃神泥所化,佛光既可克制此寶,自可隨意取攜。適才匆忙,只見寶焰威力甚強,沒想到運用神光,幾乎誤事。當下更不怠慢,忙在神光護身之下,一伸手便把書取到手內,縱向一旁,從頭往下默記。謝瓔見神光生效,本想伸手去取,一見妹子捷足先登,想起父親來時語氣,以及妹子近日言動與前稍異,知是定數,只得罷了。
那寶菉共是正反各五十三章,謝琳已是神仙中人,本書既易通曉,先前葉繽又曾指教,早得玄珠,一通百通。謝琳閱看迅速,不消片刻,便即默記胸中。見葉繽仍在定中,忙把書仍放原處,並朝謝瓔打手勢,告以已全記住,書已還原,葉姑許可瞞過,少時說是不說?謝瓔見她喜形於色,笑道:「你今日怎這粗心?葉姑憐愛我們太過,只是一時疏忽,她是能瞞的人麼?你看神尼寶焰雖仍放光,經過有無相神光一照,已無先前強烈,分明是破綻。乖乖認錯吧。」
謝琳含笑點頭,方去葉繽身側跪下。葉繽已經醒轉,似已覺察,面有慍色,也不答理謝琳,只向謝瓔道:「我起初只當你二人孿生姊妹,平日言行心性無不如一。今日看來,還是你好得多。」謝瓔也忙跪下道:「此事休怪琳妹一人,葉姑此時料已得知詳情。這也是爹爹惟恐葉姑故交情重,來日多事,無人驅策,朱鸞、朱紅二位師妹又難勝任,特意商准師父,設下此計。知葉姑疼愛我們,算準時刻,乘虛盜習寶菉。原定我姊妹不論何人先到手,便算她的,只著一人學習。瓔兒也未始不想學習,只被琳妹搶先,慢了一步。葉姑不要生氣,都是瓔、琳不好,沒先稟告,請葉姑降責吧。」謝琳因從小便受葉繽愛憐,從未受過一句重話,葉繽這等辭色,生平從未受過,不禁動了童心,眼圈一紅,幾乎要哭。
葉繽見她玉頰紅生,淚珠瑩然,星波欲流,先前嗔怪半屬喬裝,見狀不禁生憐。忙用雙手將二女一同拉起,攬向身旁坐下,笑道:「癡兒,我豈不知此是你師父和你姊妹對我的好意?可是你們知道習法的弊害麼?我是為了前生與黃道友同門患難至交,並有好些淵源因果,不得不完此願力。你們卻是何苦?尚幸習法只琳兒一人,適與你父通靈,他算計琳兒已將此書默記,對我明言。並說天蒙老禪師已示先機,你二人不久還有奇遇,雖習寶菉,決可無害,我才放心。就這樣,琳兒異日正經修為,仍不免於延誤。瓔兒自然也被連帶,延遲正果。可笑你師父雖修佛家上乘大法,玄功超妙,情關依然不能全盡。對你二人破關相見,不必說了。即以此次而論,她先前連你們降魔行道均所不願,恨不能和她一樣清淨無為,專以慈悲願力度世,才對心思。這次為了助我,卻許你們學此下乘降魔之法,不也是為情之一字所搖動的麼?固然佛家重在因果,隨緣自如,無損於明,可是她那強欲你們學她的念頭,經此一來,想必不致堅持的了。」
謝琳吃葉繽一撫慰,早已破涕為笑,只是玉頰仍泛紅潮,嬌羞未退。聞言乘機笑答道:「爹爹和葉姑至今還不知師父用意,我看師父本來就無成見,有什麼堅持之處?她平日那等口氣,好似另有深意在內,如真令我姊妹學她的樣,這有無相神光也不會就傳授了。還有,我們和師父同在一處參禪學道,我們的功課與師父所習,好多不同之處。並且拜師不久,師父還曾說過,她那禪功最難,以前初坐關時,不知受了多少魔擾和諸般苦難。相由心生,心即是魔。休看禁制嚴密,外魔易御,內魔難消,一樣受它侵害。並說:『你二人夙根緣福深厚,取法乎上,固是佳事;但與性情不合,不如先固根本,循序漸進。因為一是先難後易,一是先易後難,卻是功力與日俱深,無甚弊害。好在殊途同歸,姑先往容易路上走吧。事尚未定,能夠學我更好,且等二三年後,看修為如何再定,先不要說。』我二人謹遵師命,見了爹爹、葉姑,不知怎的,從未想到稟告,這時才得想起。照此情形,定不會固執什麼成見了。」
葉繽聞言,好似恍然若有所悟,隨笑道:「你師父對我真個故人情重呢。」謝瓔接口問道:「葉姑和師父幾生至交,不必說了。今日忽說此言,內中當有文章。還有葉姑這次習練寶菉,為的是一位姓黃的老前輩,他與葉姑到底是何淵源因果呢?」葉繽道:「詳情此時不便明言,時至自知。只是琳兒已將寶菉盜習,事已如此,我索性再指點她一番,使她更易習練。此事於正經修為上實有弊害,瓔兒以後卻須緊記我誡,萬萬習它不得。這樣,你二人長短互補,彼此均有大益。如你也同學會,不特將來你不能助她,反而同受連累,那就更為不值了。」謝瓔忙答:「葉姑如此叮囑,爹爹也曾說過,怎敢違背?」
葉繽道:「你爹不是不知,只因事關重大,不得不如此。連你師父也是如此。不然的話,那西方八功德池中神泥何等威力,你們怎伸得進手去?也是定數。我為行事謹慎,明知這裡邪魔不敢來犯,依然戒備甚嚴,除絕尊者原設禁制外,又在峰頂懸起一面寶鏡。此寶功能傳聲照遠,方圓數十里內人物動靜,我在地底均可一望而知。你們初來時,因有神光隱形,我並未見。嗣在峰前突現身形,方始得知。久別歡敘,竟沒想到你們神光已然練成,更忘了神泥受它克制。你父要我通靈,心雖微動,恐你姊妹好奇淘氣,以為神泥寶焰威力勝於雷火,又無多時耽延。哪知稍微疏忽,錯便鑄成。我愛你姊妹,反使你們為我遲延正果,心如何安呢?」說罷,便令謝瓔立向一旁。手指處,先收了桌上金花寶焰。跟著面前飛起一片金霞,謝瓔便被隔斷,再也聽不見葉繽、謝琳說話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