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陸 第111章 第二四五章 (2)
    本欲加以重懲,如系佛門中有道之人自入歧途,與妖邪一黨,便與妖女一同誅戮。行到中途,忽遇東海三仙中的苦行頭陀和白眉禪師,將兩散仙喚住,告以此中因果,這才知道底細,更改初念,遇時已不想傷她。只內中一位性情古怪,素不服人,因苦行頭陀說對方百折不回,想試驗佛門中人的願力。聽她說完,故意笑道:『此言不差,果然妖女罪孽由你而造,理應代她身受。』隨用禁法將她制住,使其備諸苦痛。她只端坐,口宣佛號,任憑荼毒,果然連護身之法都沒有用。那位散仙本只要她略微輸口便罷,見她逆來順受,全不理睬,不由犯了剛愎天性,連用許多方法迫令服輸,只不傷她元神和性命。所受端的比死還難得多,始而還在端坐不動,嗣後禁法制得倒地亂滾,死去活來不知多少次,終無悔恨神色。另一位散仙受了白眉禪師暗示機宜,有意要他如此,不時並以言相激。那散仙平素本不喜佛門中人,意欲另施辣手禁制她的元神,發話警告,迫令開口。

    「誰知此女自從上次殺她報仇之後,先以元神遁走,不特餘恨未消,反到處搜索仇人蹤跡,欲乘她初生不久,元神未固之際,將人尋到,猛下毒手,使其形神皆滅。哪知仇人多生苦修,功力甚厚,早已防到,投生之地早有佈置防備。並且生具智慧,法力不似初生嬰童便有減退,即便尋到,也無可奈何。此女卻因少此一人護持,到處遇見強敵為難,吃了許多的虧。過了十多年,漸漸結怨樹敵太眾,步步荊棘,騎虎難下。而同黨中幾個靠山能手,也被正教中人誅戮殆盡,眼看形勢日非,難於長保。這日又遇到強敵圍困,正當萬分危急之際,忽然救星天降,解圍而去。那救星行動神速,自己又是得隙即逃,未見尋來,匆促之間不知何人,也不知是否為了自己被強敵所殺。

    心正懸念,不久又連遭兩次危難,均是那救星之力。每次均未看出相貌來歷,心疑仇人轉世所為,細一推算,偏算不出仇人來歷。又覺仇人已是功行將滿之時,兩次為己所殺,以德報怨,似乎不應如此之甚,心中遲疑,便留了神。第四次又遇危難,細一觀察,果是仇人死力來援。當時也頗動心,再一想最前生的仇恨,又復忿怒,本心實不願由她手裡脫險。無奈強敵太多,羽翼早盡,每值被困之際,見了對方法寶威力,深知正教中人疾惡手辣,想起形消神滅之慘,由不得心寒膽落,巴不得救星飛降。念頭還未想完,只要真是敵人太強,無計可施,仇人定必現身出來。當時自然有些感念,可是脫險以後,仇恨又復勾起。似這樣接連十多次,蒙那仇人解救回數一多,雖然平日仍想遇機報復,無形中怨毒已消去大半,不似以前日夕切齒,刻不去懷了。

    「這一次也是雙方該當孽滿。當那仇人去迎兩散仙時,此女獨坐洞中,始而想起近年所有師長同黨被正教人誅戮淨盡,只剩自己一人,日處危境,朝不保夕。屢次遇難獲救,又都出諸夙世深仇之力,異日如報此仇,還要落個恩將仇報,豈不冤枉?越想越難受,漸漸想起以前諸生本是正經修道,只為仇念所激,誤入歧途。如今仇未報成,反樹下許多強敵,正教中人已動公忿,日慮危亡,偏又孤立無援,不知何時便遭毒手。仇人多次解圍,俱是事完即隱,不顧而去,如為借此解怨,怎不與己相見?現在處境日危,中土已難容身,與其在此束手坐待,不如遁往海外,覓一荒島隱匿修煉,異日再作打算為是。主意打定,便棄了舊居,為防路遇強敵,特意隱身飛行,往海外逃去。行至中途,越一高山,當頂遙望,只見下面山坡上有兩人施展禁法,侮弄一個女尼,因是驚弓之鳥,不敢造次。定睛一看,正是兩個大強仇,所處治的正是屢救自己脫險的夙世冤家。知兩散仙厲害,稍微走近,隱身法必被看破;如再飛行,破空之聲一被警覺,立被發現追來,也是不了。又看出敵人行徑,分明是先破了自己的護身符,再尋自己下手。

    有心逃退回去,眼看救過自己多次的人在彼遭難,置之不理,就不為本身利害設想,良心上也過不去。哪怕以前仇大,今生總有多次救命之恩,理應還報一次。念頭一轉,不忍就走。始而自顧不敵,還不敢過去。繼一想,仇人法力甚高,這次必是一時疏忽,為人所乘,只要能冒險救她脫網,二人合力必能應付。照著二強敵如此窮追不捨,本就難逃毒手,再要去掉這一個大幫手,以後更無倖免。再四尋思,反正早晚難逃公道,轉不如死中求活,將這幫手救下,或可得一生路。此女本具神通,當時勇氣一壯,就在那散仙將要行法禁制元神之際,猛出不意,施展全力衝上前去,將人救起便逃。那兩位散仙何等高明,內中一位更是早知就裡,焉能容她將人救走,只一舉手,便同制住。此女自問已無生理,那仇人卻開了口,把此女積惡全攬過去,保其以後一定棄邪返本,願代一死。哀求了好一陣,此女也已天良發現,不特前仇盡解,並自認罪爭死。到此地步,另一位散仙才做好人,誡勉此女一番,並與那仇人結了方外之交,一併放卻。這兩人同到此女洞中,一同屍解坐化,再去轉世,各修善果,同償前孽。直到這一甲子來見禪師,方始見著。

    「當時,我正在側,這些經過詳情,我姊妹本不曉得。也因來時尚早,禪師還未升座,遇見一位來此聽經的道友說的,所以對她留意。我看她和你那位瞎子師姊相見情景,好些可怪之處。乍相見時,好似並不相識,又是先後辭別。我們因求禪師相助,借取我佛門中一件降魔至寶,領受機宜,最後走出,離她二人辭別,已有小半個時辰。如不是等候禪師二次升座傳經說法,按說應該早走。哪知別人俱已走去,只她和令瞎師姊對坐在前面那株樹下,說得十分有興。我知令瞎師姊為人,前在峨眉相遇好幾天,開府盛會那麼多的人,難道就遇不上一個投機的朋友?又是那麼好的仙景。別人都是命儔嘯侶,三五成群,歡聚遊玩。尤其是我們同輩道友,因俱年輕,或是下山不久,初次遇到,這等勝游佳會,分外顯得興高采烈。她卻始終冷著一張臉子,睜著一雙要瞎不瞎的眼睛,偶然向人翻個白眼都是難遇的事,直沒開過笑口。

    又永遠隨定屠龍大師,不與眾姊妹合群,彷彿她道行太高,不值與別人一起說笑似的。臨分手前,我氣她不過,想質問她這樣冷冰冰的不愛理人,是甚原由,為何不和癩姊姊一樣,莫非都是屠龍大師門下,獨她有甚不同之處?心裡雖這樣想,走到她面前,又不好意思遽然開口。因見別位姊妹及你和她說話,不是十問九不答,便是冷冰冰答上一兩句,使人沒法再說,意欲先問她兩句不相干的話,等她不理我時,再行數說她的不對之處。哪知她和對付旁人迥然不一樣,彷彿預先知道我要和她為難一樣,雖然面上未現笑容,居然有問必答。只是所答只一兩句,答完便罷,永不反問,話又十分簡明,使人底下無法再問。一會兒你和我姊姊、易姊姊、瓊妹諸位便來將我喚走,先想質問的話,始終沒好意思出口。反把嫌厭減去多半,以為她天性如此。似這樣和人相對長談情景,又是如此親切,休說是我,照你平日所說,恐你和她同門這麼多年,也未必能遇見過吧?越想越怪。

    「因我兩人剛往外走,人尚在洞門以內,禪師尚在座上,佛光未斂,由外不能見內。她二人又是並肩向湖,背朝我們,看得逼真。只語音甚低,隔得又遠,聽不清說些什麼。我因此事奇特,便施展我新煉成的有無相神光隱了身形,掩向前去。哪知你這位瞎師姊目力竟比好人還強得多;那位由惡人轉世的道友,也和她一樣機靈。我們如在門內觀察靜聽,倒許能得一點底細。這一近前,我二人的無相隱身竟會被她二人警覺。我原料她不是尋常人物,惟恐驚動,緩緩由林外繞向前去,並沒快走。最可笑是,她們已知我們要去掩聽,表面仍作不知,照樣密談。

    等我走近,見她們只是互相嘴皮亂動,一句聽不出。我姊姊這回比我聰明,首先發覺蹤跡已露,這等掩人不好意思,將我拉住,不令再進。折向旃檀林內,用心聲傳語,說她們已有警覺,應速收法現身,不可再去。我正疑信參半,忽聽她們語聲傳來,甚是清晰,這才相信。一聽那話,竟似為我而發,雖然不曾指明。大意是說,今日在此相見,俱是有緣,他年有事相訪,當不至於見拒。令瞎師姊還回頭向我們看了看,回答的話,好似關著另一個人,我沒聽出是誰。跟著那道友又向禪師遙拜默祝,然後升空飛去。令瞎師姊與她別時,執手叮嚀,意更關切,卻未隨了同行,只低頭略微尋思,向對林走去,一會兒走遠。

    「等我二人在林中繞了一轉,因禪師那次升座須在滿湖青蓮齊開之際,雖然花開以前應有祥光湧現奇景,並非說開就開,估量還早,終難斷定何時出現。尤其祥光彩雲一現,便須望湖禮拜,我姊妹恐防錯過時機,不肯走遠。正商量往迴繞,就在左近湖濱一帶,賞玩旃檀寶樹的奇姿,望著前面那一大片靈乳澄波相候,忽見她急匆匆,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由對林迎面走回。姊姊招呼了一聲,她便立定,向我二人致賀,說再有半個時辰,千餘年來只此一次花開見佛的奇景奇緣便要遇上。我先以為她既知底細,又是千年難遇的大福緣,必定在此相候。想起為時尚早,她只是隨緣瞻仰,與我二人不同,禪師今日廣結善緣,來人只要尋到,有求必應,按理,她應抽空往小寒山去,將你接來一同參拜。我們如得家師允准,能往幻波池一行,固可多得禪師法力遙庇,使事情格外順手;萬一家師不允,你如到此,禪師也必另示機宜,或使我姊妹能夠踐約成行,或使諸位姊妹化險為夷,變難為易,均是極好的事。她卻若無其事神氣。我忍不住拿話點她。

    她雖然不似平日那麼冷冰冰十問九不答,但仍故作不解,拋開正題不答,卻關心我們取寶的事。說花開見佛已是靈景佛緣,屢世難逢,那件七寶金幢更是西方嘛羅偈波提尊者千年前所用降魔至寶,具有無上威力,非同小可。除上面降魔七寶以外,幢頂之上有一鎮幢舍利,務須先期戒備,不可令其飛返西方,此寶方可隨時隨意發揮它的妙用。否則,威力固是極大,一旦施為,至少三百六十里方圓以內的精靈鬼怪,如若躲避不及,或是藏伏之處不在地底十丈以下,必受此寶精光的照,要將功行消去一半。這類異類修成的精怪,多半苦煉多年,並不一定為惡害人,豈不有違佛家度化眾生慈悲之意?這麼一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使用,遇事便要斟酌輕重,多費心力,豈非美中不足?此寶又系經偈波提尊者佛法封鎖,在池中心靈泉****,此間又是佛家六大聖域之一,離上面平地數十丈,再加禪師佛法封閉,多高道行的前輩神僧仙長,也未必能算知它的底細。禪師自從降世,便持苦戒,這類至寶奇珍,自不使人得之太易。所以適才雖然詳示機宜,對此一層獨未明言。少時升座出來,已無說話時機,此事全仗自為。她也是剛剛得知底細,因知我二人福緣甚厚,恰巧二次相遇,不然也不敢饒舌。

    「我因她答非所問,對多年患難相共的同門姊妹視若路人,卻對外人的事關心,老大不以為然。她似覺出我有不滿之意,未再往下深說,便自辭去。我倒沒想到她會不等花開見佛便走,所說的話也未留心細聽。還是等她走後,姊姊埋怨我,說此人面冷深沉,但是功力極深,今日看她情景,與前判若兩人,尤其我們對她貌合神離,她焉有不知之理?忽然如此關切,大改常度,內中必有深意。她乃有道之人,表面對人雖冷,與常人刻薄寡情自不相同。我們也是修道多年,如何把看待常人的情理和她計較,豈不可笑?照她走時情景,分明特為我們而來,所說定有助益。

    這一犯小孩脾氣,對她輕慢,以致話未說完,便即辭去。花開奇景,曠世難逢,既然知底,不應先走。我們怪她對癩姊姊淡漠寡情,她素來沉默寡言,此去匆匆,焉知不是抽空往小寒山尋癩姊姊呢?我一回想,也覺稚氣得可笑。我和姊姊同胎而生,名為姊妹,不過生時略有先後,平日行止動靜,以及現在皈依佛門,誦經修道,全都一樣。至於容貌、身材、性情、衣飾,更是無不相同。僅僅面上這點記號,一左一右,稍微有點分別。以前,連說話都幾乎是一同張口,即便她說時我沒開口,或是我說她沒開口,那心思詞句仍都是一樣的。近來不知怎的,別的仍是一樣,心思言語便常有不同。好些地方,我仍未免稚氣任性,她卻沉靜得多,有時簡直像一個大人,你說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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