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足前高後低,那條長頸幾占身長五分之三,嘴卻不大,前胸生出一爪,形如蒲扇,似可伸縮。到了大樹之下,將頭一昂,便將樹上花果咬落下來。先不吞吃,把頭一低,放在胸前大爪之上。只見長頸不住屈伸起落,一會兒把前爪抓滿,然後前行,邊走邊吃。吃時把頭一低,含著一枚果實,昂頭向天細細咀嚼,好一會兒才嚥下去。吃上三數枚,爪向胸前一貼,便已不見。原來所貼之處,乃是一處凹槽,平日用作存糧之所。那麼高大的怪獸,神態卻甚純善,行動更是從容。笑和尚再用玉環查看,果然那些山林全是陸地,偏看不出行法之跡。越看越怪,覺著這些地方休說眼見,連聽都不曾聽過。互一商議,覺得似此海中靈域,美景清奇,必有水仙在內隱修,故此不見妖邪之氣。難得發現,正好乘機往游。即便主人不喜外客入境,或有左道妖人在此隱跡,憑一行四人的法力,決可無妨。何況身形已隱,又精穿山隱形之術,說走就走,也不怕人攔阻。
四人均覺奇景難逢,反正時日甚寬,樂得就便一開眼界。經笑和尚一提議,全都讚好,略一商議,便同往前馳去。到了前面,同往下落,果然離海面六七丈以下,裡面全是空的。上面海水仍是狂濤洶湧,駭浪如山。下面好似被甚東西將海水托住,不令下沉,只是看不出一點影跡。這一臨近,越覺峰巒幽奇,景物靈秀,從來未見。急於穿波而下,也未仔細觀察,便往下降。四人除歸吾稍差外,均有極高功力,休說海水,便是大片鋼鐵,也能穿行自如。
哪知事出預料,剛降六七丈,快達中空之處,眼看穿過,先是腳底浮著一片奇大無比的潛力,軟綿綿湧將上來,差一點沒被連人蕩退,拋出水面,卻未見有法寶禁制之跡。笑和尚首先發現,覺著對方有意阻擋,不令入境,稍微疏忽,便吃大虧,不禁有氣。正待行法強衝,正面猛地水雲晃蕩,急轉如飛,連閃兩閃,腳底一虛,忙按遁光,定睛一看,人已落在水層之下。便把遁光緩緩降落,到地再看,越發驚奇。原來水層之下,不特洞壑幽清,景物靈秀,有山有水,美景無邊,並還有各種從未見到過的珍禽奇獸,往來遊行。那些參天花樹,無一株不是拔地挺生,粗逾十圍,上開各色繁花,蔭蔽十畝;遠望好似一座座的花山,花光點點,時聞異香。地上淺草如茵,不見泥土。間有無草之處,現出一點地皮,望去好似銀沙鋪成,其細如粉,偏又點塵不揚,清潔已極。
正行之間,前面峰迴路轉,忽現一片平野。對面高山矗立,氣勢雄偉,山頂已透出水面,似是海面上所見六座礁石之一。海波在上,宛若一片其大無垠的晶幕,將山巔隔斷,水色又極清明。仰望上空,水雲飄拂,洪波浩蕩,飛雪千里,駭浪山崩。加上濤聲轟轟,匯為繁喧,隔水傳來,令人耳目震眩,眼睛一花,彷彿那萬里洪波就要自頂崩塌,整片下壓神氣。細看底層,卻是一片平晶,紋絲不動。笑和尚斷定這片海水必有法寶托著,否則這方圓千里的洪波,當空之外還有四方,海又極深,壓力之大,何可數計,多高法力禁制也難持久。連用玉環仔細觀察,終無影跡可尋,越知主人不是尋常。一面暗用傳聲,令眾留意;一面觀察形勢,見那高山前面是片平原,沙明如雪,寸草不生。平地上拔起二十四座小峰,都是玲瓏秀拔,雲骨撐空,異態殊形,彼此不相連屬。石色宛如金銀翠玉,也不相同。內中更有幾座似是珊瑚水晶之質,光怪陸離,互相輝映,十分好看。南海雙童口贊奇景,當先前進。笑和尚同了歸吾,隨在後面。剛到迎面兩峰中心,笑和尚的心靈上忽生警兆,再看前面南海雙童,已無蹤影。
原來那二十四峰,乍看參差位列,似是天然生就,實則四面均有門戶。四人先見兩峰對立,相繼前行,並未留意。及至笑和尚入門以後,發現雙童失蹤,心靈上又生警兆,情知不妙,忙止歸吾,不令前進。運用玄功,趁著敵人尚未警覺,表面裝作觀景,暗將元神由原路遁出門外,飛向上空,繞著群峰外圍,再細觀察,這才看出那二十四峰竟是一座極奇怪的陣勢。不特雙童失蹤,連自己的隱身法也被人破去,不由大驚,忙將元神飛回。正待分辨門戶,尋到南海雙童,再相機行事,忽聽甄艮用本門傳聲說道:「我們誤入陣地,今已被主人發現。只不知笑師兄和爹爹人在何方,望速傳聲告知,以便往尋。」笑和尚忙用傳聲回答:「此陣系十二元辰、二十四氣排列而成。我如非近年遵奉師傳,面壁苦修,就不被困,脫身也必費事。主人這等行徑雖屬不合,但他在海底清修,我們明知有人,不曾向他打招呼,也有不是之處。為了息事寧人,只要主人不公然出面為敵,我們便作無知誤入,照我所說門戶途向趕來會合,一同出陣,再作計較。如若通行艱難,可用碧磷衝開路,穿地來會,以免我和令尊深入重地。萬一無法脫身,一旦用法寶破陣而出,立樹強敵。我們本是一時乘興,無意來此,莫要被人誤會。再者,這些山峰秀俊靈巧,質如金玉珊瑚,不知主人費了多少精力,才有今日,就此毀損,也大可惜。」南海雙童同用傳聲應諾。
笑和尚早把門戶向背和陣中微妙之處看出大半,說完還不放心,又仔細觀察了一陣,方用傳聲指點雙童出路。並令其隨時通話,說明途中經過景像有何異兆。甄氏弟兄答以依言行事。隔不一會兒,猛地一片青白二色光霧飛過,跟著眼前一花,那二十四座奇峰忽然多出了好幾倍。笑和尚早看出此陣雖非本門兩儀微塵陣之比,但也頗具神妙。此舉原在意中,試將元神三次飛起,竟不能衝出峰群之外。表面奇峰羅列,僅比先前多了幾倍,只起過一片光霧,天色依舊清明,並無異兆。一經行動,便覺四外青濛濛,白茫茫,成了一片霧海,到處俱是阻力,天低得快要壓到頭上。情知敵人陣法發動,生出變化,本身已經被困,元神再不復體,更加艱難。
仗著機智靈敏,擅長玄功變化,見勢不佳,忙即遁回。就這樣,仍費了好些心力,並仗隱形劍氣防護,才將元神遁回。剛一復體,料知南海雙童必已遇阻,暗忖:「主人既不願人入境擾他清修,便不應這等炫露。我們無心經過,一時好奇,入海遊玩,與他並無妨害,即便多疑,也應明言。人不出面,只在暗中鬧鬼,未免欺人太甚。反正難以脫身,莫如給他嘗點味道。」心念一動,正待取出法寶,強行衝陣而出,還未及向南海雙童傳聲告知,忽聽甄艮傳聲說道:「我二人已經入地,並無阻隔。此陣好似被人引發,並無主持。笑師兄現在何處,請速回答,自會尋來。」笑和尚隨用傳聲互相聯繫,不消幾句話的工夫,面前地底碧光亂閃,螢雨橫飛中,南海雙童循聲趕到,穿地而出。
四人會合以後,笑和尚料知事情無此容易,隱身法又被對方破去,陣中已難隱形,所有言動均在敵人耳目之中,忙令眾人速由地底衝出陣去。果然四人一起剛一入地,便聽陣中天風海濤之聲大作,地皮也在震動。仗著飛遁神速,晃眼飛出陣地。耳聽身後風濤越加強烈,回頭一看,一股青白二色的光氣正由地底來路狂湧追來。甄氏弟兄意欲返身迎鬥,笑和尚不知敵人深淺來歷與邪正之分,恐蹈申屠宏、阮征前生覆轍,不令動手,一味前馳。遁出七八十里,回顧身後,光氣忽然回收,不再追趕。再用玉環查看,上面乃是一條廣大山谷,景更靈奇。依了歸吾,本想就由地底衝出,越過海中群山,逕飛北海。
笑和尚因見敵人始終不曾現形,所設陣法埋伏又不帶一絲邪氣,威力妙用,卻非尋常,自己歷劫幾生,修煉多年,竟未聽人說過。又覺著當地埋伏,乃是無心引發,主人似無為敵之意。暗忖:「此人必是前輩散仙,決非妖邪一流。這等高人,難得遇上,理應結納。無故驚擾人家,也應打個招呼,免得日後生出仇怨。」便將三人止住,一同出土,也不再行法隱身,以示無他。故意笑道:「我們四人原是無心經過,發現海中靈景,意欲觀賞,後才發現此間隱有前輩仙人,正值誤入伏地,幾乎被困。此時不見追逐形跡,可知主人量大,恕我們無知,不曾見怪。我們無心驚擾,應向主人負荊,就便拜謁仙顏,你們看如何?」歸吾會意,笑答:「本來我們失禮。」
話未說完,忽聽遠遠龍吟之聲。那條山谷原極寬大,左面危崖削立,上齊海空,壁間繁花盛開,碧苔繡合。前面一片平地,疏落落列著一片花林,樹比來時所見要矮得多。虯枝交錯,婉蜒如龍,上頭開滿一色純白,其大如碗,似蓮非蓮的奇花。另有一列花樹較高,形似楊柳,有花無葉,花似劍蘭,絲絲下垂,無風自動,時送異香,聞之心神為暢。前面是片湖蕩,廣約百畝,碧波平勻,晶明若鏡。崖腳有一大洞,幽深莫測。四人奇怪如此深海之下,還有這樣湖蕩,湖中水光與上空海雲相映,遠望過去,宛如銀霞。湖旁花樹參差,奇石羅列。一石高僅數尺,廣約數畝,突出湖中,石上種著數十百竿從未見過的方竹。林中設有玉幾玉墩,幾上橫琴,前供爐香。水石清華,景更空靈,料是主人撫琴游賞之地。也未朝崖洞中細看,忙趕過去。近前一看,那湖竟是深不可測,少說也有千數百丈才能到底。方才龍吟之聲,似由湖那面發出,等人尋到,聲已停歇。側顧竹林之中,香煙裊裊,爐香尚未熄滅,分明主人剛去不久,急切間查看不出洞府所在。心想:「主人具有這等神通,我們到此,斷無不知之理。方才龍吟,又似引客來會。看此情勢,決無惡意。」
四人互相對看了一眼,便由笑和尚上前,先向竹林為禮,說道:「後輩等偶往北海有事,路過仙居,欲來觀光,誤觸禁忌,自知失禮,來此負荊,意欲拜謁仙客,請示仙機,望乞主人賜教為幸。」說罷,忽聽身後風雨之聲甚急。眾人回頭一看,乃是一條墨龍,長約數十丈,頭如小山,上生三角,須長丈許,宛如鋼刺,龍睛外凸,其大如籮,金光閃閃,遠射十餘丈,正由左側那列高樹梢上蜿蜒飛舞而來。到了四人面前不遠,略一停頓,朝四人看了看,一聲長嘯,忽然掉頭,往湖心深處穿波而下,那麼長大猛惡的蛟龍投向水中,竟連水花也未濺起一點。去時身形似在逐漸縮小,入水之後晃眼縮成丈許長短。只見一條烏光電閃的龍影,由大而小,往湖心深處飛射下去,一閃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