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見他欠身說話,似甚負痛,一面令其安臥,一面答道:「此是紫雲丹,乃紫雲宮齊、秦、週三位師姊採取宮中所產靈藥仙草煉成。前月方始煉成,分送男女同門,有的人還未得到。雖能起死回生,專治各種傷毒,但非本門大小靈丹可比。你當是與先前所服靈丹一樣麼?此丹我身邊帶有甚多,無須珍惜。先用兩粒化水,便可治好火傷。你如要時,我再送你幾粒無妨。」李厚聞言大喜,隨問恩人姓名。崔綺見若蘭目注李厚,雖未開口,但是脈脈含情,似甚關切,接口笑道:「這位便是我們師姊女神童朱文,身帶天遁鏡、赤蘇劍,更有好些霹靂子,異派妖邪遇上她,便無倖免。
方才妖人何等厲害,她一到,便被消滅,你又不是沒有看見。我們都是至好姊妹,你與蘭妹舊交,今且又為我們犯險,幾乎送命,此後只要性行堅定,力求正道,決不當你外人,無須說甚感恩客氣的話,可以姊妹弟兄稱呼。等有機緣,為你引進,從此轉禍為福,豈不是好?」李厚聞言大喜,立答:「既蒙諸位姊姊不棄,小弟感謝,遵命就是。」何玫已將泉水取來,朱文將靈丹用水化開,再施仙法,將手一指,便化成一片銀霧,籠罩李厚全身,轉眼進入體內,身體傷痛立止。跟著,焦處結疤脫去少許皮膚,人便復原下地,重向眾人拜謝。朱文性剛口快,笑道:「先前崔師妹已經和你說過,為何還要多禮?」
李厚起身,慨然說道:「小弟並非客套,只為耿耿私心,可矢天日,無如蘭妹因我以前投身左道,一任說得舌敝唇焦,始終不肯見信,避我如仇。難得今日許我登門,又值朱姊姊駕臨,正好表明心跡。我也深知雙方本是情孽,難以化解,臨機稍一疏忽,便要誤人誤己,妨害蘭妹仙業。但我也是歷劫一生,修道多年,並非不知利害輕重。何況此時見嫉群邪,到處仇敵,已經窮無所歸,除非投身正教,早晚死於妖邪之手,連元神也保不住。我又算出蘭妹還有一場劫難,非我不解。她偏對我顧忌太甚,空自憂急,無計追隨。即以今日之事而論,蘭妹如與狹路相逢,定必不免傷害,事後想起尚自心寒。我蒙諸位姊姊見容,將來代為引進,實是存亡剝復之機,如何敢有絲毫異念?為此當面言明,上矢天日。只求蘭妹勿再見疑,平日容我來此相見;如出行道,在我未拜仙師之前,許我相隨。休說有甚歪心,稍有忤犯,便甘受飛劍之誅,死膺滅神之禍。只等諸位姊姊深恩援引,得歸正教,便即辭別,不俟道成,決不再見。不知蘭妹心意如何?」
朱文早看出若蘭芳心已受感動,見她聞言望著自己沉吟未答,便笑道:「蘭妹,人問你話,怎不開口?我們修道人只要心志堅定,本無所用其嫌疑。你沒見嚴師兄和輕雲姊姊不是常在一起麼?為了所居相隔太遠,屢次相見,至少也要聚上十天半月。紫雲宮還好,嚴師兄的洞府共只前後兩間石室,二人同居洞內,時常同出同進,形影不離,從未聽人笑他們,他們也居之不疑,純正自然。既是生前至交,又經過許多危難波折,只要互相愛重,心地光明,有甚相干?如若胸有成見,矜持著相,一旦有事,魔頭立即乘機而入,反而不美。人非太上,本難忘情。掌教師尊和乙、白、凌諸老前輩,也都是神仙眷屬,合籍雙修,前生受盡顛連危害,始有今日,問起來,還不是為了一個情字?我未來時,初意李道友曾在旁門多年,人尚難料,意欲見面,相機為你解脫。不料事出意外,照我此時觀察,他為愛你太深,即便出於強制,也未必背叛盟約。你這樣有意矜持,卻不是甚好兆頭。能如秦家大姊和凌雲鳳師妹那樣,故作無情,強壓情感,仗著功力尚高,向道心誠,尚是幸事;否則,我真替你擔心呢。」若蘭聞言,不禁心驚。
朱文又轉對李厚正色說道:「我這蘭妹,人最和婉溫柔。你既對她一往情深,始終愛護,就應知她根骨在眾同門中不是最高,全仗一時機緣,始有今日。這等仙緣,曠世難遇。何況你又適才當眾盟誓,想必洞明利害。以後她仙業成敗,全在你的身上。萬一驟遇強敵,致迷心志,雖然情非得已,不是本心,卻也不容你推諉呢。」李厚慨然答道:「那個自然。萬一不幸,必先自殺,決不使其兩誤。今日劫後餘生,已如大夢初覺。又早看出蘭妹近日似受感動,為兔累她,本欲離此他去,在她仙業未成以前不與相見。實為她那一場劫難不久即要來到,偏生仙機難測。家師所傳元運球,本來三年以內禍福吉凶,一經行法,瞭如指掌。
前因此寶最耗人的元神,又料蘭妹必定棄我如遺,略現警兆,便停施為,不願往下查看,以免人還未見,先就短氣,始終當做有望的事,一味情癡。居然也有今日,可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必說了。這次為了蘭妹安危,不惜連耗元氣,三次查看,不知怎的,所見影跡甚是模糊,與前日大不相同。我料事關重大,但又在乎人為,並非不可避免,也必與我有關,所以吉凶互見,隱現無常。好在最後結局,蘭妹似乎無害。我卻三次不同:只有一次變了相貌,不似本人,說是兵解轉世,又必無此快法;下余兩次均無下落,令人不解。立意追隨,便由於此。但盼暫時不要應驗,比較稍好。發難如早,還真可憂呢。」崔綺問是何故。
李厚道:「先師傳授此寶時曾說,此是仙府奇珍,如在正派中道法高深的仙師手內,只要不惜消耗真元,拼捨一甲子修為功力,休說三年以內,便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元會運世,也全可挨次觀察過去。因是旁門法術,功力又差,以家師之力也僅看出三數十年為止。如由小弟行法觀察,不過三數年內,時期久暫,還難定准。先來妖人乃西崑崙伏屍峽有名的六惡,共是四男二女,多半為藏番修成,所煉陰火邪法均頗厲害。為首妖婦薩若那,心最狠毒,邪法也最高,今日未來。她與赤身教下魔女鐵姝交厚。為了去年終在大雪山殺害生靈,祭煉邪法,恰值屠龍師太善法大師同了門人眇姑訪友路過,立用佛法降魔除害。妖婦機警異常,雖得逃走,但是六惡全都受傷,毀卻多半功力。薩若那為護同黨,逃走稍遲,還受了佛法反應,回到伏屍峽,便被所煉陰魔反噬,幾遭慘死。現時正以全力祭煉陰魔,在未煉到隨心應用、指揮如意以前,不敢輕出,所以今日未來。
來的這五人邪法較差,又當重創之後,凶威大減。否則,天遁鏡雖然神妙,想要除他們,也無此容易。可惜小弟彼時不能言動,竟被內中一惡逃去。雖然雙腿已斷,只剩半截身子,照樣能夠為害。何況妖婦淫凶無比,有仇必報,六惡誓同生死,決不甘休。如將來的五惡形神一齊消滅,妖婦素日驕狂,決想不到會有此事,只當遠遊海外,日子一久,便難查知下落。先被逃走的一個,我們形貌來歷均被看去,發難必早。單是妖婦就已難防禦,萬一加上鐵姝相助,益增險惡。此女來去如電,自煉神魔尤為厲害,本極可慮。所幸魔女初轉劫時,先師得道年久,與她曾有救命之恩。她那魔法,我固萬非其敵,但一發動,便可警覺。蘭妹如允許小弟隨行,至少也可先為防備。妖婦行動神速,說來就來,更能行法查看敵人動靜強弱,俟機而動。依我猜想,她知天遁鏡、霹靂子難敵,必有陰謀毒計。我們四人還在其次,朱姊姊仇恨最深,決放不過,此後也須留意呢。」
朱文道:「照此說法,妖婦發難必快。反正難免一決勝敗,我們一同找上門去如何?」李厚道:「她那伏屍峽妖窟,地廣數百里,深居地底山腹之內,一頭可通星宿海泉源之下,內中洞徑何止千百,更有重重埋伏,不特費事,也難搜尋。一個不巧,不是為她所困,便是妖婦鋌而走險,用邪法震破泉眼,崩山發水,惹出極大亂子。如非投鼠忌器,青海派教主藏靈子恨她刺骨,難得六惡均為屠龍師太佛法所傷,早下手了。」朱文道:「反正都要出山行道,我們合在一起結伴修積,等到除害,再行分手,不是好麼?」李厚不便深說,方想如何回答,何玫笑道:「此時我和崔師妹先就不能一路。
昨日拜讀師父仙示,令妹子往武當山見半邊大師,便在她那裡暫住,聽候使命,須等事完才回,但未明言何事,明日就要起身。好在我二人隨去也只助威,無甚大用,只得失陪了。」朱文聞言驚道:「我想起來了,上次峨眉開府,玉清大師曾說武當山將來有事,半邊大師為此煉有一座陣法。因她門下只武當七姊妹,尚缺五人,掌教師尊曾允相助,並借五個女弟子與她。上月路遇岳師兄,也曾說到此事,說派往武當的女弟子,內有李文衎、向芳淑、雲霞兩姊妹和我五人,怎又添上你們,豈不多出兩人?日期也還相差一年,是何緣故?」何玫道:「這事以前我也聽人說過,詳情一點不知,奉命而行,且到武當再說吧。」
若蘭始終不曾開口,正在盤算心事:此後出門是否和李厚一起?忽聽洞外破空之聲,似有同道之人飛過,若蘭心正煩悶,先自趕出。李厚立即跟了出去。朱文本來要走,被何、崔二人攔住。朱文因和若蘭交厚,先前聽她一面之詞,不知心志是否堅定,本想探詢,如今只好不出洞。微聞洞外天空風雷飛行之聲,略一停頓,便往側面飛過,跟著又聽破空聲起。料有本門中人路過,若蘭前往追趕,不久必把來人追回,也未在意。隨問何、崔二女經過。
二女答說:「李厚固是癡心情重,若蘭也早被感動,表面峻拒,不令隨同出入,實則心腸早軟。每次出外回來,必要詢問李厚別後情況,再埋怨幾句,以為遮掩。李厚近日卻改常態,每遇若蘭他出,苦口追隨,非到若蘭堅持不許,不肯退去。人走以後,必是終日愁慮。等若蘭回來,立現喜容。有時暗中尾隨,又被若蘭設法掩蔽,苦尋不見,只得回山,日常向空盼望,不到人回不止。只要若蘭在山,便少愁容,也不再似以前每日立在洞外守候。今日早起,忽到洞外呼喚,說他為了不放心若蘭孤身行道,又不許他跟去,每日必用法寶查看。近因此寶關係重要,不宜在外洩露,蘭妹又不許他跟在身側,只好回山行法觀察,以防妖邪劫奪。天明前忽有警兆,行法一看,竟有妖人來犯。令我二人留意,並告我們應付之法。
果然,不久五妖人飛來,勢甚神速,一到便將我二人困住。幸而事前準備,他又捨身相救,將妖幡攝魂魔鬼擋住,不令上前。妖婦淫賤無恥,本欲迫他降順,不想傷害。後見不降,拚命苦鬥,才用妖火將他困住。我二人正在愁急,師妹就趕來了。據我二人觀察,此人心地忠厚,只對蘭妹情癡太甚。蘭妹面嫩,雙方必有話說,我們何苦作梗?」朱文歎道:「她根骨不如寒萼,偏又遇見這類事,一個面軟心活,便誤大事,怎麼好呢?」崔綺道:「我看不會。休說蘭妹向道心堅,日常都在警惕,李厚方纔還曾立誓,料想無礙。」朱文歎道:「你哪裡知道。以司徒平師兄那麼向道堅誠的好人,尚為情孽所累,何況旁門中人?這類事,非具極大智慧定力,難於解脫。蘭妹幾次請求往依二雲姊妹,師長不允,必有深意,終須應驗。我們只好事前遇機相助,事後設法補救,暫時由她去吧。」
崔綺笑道:「這個人還不進來,莫非平日假惺惺,今日剛說明了心事,情話便說不完麼?我看看去。」朱文忽想起先前申、李二人破空飛去,未見回轉,心中一動,同出洞外去看。只見晴空萬里,白雲自飛,斜陽倒影,晚煙裊裊,到處靜蕩蕩的,哪有絲毫形跡。三人均覺先聽破空之聲,如是本門同道無心走過,若蘭追去,必定同回。如說覓地談情,應在靜處;再說二人也不好意思背人密談,許久不歸。朱文試用傳聲呼喚,並無回音,知已飛遠,越發奇怪。在洞前等了一會兒,還是未回。朱文首生疑慮,估計方才二人去處,似往西北一面,只拿不準一定去向,便和何、崔二女商量,分路去往前途追尋。崔綺說:「反正明早要去武當,正好順路,索性封閉洞門,就此起身,順便還可訪看兩位故交。」說罷,依言行事。何、崔二女自去封閉洞口,另走一路。
朱文惟恐若蘭有失,已先起身,飛遁神速,一口氣飛出千百里,沿途運用傳聲呼喚,始終未聽回音。心想若蘭不會飛出太遠,先在滿空中往來搜尋,均無下落。似這樣連尋了三日三夜。這日飛到江西廬山上空,仍是無跡可尋。天已入夜,大半輪明月高懸天半。俯視腳底,鄱陽湖中水月交輝,漁燈掩映,清波浩浩,極目千里。大小孤山矗立湖上,在皓月明輝之下,宛如大片碧琉璃中湧起兩個翠螺,夜景清絕。方欲回飛,忽聽下面有人傳聲相應。互一問訊,正是同門師兄林寒、莊易兩人,在含鄱口危崖之上,與一妖人正在鬥法。朱文不顧尋找若蘭,連忙趕去一看,對方乃是一個大頭大肚、胸掛十八顆人頭念珠的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