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南先以為靈雲自從重返紫雲宮,照著師父道書勤習,法力大進。下山時又得了聖姑留賜的好些法寶、靈丹,加上紫雲宮中異寶藏珍全部發現,神通更大。她又遠在南海海心深處,禁制重重,加上千里神砂與海眼地利,多高法力也休想妄入一步。對方卻說得那等容易,心裡還不信。及聽田瑤這等說法,料無虛語。關心過切,心疑靈雲在魔宮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難,一時情急過甚,未免現於辭色。耳聽田琪低語道,「照孫道友這等形勢,恐難脫身呢。我到這裡,情、欲兩關最是難渡,休說峨眉諸道友修為年淺,全仗得天獨厚,夙世修積,所習又是上乘仙法,定力雖堅,畢竟功候不純。連靈嶠仙府赤杖真人那些徒孫,誰都具有好幾百年功力,尚且被困在此,結局如何,尚不可知呢。」孫南一聽靈嶠三仙門人也有好些被困在此,不禁大驚,忍不住問道:「靈嶠諸仙也有人被困在此麼?」田氏弟兄答道:「此事說來話長,不久自見分曉。這裡便是天欲宮,齊道友便在此內。愚弟兄不能入內,暫且失陪,請進去吧。」
孫南見前面只是一池清泉,波平如鏡,池旁繁花盛開,枝枝秋艷,倒影水中。水面上更無一絲波紋,花光水色,交相映照,景甚清麗,並不見有什麼宮殿。再往兩側和前方一看,到處琪花瑤草,互鬥芳妍,彌望繁霞,香光如海。更有山雞舞鏡,孔雀開屏,鶼蝶雙雙,鴛鴦對對,鶯簧疊奏,鸞鳳和鳴。全是一片富麗繁華景象,令人娛目賞心,應接不暇。想問田氏弟兄宮在何處,如何走法,剛喊了一聲「田道友」,無人應聲。回頭一看,人已不見,只身後起了一片五彩雲網,將退路隔斷,情知身已入伏。事已至此,只好安定心神,暗中戒備,相機應付。先以為前途步步荊棘,危機四伏,主人來歷虛實一點不知,稍為失機,一敗塗地,哪裡還敢大意。方在盤算,再回頭往前一看,池面上忽然起了波浪,水中花影散亂,一陣香風過處,覺著心神微微一蕩。跟著又是一片粉紅色的香光閃過,所有清泉花鳥全都不見。眼前只是一片粉紅色的霧影,上不見天,無邊無際,不問何方,都是一眼望不到底。人卻和微微陶醉了一般,除帶著一兩分倦意之外,別無感覺。
心方驚疑,猛想起靈雲被困在此,不知所見景物是否相同?心中懸念,忍不住喚了一聲:「大姊!」語聲才住,眼前忽然一亮,又換了一番景象。存身之地,乃是一座極華美壯麗的宮殿,園林花樹環列,水木清華。殿側有個十字長廊,順著地勢高低,通向湖中朱欄小橋之上。橋盡頭,有一塊約三丈方圓的礁石,其白如玉,冒出水上約兩三尺高。上面種著幾株桃樹,比常見桃樹高大得多,花開正繁,宛如錦幕,張向石上。內中一株較大的桃花樹下,有一架尺許高的玉榻,上面臥著一個美如天仙的道裝少女,榻前玉幾上橫著一張古琴。湖上輕風飄拂,吹得樹上桃花落如紅雨,少女身上臉上沾了好些花片,身前更是落花狼藉,彷彿熟睡多時。有時一陣風過,將少女衣角錦袂微微吹起,露出半截皓腕,越覺翠袖單寒,玉膚如雪,人面花光,掩映流輝。
當此輕暖輕寒天氣,不由得使人一見生憐,撩動情思。雖是側面,相隔又遠,看不甚真,但心有成見,情所獨鍾,加以兩生愛侶,見慣嬌姿,一望而知那是靈雲在彼酣睡。關心過切,便想趕去將其喚醒。剛一舉步,猛聽殿中有一女子口音急呼:「南弟快來!」一聽正是靈雲口音,忽然驚覺。暗忖:「靈雲道力甚高,身在困中,怎會花下酣睡?」微一尋思,又聽靈雲顫聲急呼:「南弟快來!遲無及了。」情知事在緊急,慌不迭想往殿中飛去,哪知法力已經失效,遁光竟未縱起,心越驚慌。只得一面應聲,一面縱身往裡飛跑,且喜尚能行動。那殿外本有一道極寬大的玉石矮廊,離地約有二尺。正門前面,還有一方平台。因從側面趕去,來由廊上行走。剛剛縱上台去,靈雲便已迎出,面上容光比起從前越更美艷,面帶微笑,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眉梢眼角隱蘊情思。
孫南平日對她本極敬愛,又在魔法禁制之中,畢竟近來功力已非昔比,心神剛剛一蕩,自覺不妙,立即後退。靈雲竟輕舒手臂,面帶嬌嗔,似喜似慍,迎面撲來,似要暈倒神氣。孫南對她愛若生命,一見要倒,先前又聽大聲疾呼,以為中邪受傷,人已不支。一面想將她扶住,又恐撲個滿懷,扶時只把雙手前伸,留有退步。哪知對方身形一歪,又往左邊傾倒。孫南心中一急,往前一搶步,正握在對方手腕之上,立覺玉肌涼滑,入手如綿。當時面紅耳熱,心頭上起了一種微妙感覺,猛聽一聲輕叱。
百忙中抬頭一看,又是一個齊靈雲,只頭上多了酒杯大小一團銀光,光甚柔和,時大時小,由門內飛奔出來。口喝:「南弟,我們已受魔法迷禁,所見全是幻象,危機四伏。我犯險相救,且到我旗門中說去。」說時,早一把拉了孫南,邊說邊往前跑。孫南滿以為殿門相去咫尺,舉步可至。哪知靈雲一到,先前撲上身來的幻影,雖然一晃不見,可是殿身老在前面,跑了一陣也未趕到,靈雲滿臉俱是惶急之容。覺出形勢不妙,知道靈雲本能自保,為救自己,妄離旗門,也許兩敗俱傷,心中愧悔。正在愁急萬狀,靈雲忽把雙眉一皺,回首將孫南夾在脅下,手掐靈訣,往前一揚,口中默念了兩句,忽然一片竹葉形的青光,突由身上冒起,裹了二人往斜刺裡飛去。
孫南瞥見前面現出一幢六角形的青熒熒的怪火,靈雲飛行甚緩,正帶自己直往火中飛去。快要到達,遙聞一聲斷喝,靈雲面色越慌,往前奮力一衝,好似十分吃力神氣。身方穿入,回顧身後,又有大片粉紅色的煙光冒起,同時人也落到火中。再仔細一看,火已不見。身外環插著六根青竹竿,長才齊人,上面各帶著一兩片枝葉,青光隱隱,佔地不過丈許方圓。下面也非真地,乃是一片青雲,形若石質。竹竿與人分立其上,由內外望,哪有什麼宮殿樓台,花樹水面,乃是一片畝許大小、荒寒不毛的絕頂危崖之上。仰視穹蒼,下臨無地,上下四外,俱被一片五色彩絲結成的光網籠罩。本來什麼景物也看不見,因靈雲手中持有一面兩寸大的八角晶鏡,方才看出,除去臨崖一面,下余便是神劍峰魔宮園林全景。
孫南便問:「大姊怎會到此?」靈雲答道:「事情真險,我喚你時,也只剛把枯竹老人所賜旗門準備停當,才脫危境。事情也真巧,我二人不問是誰,再稍遲延,便無幸理。我仗旗門寶珠護住心身,或者無妨,你卻難了。但是此老法力高強,素不服人,除非有心相諒,不與我們計較,休想脫身。恐怕還有辣手,防不勝防,雖在旗門之中,我們仍是不可大意呢!」孫南隨問經過。靈雲因身入危境,惟恐有失,本不想說,以防為敵所乘。待了好些時,見無動靜,又知枯竹老人早有算計,曾對妹子齊霞兒說過,此行因禍得福,時至自了。只要不離開旗門,決可無害。適才因救孫南,那旗門施為費事,主人魔法又高,惟恐措手不及,好在另有一道保身靈符,以為遁回也來得及。不料主人連用魔法倒轉陣地,差點閃失。經此多時,平安無事,別無異兆,才把前事經過說了出來。
原來靈雲自與周輕雲、秦紫玲奉命重返紫雲宮,開建海底仙府,行事均極謹慎。因為紫雲宮雖有千尋海眼與千里神砂之險,但是貝闕珠宮地域廣大,矮叟朱梅那麼高法力,尚且被人乘虛混入,隱藏在內。自己開建仙府,費了好些心力,失去許多仙兵神鐵,才得將其遣走。宮中門人又只有限幾個,惟恐有甚疏失。曾經議定:每出行道,必有一人坐鎮。靈雲這日因見紫雲宮中金砂、珠寶堆如山積,意欲送些去峨眉解脫坡,交與寶相夫人保管,以備同門濟世救人之用。心念一動,便命金萍、趙鐵娘將塵世易於變價的金珠之類取出,想分兩三次運去。當第二次運送時,帶有新煉靈丹,恰值輕雲、紫玲有事遠出,須過些日才回,靈雲自己如往峨眉,宮中無人留守,放心不下,本想候到二女回宮再走。
第二日,嚴人英忽然來訪。靈雲知他和輕雲本有夙緣,自從莽蒼山一見之後,便即投契。近年在外行道,雙方每遇危急,都是不期而遇,又共了幾次患難。雖然向道心堅,未涉兒女之私,情誼卻比別的同門要厚得多。半年前,人英得了英姆所賜道書大玄天章,剛到手,便尋輕雲一同修煉,由此二人法力大進,又煉了兩件法寶。人英原意,英姆准其轉傳一人,學成之後,便將書中所附柬帖取出,依言行事,書便化去,為期只有百日。想起同門中,只輕雲一人私交最厚,忙即尋去,二人恰在途中相遇。輕雲雖然落落大方,總想自己是女子,人英平日相對,彷彿情有獨鍾;再者,孤男寡女同在一起修煉,易招物議,先還婉拒。嗣經人英再三力勸,說:「家祖姑法力之高,全由此書得來。
現值異派猖獗,妖邪橫行之際,如將此書學會,立可增加極大威力。本欲公諸同好,無奈仙示只許再傳一人,時限又短。難得遇見師妹,又是我的患難至交,可見福緣前定,如何天與不取?我知師妹也許為了彼此情厚,男女同修有甚顧忌之故。實則,修道人避甚嫌疑?實不相瞞,我對師妹,固是敬愛逾常,衷心感佩,但自奉命下山勤修仙業,愚兄雖然不才,尚知自愛。本心雖想與賢妹同參正果,永享仙福,終古不離,也只是累共患難,情分使然,男女界限早已忘去。師妹志行高潔,如冰如玉,更不必說。難得遇到這等不世良機,如何為這小節拘束,將它失去,豈不可惜?彼此心地光明,何必計較人言?何況我們不比常人,是非真假,一望而明。各位師長更是神目如電,念動即知。愚兄稍有乖謬,也不配列名三英了。」
輕雲本就不忍堅拒,再聽對方明道心事,心想:「再不應允,反顯自己情虛。」只得允了。人英因見時限大迫,恐難學全,左近恰是元元大師羅浮山香雪洞舊居,封洞的又是本門禁制,立同趕去。先向各位師長通誠遙拜,再行開洞入內,就在洞中一同勤習。二人練到第一百天上,居然學了十之七八。還待往下學時,忽聽柬帖發出霹靂之聲,不敢再延。打開一看,內有英姆手諭靈符。便照所說,用真火將符化去,立化一片金霞,擁了那部道書,帶著風雷之聲,向空飛去。柬上大意說:二人累世清修,均以情絲難斷,互相牽纏,致誤仙業。直到前一世,道心方始堅定。但是情愛至厚,不捨分離,在兵解以前約定以身殉道,誓求仙業;來生雖不再作雙棲之想,仍要同門同修,共證仙業。雖然一樣情愛,但與司徒平夫妻情孽糾纏,終誤仙業者大不相同。以後只管安心學道,絕無他慮。二人方始大悟。因柬上曾說,各位師長也早深悉前因後果,雙方心意又經言明,無須再有嫌忌,情愛自然更深一層。此次乃因輕雲許久未見,不知有事遠出,特來尋訪。
靈雲覺人英遠來不易,平日修為又極清苦。心想:「輕雲不久即回,正好請人英代為留守,自己去往峨眉一行。」便和人英說了。人英未見輕雲,本在失望,聞言立允。靈雲獨自一人帶了金珠、靈丹,二次飛往峨眉解脫坡,交與寶相夫人。聚了數日,本欲回宮,忽然想起人英、輕雲本來情厚,只因忙於修積,會短離長,雖無兒女之私,相見必有話說。自己在旁,這兩人一個面嫩,一個拘謹,好些不便。當時又無處可去,忽想起孫南和自己也是累生情侶,只為當初嫌他情癡太甚,恐其兩誤,姑以正言規勸。自從九華分手,開府再遇,雙方便漸疏遠。以後偶然相見,雖未尹邢避面,迥非以前如影隨形,非到萬不得已,不捨分離情景。後聽人言,他功力精進,修積甚厚。
分明根骨稍差,自慚形穢,專一刻苦自勵,以求上進,免使自己輕視,實則心中仍蘊熱情。如與輕雲、人英來比,未免對他太薄。又因孫南對自己敬愛太甚,前生相處,稍假辭色,便心喜欲狂。轉世以後,表面不似前生那等親密,人也端謹得多,而真誠流露,情愛之深更甚於前。不過敬重自己,知道志切修為,恐拂己意,言行慎重,不敢露出而已。靈雲越想,越覺自己跡近薄情,對他不起。良朋久別,尚且相思,況是三生情好。欲乘此時無事,前往訪晤,加以慰勉,堅其向道之心。念頭一動,立時起身。本意飛往莽蒼山,先與孫南敘闊,再尋朱文、吳文琪良晤。到那裡一看,只吳文琪獨居山中,說起昨日七星手施林來談到孫南、尉遲火黃河救災之事。算計二人必在黃河災區一帶行道,意欲跟蹤往晤。如若不遇,就便可向玉清大師敘闊也好。於是又往黃河災區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