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柒 第76章 第二六五章 (4)
    干神蛛也由左側趕來,神情似頗驚惶。牌坊旁邊不遠,倒臥著一個虎面魚身、六蹼四翼的水怪,身旁流著一攤腥血,腦已中空,頭上陷一大洞。眾人見那麼清潔的仙山靈境,竟會發現水怪死屍,忙即止步,雙方見面。干神蛛道:“諸位道友,可是尋我來的麼?我雖被困,並不妨事,再有一會兒便脫身了。可惜稍緩一步,諸位隱身神妙,我沒有看出,等到警覺,已經入伏。我本想求諸位相助,代辦一樁彼此有益的事。偏生我那冤孽老怕人笑他,性子又急,不令我和諸位商量,致有此失。這一來,又要多費手腳了。”眾人問故。干神蛛道:“前事說來話長,無暇詳言。這裡底細也不深悉,只知我們已經深入重地,有進無退。好在妖物自恃神通,又是天生特性,現在還不致發難,樂得探明虛實,再作計較。幸我早有防備,隱形法未破,且引諸位同去,見機行事便了。”

    眾人見他早來,以為必知對方虛實來歷,便即依言而行。干神蛛隨將眾人身形隱去,由牌坊下往裡走進。石生邊走邊問道:“這裡的地主,你見過了麼?你也初來,怎知底細?”干神蛛面上一紅,略為遲疑,答道:“我並未走到裡面妖窟,為首妖物也未見到,一切全聽我那冤孽所說。也是剛過牌坊,便遇禁阻,幸而遇到兩個精怪在彼閒談,聽出一點虛實。本想趕回送信,但為邪法所阻,必須尋一替身,方可乘機脫身。不料剛尋到一個水怪殺死、我還未走,諸位道友就來了。此事只內人知道一半底細,到了妖物盤踞之所,必須照她所說行事,才可減少危害。我與靈奇、石完均不會貴派傳聲之法,妖物神通廣大,耳目甚靈,我們不過來得湊巧,才未被它覺察。等到臨近,言動千萬留意,務請看我眼色行事,冒失不得。

    但盼般般湊巧,將它除去,諸位固得這一大片靈境神山,建立仙府,我也得以解脫夙孽,勉修正果,豈非絕妙?”金蟬等聞言,才知干神蛛並未深入妖窟,只仗附身靈蛛指點,隨口應諾,並不十分在意。前途景物越發雄麗。先是數十丈寬一條質若明晶的大道,長達三數十裡,兩旁均是參天花樹,翠干銀枝,瓊花玉葉,紫奼嫣紅,索青儷白,其大如斗,競吐芳菲,一路香光綿亙不斷。到了盡頭之處,路忽兩歧,左面不遠盡是一座座的高峰危崖,眾人見上面不少金碧樓台,當是妖人所居,正要掩去。干神蛛搶前攔住,用手示意,令眾噤聲。輕悄悄往右一轉,便見大片花林,樹不甚高,離地不過兩丈,枝干卻長,婉蜒四伸,虯枝委地,又復生根,往上發枝,互相糾結蟠紆,和閩、粵間的榕樹差不多。最大的樹占地十畝以上,有花無葉,由上到下滿生繁花,形若桃梅,望去一片粉霞,宛如花城,擋住去路。

    干神蛛領了眾人,由花叢中悄悄繞行過去。那蜘蛛影子也在胸前時隱時現,似頗惶急不安之狀。又行五六裡,方由衖中走出,乃是一座極高大華美的宮殿後面。再由殿側繞向前面,正是先前高山所見那座殿台。殿高十丈,占地四五十畝,玉柱金庭,瑤階翠檻,珠光寶氣,耀眼生纈。殿前一座白玉平台,高約丈許,尤為壯麗。因自側面繞來,又是步行,不曾看見殿台上的事物。只見那殿位列正中,三面翠玉峰巒環繞,遠近羅列,不下二百座;猶如玉簪插地,雲骨撐空,斜壁瓊樓,交相掩映。對面又是一片湖蕩,澄波如鏡,甚是清深。因為地面瑩如晶玉,清波離岸不過尺許,望去一片澄明,幾乎分不出是水是地。湖中心也有畝許大小一座橢圓形的白玉平台,高出水面約有二尺。

    湖岸旁生著一片蓮花,水生之物卻種在陸地上面,蓮藕根也露出地上,每枝粗約二尺,其長過丈,分為三、四、五節不等。顏色比玉還白,看去滑嫩異常,吹彈欲破。每一節上各生著一柄蓮葉,或是一朵蓮花。那葉莖粗如人臂,長約丈許,葉有六七尺方圓。花分粉、紅、青、白四色,盛開時大約翠葉之半。有的含蕾將綻,其大如瓜,吃碧葉金莖一陪襯,仿佛一條白玉船上面,撐著兩三個寶幢翠蓋。古詩“花開十丈,藕大如船”,今乃見之,端的好看無比。只是為數不多,共總二十多條。結實又少,僅有當中一枝白蓮現出蓮房。花外更圍著一圈二尺多高的珊瑚朱欄,上面蒙有一片粉紅色的輕煙,隱現邪氣,料是珍奇仙品。那藕又嫩又鮮,定必甘芳雋美,爽脆非常。蓮蓬只此一朵,必更珍貴。但有邪法防護,不是容易可以得到。

    眾人中只甄氏弟兄最為持重。金蟬因奉師命,暫作七矮之首,生性好強,惟恐失措,貽笑同門,遇事也格外慎重,已不似以前一味天真。靈奇素常謹慎,專一隨眾進退。余者多半童心未盡,一見這等珍奇靈物,多半動了食指,想嘗異味。石完、阿童、石生三人首先傳聲提議,先往蓮花叢中看個仔細。易氏弟兄隨聲附和。干神蛛聽不出眾人說話,所去之地又恰可看到台上,不曾阻止。金蟬見他未攔,以為無妨,便同了去。石生本想此地既是妖邪所居,只要力所能及,便無顧忌。石完素常想到就做,更不必說。三人如若一到就采,或者也能得手。偏生走到花前,目光看到台上一些奇怪的事,只顧觀察對方情勢,便耽延了些時辰。金蟬恐對方驚覺,再一攔阻,未將那三百六十五年才結實的天府玉蓮采下,自將機緣錯過。如非那幾根神香,幾乎送了性命。這且不提。

    原來眾人還未走到花前,便發現當中白玉平台上面全景。那台原是一塊整玉建成,玉質特佳,光明若鏡,大有兩畝方圓。這麼空曠台面,只台中心孤零零設著一個橢圓形的寶榻,上面側臥著一個身蒙輕紗的赤身妖女,睡眠正香。妖女生得膚如凝脂,腰同細柳,通體裸露,只籠著薄薄一層輕紗,粉彎雪股,嫩乳酥胸,宛如霧裡看花,更增妖艷。尤妙是玉腿圓滑,柔肌光潤,白足如霜,腔跗豐妍,底平趾斂,春蔥欲折,容易惹人情思。活色生香,從來未睹。另有十幾個道裝男子,有的羽衣星冠,豐神俊朗,望若神仙中人;有的相貌古拙,道服華美,似個旁門修道之士;有的短裝佩劍,形如鬼怪;有的長髯過腹,形態詭異。十九面帶愁容,靜悄悄侍立兩旁,面面相覷,一言不發,狀甚恭謹。除當中妖女外,更無別的女子。眾人見這一伙人及裸女身上多半不帶一絲邪氣,而沿途所見埋伏和蓮花上的煙霧全是邪法,心中奇怪,不知鬧甚把戲。干神蛛胸前靈蛛影子又現了兩次,面色更轉緊張,連打手勢止住眾人,不令妄動,靜以觀變。金蟬覺著照此情勢,分明是妖邪一流,竟無邪氣現出,決不好惹。也忙止住眾人,先不要動,看明虛實,再作計較。

    守伺了半個時辰,方覺不耐,石完畢竟天真,脫口說道:“似這樣等到幾時?先吃那藕吧。”眾人想攔,話已出口。同時對面平台上,妖女也伸了一個懶腰,欠身欲起。旁立老少諸人,立即趕去,紛紛跪伏在地。內有兩個道童打扮的正跪榻前,妖女已緩緩坐起,粉腿一伸,一只又嫩又白的左腳正踏在一個道童頭上,那道童好似受寵若驚,面容立時慘變。眾人斷定此女必是群邪之首,絕非好相識,石完不應出聲,將她驚動,方料要糟。哪知妖女意如未覺,坐起後,只朝眾人星眸流波,做一媚笑,懶洋洋把玉臂一揮。那班人面上立現喜容,紛紛起立,目注妖女神色,倒退數十步。到了台口,方始轉身向外,化作十幾道紅碧藍紫的光華,分頭朝那遠近群峰玉樓中飛去,當時散盡。台上只剩一個相貌丑怪的矮胖道童,跪伏榻前,被妖女一腳踏住,尚還未退。眾人去後,若有大禍將臨,周身抖戰不止。

    妖女左腿踏在道童頭上,右腿微屈,壓在左股之下,卻將私處微微擋住,心中似在想事,不曾留意腳底。一會兒,忽由身後摸出一面金鏡,朝那玉臂雲鬟,左右照看了兩次,顧影自憐,柔媚欲絕。無意中右腿一伸,腳尖朝那道童的臉踢了一下。道童忽然興奮起來,縱身站起,兩臂一振,所穿短裝一齊脫卸在地,立時周身精赤,一聲怪笑,便朝妖女撲去。妖女好似先未理會到他,神情別有所注。及見道童快要上身,忽把秀眉一揚,嬌聲喝道:“你怎還未走,你忙著求死,我偏要留你些時。此時不該你班,去吧。”說到末句,纖手往外一揚,當胸打去。道童聞聲,早就止步,只不知對方心意,進退兩難,微一遲疑,便被打中。道童看去頗有氣候,人更健壯。妖女人既美艷,手又纖柔,這一掌仿佛打情罵悄,輕輕拍了一下,並無甚力。道童竟似禁受不起,忽的一聲慘嗥,跌出老遠。連衣服也顧不得穿,隨手抓起,縱起一道藍光,就這樣赤身飛去。眾人見他逃時手按前胸,好似受有重傷,面上偏帶著十分喜幸神情,俱都不解。

    妖女逐走道童,又取鏡子照了一下,微張櫻口,曼聲嬌呼了兩句,音甚柔媚,也不知說些什麼。平台對面群峰上,便起了幾處異聲長嘯,與之相應,卻不見有人下來。又隔有半盞茶時,妖女意似不耐,面帶獰笑,一雙媚目突射凶光,更不再以柔聲嬌喚。張口一噴,立有一股細如游絲的五色彩煙****而出,一閃不見。跟著便聽好幾座峰上有了一片呼嘯異聲,隨有七八道各色光華,擁著一伙道裝男子飛來。到了台前,全都落向台下,一個個面如死灰,神情狼狽。最奇怪的是,這一班人看去法力頗高,身上也多不帶邪氣,對於妖女卻奉命惟謹,不知為何那麼害怕。妖女反和沒事人一般,嬌軀斜倚金榻之上,手扶榻欄,滿臉媚笑,微喚了一個“龍”字。

    來人中有一身材高大,長髯峨冠的老道人,聞聲面色驟轉慘厲,把牙一咬,隨將腰間兩個葫蘆,連同背上兩支長叉向空一擲,由一片煙雲簇擁著,往斜刺裡天空中飛去。

    跟著飛身上台,在一幢紫光籠罩之下,走到妖女面前,厲聲喝道:“我自知今日大劫將臨,命送你手,但你不要喜歡。我雖異類修成,道力也非尋常,已經費盡心力,由地軸中穿行,去往中土,拜在一位仙師門下。本可逃出你的爪牙毒口,不合結交妖人,犯了教規,恐恩師金刀行誅,沒奈何又設法逃回。以為藏身之處鄰近地竅,本來精擅玄功,又收服了兩個冰魄寒精,與我所煉法寶合用,不畏太陰元磁真氣,稍有警兆,也可由子午線上遁走。不料一時疏忽,為你陰謀暗算,將我師徒擒來,供你蹂躪淫欲,已有三年,仗著功力較深,苟延至今。無如你淫凶詭詐,毫無信義,致在日前為你盜去元丹。如換別人,早應殘殺。你表面雖說,這多年來一班有氣候的同道被你殘殺殆盡,苦無適意之人。那日盜我元丹,由於一時情濃,並非本心,現在仍想和我做長久夫妻。難得瑤池玉蓮今年結實,到時令我采服,雖仍不能復原,足抵三百年苦煉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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