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邪聞言,秀眉微皺,似在想事,略問了兩句,答道:「我見你孝母可嘉,我坎離丹雖還剩有兩粒,但已心許一人,不久便要送去,未能相贈。我走不久,忽然想起離此二百里的瓦亭關附近的深山之中,青蓮庵內,有一老友。庵中一桃一藕,均是海外仙種,今年正當結實之期。想問她要一點來,請你師徒母子,就便借件法寶,便即趕去。不料她雲遊在外,五年未歸。庵中只一徒弟,原認得我。法寶未借到,卻要了兩段藕和四個桃子,恰好四人分吃。你吃完,可將桃子連半段藕與你娘帶去。雖不是仙丹,常人吃了,也有不少益處呢。」龍娃大喜,忙即拜謝道:「多謝花師伯的好意。索性由我連這整藕和兩個桃子一起帶回去,與娘同吃吧。」申屠宏道:「我知你的心意,想將你的那一份與你兄長。但是此桃吃後,可以一月不進煙火。事已應在日內,我還想令你隨我歷練,並且說走就走,至多行時再令你回家辭母一行。路上如若思食,豈不累贅?」龍娃見被老師識破,紅著一張臉道:「弟子以前家苦,常吃不飽,熬餓並非難事。尤其吃了仙丹,直到今日,未進飲食,一點未覺飢渴呢。」申屠宏笑道:「昨晚只顧與花道友說話,忘了此子未進飲食。我索性成全你的孝友,將我這一份與你吧。」龍娃不肯。花無邪道:「我是主人,斷無道友推食之理。」申屠宏自是謙謝。龍娃道:「我知師父、師伯話已出口,必不收回。我想師父、師伯俱是仙人,不過嘗一點新,無須乎此。還是由弟子拜領一桃,以防路上腹饑,無從得食。下余一藕一桃,師父、師伯分食吧。吃完,弟子有事稟告呢。」
申屠宏也說有理。當下三人分吃。初意龍娃所說,必是他家中之事。及至龍娃說完昨夜回去,遇一小仙人贈丹經過,俱都大驚。尤其申屠宏覺著本門禁制何等神妙,任多厲害的外人,即便自己不是對手,一近禁圈,必然警覺。此人竟會來去自如,並向龍娃耳邊說話,一點也未發覺。是何能人,有此法力?想來想去,幼童打扮的前輩仙人,只有極樂真人李靜虛,但那行動裝束均不相似。如系老前輩所煉元神,化身遊戲,又不應那等天真稚氣。聽他要龍娃拜他為師的口氣,分明是同輩中人。同門師弟雖有幾個未見過的幼童,一則入門不久,無論如何,不會有此高深功力。再說年紀也本幼小,照他戲弄妖婦,盜圖情形,必是一個極有力而與本門有關的大助手。怎麼一點也想不出他的來路?花無邪雖然修煉功深,佛道兩門均有深造,但是一向隱修海外,交遊不廣,更是聞所未聞。知道此人必是正教中高人,好意從旁暗助,法力既高,隱身尤為神妙,弄巧此時便在室中都不一定。惟恐出語不慎,被人輕笑,互相示意,各說了兩句感佩欲見的話。申屠宏又暗中運用禁法一查,並無回應,知道人不在側。似此神出鬼沒,平生僅見,愈發留心。不提。
一會兒,花無邪起身告辭。申屠宏勸她夜來慎重,最好暫時不去。見花無邪微笑不語,知勸不住,只得罷了。花無邪走後,便命龍娃將桃藕包好送回,無令人知,明日午後再來。龍娃笑道:「我看師父今晚必要入山暗助花師伯,不是說帶我隨同經歷麼?」申屠宏道:「我說是起身以後,或是事成以後,帶你前往見識。你一點法力皆無,如何去得?」龍娃不敢強求,只得辭別回去。
申屠宏想起贈丹小孩奇怪,試再行法一查看,並無影跡,卻看出珠靈澗有二妖人剛走。知道當晚花無邪去了,凶多吉少。經過一夕長談,得知此女以前諸生孽累極重,竟能以精誠毅力,排除萬難,才有今日。前此犯規,原是無心之失,分明神尼芬陀故意將她逐出師門,激使奮志潛修,消除魔障,以期正果。想起自家身世、經歷,好些與她相同,恩師本有暗助之命,自更非以全力往援不可。只那幼童來得奇怪,怎會查不出點影跡?昨日曾聞身側笑聲,查看無蹤,以為誤認,忽略過去。憑自己耳力,焉有誤聽之理?
定是此人在側發笑無疑。雖幸這等重要的禁圖,竟會任龍娃拾來討好,又以靈丹相贈,不似存有敵意,但人心難測,尚未見面,終以小心為是。再把柬帖拜觀,第二張空白忽現,只是指示當晚如何應付,對於小孩隻字未提。本因兩老怪難惹,雖照第一張柬帖行事,令花無邪事急往烏牙洞飛去,心中終是憂疑,恐難勝任。不料竟有安排,心便放了一半,便在室中默運玄功,調神煉氣,算準時候再去。
一晃,到了子夜將近。因那天蟬靈葉乃上元仙府奇珍流落人間的,共只九片。除崑崙派得有一片外,餘下幾片幾乎全在海外散仙手中。自己這一片,原因十年前路遇一女散仙,為翼人耿鯤所困,自己本非耿鯤之敵,也不知火中困有何人,只為一時仗著寧甘不久身犯奇險,將極樂真人所賜用來保命免劫的一道靈符捨去,將女仙救出險地。跟著阮征趕來,用手戴二相環,發出威鎮群邪的天璇神砂,將窮迫不捨的妖孽耿鯤驚走,那女仙才得保全性命。事完,仔細一看,那女仙竟是前世誤殺的對頭,這兩世三生七八十年中,已經救過她夫妻三次,始終仇恨難消,以為又要反戈相向,哪知這次竟是消了夙怨。只是說她丈夫也因夙孽,轉劫之後,不似她心靈堅定,中途不慎誤入旁門,不合在東洞庭路遇嚴師婆門人姜雪君,生心調戲,現被擒往王屋山別府,日受風雷苦難,已有半年。雪君法力高強,素稱冰心鐵手,疾惡如仇,去必無幸,不敢前往。此次為耿鯤所困,也為海外求人之故。
知道峨眉與嚴家師徒頗有淵源,如能代往求情,將她屢世同修的恩愛丈夫救出,立時前怨齊消,並還感謝不盡。身是師門棄徒,雖知嚴氏師徒最難說話,好容易八十一年限期將滿,有此解孽良機,如何不去?那女仙關心太切,便用這天蟬葉隱形尾伺。依了阮征,雪君時喜出遊,明求未必肯允,索性乘其出外,用二相環破了禁法,將人救走。然後同在洞中束身待罪,任憑處治,好歹把這一塊心病去掉。幸是自己持重,知她師徒性情,決不容搗鬼,逕往叩關求見,果然對方早知來意。結果是四次登門苦求,受了好些險阻艱難,才將人救出。同時那女仙目睹自己和阮征為她夫妻身受了許多苦難,始終志不少懈,才將對方感動,把一個就快形神俱滅的恩愛丈夫救了出來;又知二人以前實是無心之失,為此受了大罰,能否重返師門,尚不可知。不特反仇為恩,自動將前生遭劫時所噴血光收去,並以兩片天蟬葉相贈。女仙夫妻才走,雪君便自出洞道歉,才知她是奉了師命,乘機解免這場冤孽。隨將天蟬葉要去,由嚴師婆重用仙法煉過,前年方始發還,實比別人所用要強得多。
申屠宏連經災劫之餘,行事謹慎,知道此行要遇好些強敵。昨晚龍娃所遇小孩隱形神妙,常在暗處,雖似相助,心跡如何,究不可知。如用此寶隱身,便兩老怪也不易發現。寧可多費一點事,終較穩妥。便將天蟬葉取出,照著嚴師婆所傳,行法施為。以為加上一層法力,比起尋常取用要強得多。哪知正施為間,又聽窗外有人「哧」地笑了一聲,與上次所聞笑聲相似,不禁大驚。申屠宏屢世修為,向道精勤,雖然久離師門,法寶多未發還,如論法力,實是峨眉門下頭等人物。加以久經大敵,心思極細,應變神速。本來室外設有禁制,聲一入耳,手指處,立將禁法催動,便將師傳五行禁制迷蹤現跡之法同時施展出來。雖因來人心意善惡難知,未肯遽下毒手,但這幾種均是極厲害的太清仙法,威力至大。就是精通此法的本門高手能夠分解,當時也無不現形跡之理。哪知一任施為,仍無跡兆。
心中驚奇,不便顯出,故作從容,笑問道:「是嘉惠龍娃的那位道友麼?有何見教,還望明示,怎不現出法身一談呢?」說完,終無回音。因是笑聲在外,全神注定門外禁制有無變動,不曾留意身後。正想再用言語激令出現,忽聽身後書桌上紙筆微響,知道人已入室。表面故作不知,仍朝外說話,倏地回身將手一揚,同時左肩搖處,一片銀光立將全室滿佈,口喝:「嘉客已經惠臨,為何吝教,不肯相見呢?」隨說,隨將五行禁制催動,當時五色光華一齊閃變,心想:「這回你便是大羅神仙,也不愁你不現身了。」方一動念,猛瞥見一片極淡的金光祥霞微一閃動,覺有一種極大潛力,在禁光中蕩了一蕩,便自逝去。再加施為,仍和先前一樣,無跡可尋,知已沖禁遁去。照此高強法力,真是罕見。又看出那金光祥霞是佛門傳授,自來自去,只是故意取笑,並無敵意。惟恐因此樹怨,便朝窗外賠話道歉,也無應聲。只得收法一看,桌上一紙一筆忽然不見,測不透此人是甚用意。
時限已經快到,正待起身,忽聽噗的一聲,禁圈微動,由門外飛進一物落向桌上,乃是失去的紙,將筆裹住。打開一看,上寫:「答應幫可憐人的忙,偏不早去,在此坐一冷板凳,當窮酸,害人家受苦,已是可氣,還用五行禁制嚇我。幸而我警覺得快,不曾上當,沒有丟臉。要被你捉住,我就不和你好了。我去珠靈澗和老怪物洞中等你。那姓花的女子不久便要粉身碎骨,元神還要被妖僧擒去,受那十四年風雷水火苦劫,才得出頭,有多可憐,還不快去!」另外一行寫著:「你猜我是誰?如何反朝我賠禮?可笑,可笑,可笑。」沒有具名。字雖剛勁,語卻稚氣,暗忖:「照此語氣,分明是同輩至交,怎會是個六七歲的幼童?所留的字,也和小孩一般稚氣。」忽然想起一個前生至好,但他轉劫重生才只數年,不應有此法力,並有嚴師照管,也不會放他一人下山犯險。此時人已先往珠靈澗,不知能否相見?果是所料之人,真乃快事。極欲相見,又加時限越近,忙即起身,往珠靈澗隱形飛去。
還未到達,相隔老遠,便見崖前約有十多丈的五色精光彩霞,將澗面連同對面十數畝平地一齊籠罩。內有五座旗門,隨同煙光明滅,不時隱現,並有七八道妖人遁光穿梭也似,在旗門之下往復出沒,其疾如電。澗壁上面,卻看不出甚動靜。申屠宏斷定花無邪在緊要關頭被人識破,情急之下,準備與眾妖人一拼,心想:「少時還將烏牙洞老怪師徒驚動,照天殘、地缺兩老怪的脾氣,決不肯與眾妖人合流夾攻。花無邪如敗,能夠逃走,還可無事;如其得勝,必令其門下怪徒出頭喝退眾妖人,上前為難,卻是難當。花無邪已用旗門將妖人阻住,最好先覓一地隱伏起來。反正當晚的事,十九不能成功,妖人被旗門所困,無所施為,便由他去。
如被老怪師徒或有力妖黨將旗門破去,花無邪不能抵敵,再行出頭相助,使往預定地方逃走。」主意打定,便往澗側一座兀立平地的小峰上飛去。那峰離戰場只數十丈遠近,高約二三十丈,雖比對崖低些,看不見崖頂景物,澗壁下面雙方鬥法之處,卻可一覽無遺。見那旗門甚是神妙,煙光雜沓,隨著眾妖人在陣中飛馳穿行,閃變不停。因做旁觀,人在陣外,也看不出裡面真相。剛落到峰上,想用慧目法眼查看花無邪到底進入外層崖壁也未,忽聽身側有人低喚:「師父,你在哪裡?」同時瞥見一隻小手四外亂撈。知是龍娃,不知怎會來此?並還隱身在側,只現一手?好生驚異。恐洩機密,忙把手抓住一帶,龍娃果現全身。天蟬葉甚是神妙,不特隱圈大小由心,連聲音也可由心隱去。因知龍娃隱身之處也有界限,單他一人不能到此。於是忙把隱圈放大,問他怎能來此?何人帶來?此時可在原地?龍娃說了經過。
原來龍娃回家送桃藕時,又遇昨夜小仙人,因感他成全贈丹恩德,邀往家中見母拜謝。恰值兄長他出,又看出小仙想吃桃藕,由老母做主,將桃子贈了小仙一個,將藕分吃。小仙因將乃兄的一份吃掉,乃母又想將自有之桃留給長子,小仙便說他不能白吃小輩的東西,令乃母將桃吃下,另賜靈丹一粒,與乃兄服用。說完,還教給龍娃兩種法術和一張隱形防身的絹符。說如遇危難,只須手掐靈訣,口噴真氣,將符一揚,立可由心飛走。教到夜間,才行教會。乃母為他備了酒菜留飯,小仙說久已不吃人間煙火,吃得很香,只不肯多吃。吃完,問龍娃想尋師父看熱鬧不想。龍娃自是願意,隨告乃母,也許明早才回,不要擔心。乃母自服丹藥,一夜之間,白髮全黑,身輕體健,又見許多靈跡,自是信服拜謝。小仙隨帶龍娃往當地飛來,一到便往峰頂落下,一同隱身旁觀。先是兩個男女妖人來此佈陣,滿地俱是黑煙交織,又插了七根長幡,才行走去,黑煙、妖幡已早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