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中唱到一顆心
“兩只羊眼睛望著
兩條羊腿骨在前
兩條腿骨在後”
“一條羊尾巴
一條羊皮包裹上下
羔羊死而復活”
“一只羔羊在天空下站立
他就是受難的你”
黑色的玫瑰,羔羊之魂
緘默者在天堂的黃昏
在天堂這時正是美好的黃昏
諸神渴了讓三個人彼此殺害卻死了四個人
死亡比誕生
更為簡單
我們人類一共三個人
我們彼此殺害
在最後的地上
倒著四具屍首
使諸神面面相覷
他是誰
為什麼來到人的村莊
他是誰
在眾羊死亡之前
我已經誕生
我來過這座村莊
我帶著十二位面包師壘好我血肉的門窗
——耶路撒冷耶路撒冷
你有唯一的牧羊人孤單一人任風吹拂
村鎮已是茫茫黃昏死亡已經來臨
媽媽可還記得
與手藝人父親領著我
去埃及的路程
黑色的玫瑰
一個守墓人
一個園丁
在花園
他的嚴峻使我想起正午
斧頭劈開守墓人的腦袋
斧頭劈開守墓人的腦袋
第五歌詠雪萊
雪萊獨白片斷:
我寫的是狂喜的詩歌生命何其短促!
平靜的海將我一把抓住
將我的嘴唇和詩歌一把抓住
我寫的是狂喜的詩歌天空
天空是內部抽搐的駱駝
天才是哭泣的駱駝深入子宮
駱駝和人
四只手分開天空
四只手懷孕
兩顆怪異而變亂的心
駱駝和人民沒有回聲也沒有歷史
在鐫刻萬物的水上難以夢見別的駱駝
存在
水上我的人民
淚珠盈盈或豐收滿筐
我的人民
這刻下眾多頭顱的果園理應讓她繁榮!
新鮮銳利痛楚我的人民
當人類脫離形象而去
脫離再生或麥稈而去
劇烈痛楚的大海會復歸平靜
當水重歸平靜而理智的大海
我的人民
你該藏身何處?
雪萊和天空的談話
(天空戴一藍色面具)
雪:太陽掰開一頭雄獅和一個天才的內髒
長出天空雲雀和西風
太陽掰開我的內髒
孕育天空的幻象
孕自收縮和陰暗狹隘的內心
天:當人類恐懼的靈魂抬著我的屍骨在大地上裸露
在大地上飛舞
生存是人類隨身攜帶的無用的行李無法展開的行李
——行李片刻消散於現象之中
一片寂靜
代代延續
雪:只有言說和詩歌
坐在圍困和饑饉的山上
攜帶所有無用的外殼和居民
谷物和她的外殼啊只有言說和詩歌
拋下了我們直入核心
一首陌生的詩鳴叫又寂靜
訴說
內髒的黑暗飛行的黑暗
我騎上訴說咒語和詩歌
一匹憂傷的馬
我騎上言語和眼睛
內心怯懦的馬和憂傷之馬
我的內髒哭泣那個流亡的詩人
抓住自己的頭顱步行在江河之上
路啊詩歌蒼茫的馬
在河畔懷孕的剎那禽獸不再喧響
我不知道自己還要向前走得多遠
匆匆誕生匆匆了結的人性還沒有上路
還在到處游蕩萬物繁花之上悲慘的人
頭戴王冠紛紛倒下
天:麥地收容軀殼和你的屍體各種混亂的再生
在季節的腐敗或更新中
只有你低聲歌唱
只有你這軟弱的人才會產生詩句
各種混亂的再生凶手的雙手——陌生又柔軟的器官
是你低聲唱歌季節的腐敗和更新
雪萊(偉大的獨白)
大地你為何唱歌和懷孕?
你為何因萬物和諧而痛苦
叫內心的黑暗抓住了火種
人民感到了我
人民感動了我
靈魂的幻象叢生
一只摔打大地的鼓上盤坐萬物盤坐燃燒晃動的太陽
一只泥土的太陽生物的太陽
一齊鳴叫的太陽
悲憤燃燒的靈魂滿臉孕紅地坐在河流中央
山峰上的刀槍和門扇結育果實於萬物森林
樹木和人民——一次次水的外殼,紛紛脫落於這種奇幻的森林
草木和頭顱又以各種怪異瘋狂的唱歌和飛翔再生於水
王子的光輝——獻給雪萊
歌隊長:我的人民坐在水邊看著大海死去天才死去
我的人民身邊只剩下玉米和柴刀
和一兩個表妹錫安的女兒容顏憔悴
我的人民坐在水邊只剩下淚水恥辱和仇恨
歌隊:擁抱大海的水已流盡
擁抱一條龍的怪異、驚叫而平靜的水
已流盡
八月水已流盡
七月水已流盡
雪萊是我的心髒哭泣再無淚水
理應明白再無復活!理由並不存在!無須尋找他!
雪萊——我和手和頭顱在萬物之河中並不存在水已流盡!
歌隊長:我用我的全身尋找一條河尤其是陌生的河
我用全身尋找那一個靈魂
歌隊:那個靈魂在群鼓敲響的時分就會孤單地跳下山峰!
那顆靈魂是神聖的父母生下的靈魂
一等群鼓敲響就會獨自跳下山峰!
雪山上這些美麗獅子陪伴著那個孤單的靈魂
那顆靈魂也深愛著這些美麗的獅子
那是些雪山上雪白的獅子呵
在游蕩中陪伴著那個孤單的靈魂
深夜裡我再也不敢夢見的靈魂呵
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反復的夢見我!
一個孤獨的靈魂坐在藍色無邊的水上鱗片剝落
歌隊長:我的人民坐在水邊看著大海死去天才死去
我的人民身邊只剩下玉米和柴刀
和一兩個表妹,錫安的女兒容顏憔悴
第六歌詠
種豆南山——給梭羅和陶淵明
於水井照映我們相互摸手,表示鎮定
那天空不動,田地稀少
移步向盈水的平原之甕
秋天如同我扶著腰安睡如地
一只雨水臥在我久久張開的嘴裡
乳頭之牛,亦在花色溫柔的黃昏
這可是宇宙
土內之土
豆內之豆
燈中之燈
屋裡之屋
尋找內心和土地
才是男人的秘密
打開一只芳香四溢的山谷
雁鳴如燭火明滅在高堂
城頭撤離的諸神只留下風和豆架
掌燈人來到山谷
豆架如秋風吹涼的屍首
葬到土地為止
雪最深於堅強的內心冰封
梭羅和陶淵明破鏡重圓
土地測量員和文人
攜手奔向神秘谷倉
白色帝子飄於大風之上
誰言田園?
河上我翩然而飛
河打開著水,逢我殺我
河扼住喉嚨發出森林聲音
誰言田園?
河上我重見面包師女兒
涉世未深到達淺水
背負七只負債人的筐子
兩位饑餓中,燈火
背負故鄉雞聲鳥鳴而去
鳥落南山,糧食飛走
是只身前往的鳥閃於豆棵
一座村落於夜外
一斧子砍殺月亮群馬安靜
“風吹月照的日子
他來到這面山坡時我在村裡
他來到這面貧窮的山坡時我在村裡看護莊稼……”
施洗者:你們終於來到了這條施洗者的河流
你們終於來到了這條通往永恆的河
你們終於來到了王子們
精靈和浪子,你們終於來到這裡
王子:那位老師呢
從我們王子中成長起來的那位老師呢?
施洗者:他已成為永恆。
你們呢?你們想成為永恆嗎?
來接受我的施洗吧
王子:我們拒絕永恆
因為永恆從未言說
因為永恆從未關心過我們
我們拒絕永恆
我們要投往大地
第七歌詠韓波
(頌歌體散文詩海子計劃寫未寫。因此只留下題目。下同。——編者注。)
第八歌詠馬洛
(頌歌體散文詩)
第九歌詠莊子
(頌歌體散文詩)
……
(2月。冬春之交。)
[第三章]土地固有的欲望和死亡
……從淚水中生長出來的馬,和別的馬一樣
死亡之馬啊,永生之馬,馬低垂著耳朵
像是用嘴在喊著我——那傳遍天堂的名字
那時我被斜置地上,脫下太陽脫在麥地的衣裳
我會一無所有我會膚淺地死去
在這之前我要緊緊抓住悲慘的土地
土從中心放射延伸到我們披掛的外殼
土地的死亡力迫害我形成我的詩歌
土的荒涼和沉寂
斷頭是雙手執筆
土地對我的迫害已深入內心
羔羊身披羊皮提血上山剝下羊皮就寫下樸素悲切的詩
詩,我的頭骨,我夢中的杯子
他被迫生活於今天的欲望
夢中寂靜而低聲啜泣的杯子
變成我現在的頭蓋是由於濺上一滴血
這只原始的杯子使我喜悅
原始的血使我喜悅部落愚昧的血使我喜悅
我的原始的杯子在人間生殖一滴紫色的血
混同於他從上帝光輝的座位抱著羔羊而下
太陽雙手捧給太陽和我
她們逐漸暗淡的鮮血
在這條河流上我丟失了四肢
只剩下:欲望和家園
心在黃昏生殖並埋葬她的衣裙
有一天水和肉體被鳥取走
芳香而死亡的泥土
對稱於原始的水
在落日殷紅如血的河流上
是豐收或腐敗的景色
女人這點點血跡、萬物繁忙之水
繁榮而凋零痛苦而曖昧
災難之水如此浩瀚——壓迫大地發光
原始諸水的昔日寧靜今日破壞無一幸存
水上長滿了爪子和眼睛長滿石頭
石頭說話,大地發光
水——漫長而具體的痛楚
布滿這張睜開眼睛的土地和人皮!
土鞭打著農奴和太陽
土把羊羔抱到宰殺羊羔的村莊
這時羊羔忽然吐出無罪的話語
“土地,故鄉景色中那個骯髒的天使
在故鄉山巖對窮人傳授犯罪和詩。”
“土地,這位母親
以詩歌的雄辯和血的名義吃下了兒子。”
苦難的土腹中饑餓擂動
我們的屍骨並非你的欲望
映出你無辜而孤獨的面容
荒涼的海帶來母馬胎兒和胃
把這些新娘傾倒在荒涼的海灘
任憑她們在陰郁的土上瘋狂生長
這些屍體忽然在大海波濤滾滾中坐起
在巖石上用血和土用小小粗糙的手掌
用舌頭屍體建起了漁村和城
遠離藍色沉睡的血
彩色的莊稼就是巨大的欲望
把眾神遺棄在荒涼的海灘上。
彩色的莊稼也是欲望也是幻象
他是屍體中唯一幸存的嬰兒留下了詩歌
欲望你漸漸沉寂
欲望你就是家鄉
陪伴你的只有詩人的猶豫和緘默
周圍是坐落山下的莊稼
雙手紡著城市和病痛
母親很重,負在我身上
亦剩公木頭和母木頭
亦剩無角處女
亦剩求食繁殖和死亡
土地抱著女人這鮮艷的奴隸
女人和馬飛行在天上
子宮散發土地腐敗
五谷在她們彩色鱗甲上摔打!
而漂洋過海的是那些被我灌醉的男人
擁有自己的欲望
抱著一只酒桶和母雞思考哲學:
“欲望啊你不能熄滅”
這些欲望十分蒼白
這些欲望自生自滅
像城市中喃喃低語
而我對應於母親孕於荒野
翅膀和腹部對應於神秘的春天
我死去的屍體躺在天堂的黃昏
骯髒而平靜
我的詩歌鐫刻在豐收和富裕之中
詩歌
語言之馬
渡過無形而危險的水上
語言發自內心的創傷
屍體中唯一的嬰兒留下了詩歌
甚至春天純潔的豹子也不能將他掩蓋
一塊悲慘的人骨被鷹抓往天上
猶如夜晚孤獨的靈魂閃現於馬廄
詩歌的豹子抓住靈車撕咬
感情只是陪伴我們的小燈,時明時滅
讓我們從近處,從最近處而來迫近母親臍帶
(人類是人類死後屍體的幻象和夢想
被黑暗中無聲的鳥骨帶往四面八方)
的確這樣
在神聖的春天
春之火閃爍
的確這樣
肉體被耕種和收割千次萬次
動物的外殼
堅強而綿長
的確這樣
一面血紅大鼓住在你這荒涼的子宮
當吹笛人將爪子伸進我的喉管
我欲歌唱的人皮上畫滿了手!
悲慘的王子,你竟然在這短暫的一生同時遇見
生老病死?
“我怕過,愛過,恨過,苦過,活過,死過”
四位天王沉悶地托住你的馬腿
已經有的這麼多死亡難道不足以使大地肥沃?
四只馬腿從原始的人性開始
原始的欲望唱一支回歸母親的歌
為了死亡我們花好月圓
而死亡金色的林中我吹響生育之牛
渾渾噩噩一塊石頭
在行星的周期旋轉中懷孕
初生的少女坐滿河灣散發谷物或雨水的腥味
女人背好甜蜜的棗子正在思鄉
或者轉變念頭與年邁婆母一起打點行裝
路得坐在異鄉麥田
遠離故鄉的殯葬
會使大地肥沃而廣闊
而土地的死亡力正是詩歌
這秘密的詩歌歌唱你和你的女祖先
——畜欄誕生的王啊!
你的一雙大腿在海底生病
你的一雙大腿戴上母羊貴重光芒
有神私於馬廄神私入馬廄神撕開馬廄之門
神撕開母馬
挪動胎位的地方慘不忍睹
合攏的聖杯——我的頭骨
秋一匹身體在天空發出響聲
像是祖先剛剛用血洗過
而雙手的土地正是新鮮的正常的可食的
秋天的生殖器——我的雙手
如馬匹雄健而美麗
仍在原始狀態
你這王
(3月。春。)
[第四章]饑餓儀式在本世紀
饑餓是上帝脫落的羊毛
她們銳利而豐滿的肉體被切斷暗暗滲出血來
上帝脫落的羊毛因目睹相互的時間而疲倦
上帝脫落的羊毛
父、王,或物質
饑餓他向我耳語
智慧與血不能在泥土中混雜合冶
九條河流上九種靈魂的變化
歪曲了龍本身
只有豹子或羊毛老虎偶爾的欲望
超於原野的幼稚水准而生存
到達必須的黑暗把財富拋盡
你就盡可吃我屍體與果實於實在的桶
饑餓胃上這常醉的酒桶
饑餓我搖動木柄花蛾子白雪落在桶中
從個人的昏暗中產生饑餓
由於努力達到完美而忍受寬恕
收藏失敗的武器
在神的身旁居住
傾聽你那秘密和無上的詩歌
在我們狂怒的詩行中大地所在安然無恙
堅硬的核從內心延伸到我們披掛的外殼
在沙漠散布水源和秘密口語的血緣
詩歌王子你陪伴饑餓的老王
在眾兵把持的深宅
掌燈度夜度日如年
圍困此城的大兵已擁妻生子了吧
以更慢的速度船運載谷子或干草
饑餓的金色羊毛上
誰馱著誰飛逝了?
神靈的雨中最後的虎豹也已消隱
背叛親人已成為我的命運
饑餓中我只有欲望卻無谷倉
太陽對我的駁斥對我軟弱的駁斥
太陽自身用理性用鋼鐵在飲酒
饑餓和虛假的公牛攀附於一種白癡一種騙局
忿怒砍伐我們退回故鄉麥粒的人
砍伐言語退為家園詩歌的人
只有羔羊睡在山谷底掰開一只桶
朗誦羊皮上沉痛的詩歌
發出申辯的聲音
太陽於我的內髒分裂
饑餓中獵人追逐的獵物
亡命於秋天他是羔羊在馬廄歇息
在護理傷口的間歇
詩歌執筆於我
又執筆於河道
回憶我的親人
我已遠離了你
上帝脫落的羊毛囚禁在路途遙遠的車上
原始的生命囚禁在路途遙遠的車上
車子啊你前輪是谷倉後輪是馬廄
一塊車板是大木柵
另一塊板是干草場
駕車人他叫故鄉
囚犯就是饑餓
前後左右擁著綠色的豹子
渾濁悲痛而平靜
奔向遠方的道路上
羊毛悲痛地燃燒
那輛車子仿佛羔羊在盲目行走
故鄉領著饑餓仿佛一只羔羊
酷律:刻在羊皮上我是詩歌
是為了遠方的真情?而盲目上路
奧秘從灰燼中站起脫下了過去的丑陋
道從灰燼中站起脫下了過去的詩歌
過去的詩歌是永久的炊煙升起在親切的泥土上
如今的詩歌是饑餓的節奏
火色的酒
深入內心黑暗
饑餓或儀式
斧子割下天鵝或果園
撿起第一塊石頭殺死第一只羊
盲目的石頭閃現出最初的光芒
這就是才華王子的詩歌
通過殺害解放了石頭和羊靈魂開始在山上自由飄蕩
手又回到泥土凶手悲慘的夢境
饑餓或儀式
這些造化的做夢的巨獸馱負詩歌明亮飛翔
脆弱的河谷地帶一家窮人葬身在花生地上
這也是一次談論詩歌的悲慘晚上
他們受害臉孔面帶笑容出現在凶手夢中
(4月。春。)
[第五章]原始力
在水中發亮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