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拔了針頭,正準備離開醫院,卻不留神在樓梯撞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
「思可?」她閃躲不及,只好僵硬地停下腳步,呼吸像被掐住。
站在她眼前的人是寧南。
整整半年不見,他又消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肩頭的線條刀削似的纖細。頭髮長了不少,額前的髮絲快都要遮住雙眼了,襯得一張臉異常蒼白,皮膚快要透明了似的。
思可驚詫地看著他,這樣的轉變令她感到深深的恐懼。
他卻先一步開口,目光有點擔憂:「你怎麼了?為什麼來醫院?」
「我沒事,只是有點感冒罷了。」她仍在吃驚地打量著他,「倒是你,生病了嗎?」
寧南搖頭,輕聲道:「我沒事。」
他說沒事的時候,從來沒有一次是真的沒事。
思可這回自然不相信他了,見他手裡拿著病例本,便不由分說地搶過來——寧南,腦外科……其他的還沒有看清,他就倏地捉住她的手,要把病例本奪回去。
「你給我看!」思可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將寧南推開,可仔細一看,病例本上只寫了檢查項目,還沒有出正式結果,再加上醫生的字寫得非常潦草,她根本看不明白。
寧南被她推得沒有站穩,坐在樓梯上,無奈地看著她。
「對不起……」思可垂下臉,把病例還給了他。
他無聲地接過去,在他面前站了好一會兒,幾次想說點什麼,心裡卻越發難受,眼睛發紅,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寧南遲疑著,他的目光像九月的流水,靜靜投注在她的身上,柔聲問:「感冒好些了嗎?」
思可點了點頭。
「那……我還要去檢查,就先走了。」
剛走幾步,思可就跑過去狠狠地抓住他的袖子,大聲質問:「你就那麼討厭我嗎?連話也不願意多說了,是嗎?就算不在一起,不是親人了,難道我們連朋友也不是了嗎?」
思可臉上的表情就和小時候跟他搶東西時一個模樣,本以為她長大了,又希望她永遠都長不大。可以不再見面,卻還是沒有辦法不擔心她。
「寧思可!」
寧南沙啞的聲音被另一個聲音蓋住了,靜靜站在不遠的地方,恨恨地看著思可的臉。她向來不是什麼客氣的人,走上來就開罵:「怎麼又是你,你他媽的真是陰魂不散啊!」
「你別這樣。」寧南皺眉對靜靜,又順手將思可拉到身後。
那一瞬間,這個袒護的動作讓靜靜的臉色都變青了,然而寧南只是回頭看著思可,用冷淡的語氣說,「我要回去了,你也走吧。」
他輕微皺眉,雙目的淡淡水色裡,似乎還有她曾經依戀過的一點美好與溫暖,可如今那些卻像是在一千英尺下的水底,任思可怎樣努力都再也觸摸不到了。
只剩下一份疏離。
他面無表情地說:「我們不是什麼朋友,也沒有再見的必要,這樣不是對大家都好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媽媽,明白嗎?」
「我就那麼讓你礙眼嗎?」這話令思可的心裡又是一陣刺痛。
她想忍住眼淚,但它們就是無法抑制地源源不斷地掉下來。她用力咬著舌頭,沒哭出聲來,卻無法忽略渾身上下的疼痛。利劍一般刺穿身體,讓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對不起。」寧南後退一步,就這麼轉身離開。
看到他的舉動,思可反而笑起來,也許人憤怒到極點,就真的壞掉吧?
「媽媽?」她用力抹著淚水,發出沙啞的聲音:「那我和媽媽變成了什麼樣,你知道嗎?」
寧南聽得一怔,腳步也停滯下來,看著她不再說話。
思可指著靜靜,毫不客氣地問:「你一直都覺得我們欠你很多,對不對?」她又回頭看著寧南,臉上露出自殘般的笑,望著他們二人,「你們家的人,一直在找我媽媽麻煩,向她勒索錢,你們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靜靜沉不住氣了,站出來冷冷道:「那又怎麼樣?」
只有寧南的表情卻還是很冷靜的,他低聲說:「是的,我早就知道了。你初二那年,阿姨生了場小病,那時我送藥到她單位,親眼看到了姨父在鬧事。」
他的表情沒變,一字字地向她陳述著從未聽過的事實,平靜得連睫毛都沒有抖一下。
「我一直都知道,從那之後長達四五年,阿姨一直過得很辛苦,我還知道她為了你,把家裡最後的一點儲蓄都拿出來了。還為此丟了兩次工作,因為總有人不斷找上門去,說她丈夫是殺人犯,鬧著要她償命。」
思可聽得僵在原地。
唯一的一點希望也破碎了,血開始逆流,心臟快要就此裂開了。她咬緊牙關才沒有哭喊出來,只是耳邊變得空蕩蕩的,再也聽不見半兒點聲音。
理智裡僅存的,只有冰冷的背叛,欺騙,還有滿滿的諷刺。原來從頭到尾只有她一直被蒙在鼓裡,像個自作多情的可憐蟲。
「你還要繼續聽下去嗎?」寧南轉過身來,目光甚至透著冰冷的碎光,「我確實什麼都知道,只是沒有告訴你,因為我需要在你家待到成年為止,不靠裝傻是不行的吧?」說道最後,他竟然還笑了出來,「這不都是你家欠我的嗎?」
思可冷冷地看著他,時間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寧南以為她會帶著憎恨並鄙視的眼神來看他,以為她會不顧一切地甩他耳光,痛罵他混蛋無恥,然後憤憤走掉,再也不回頭。
可是在他想像中的一切的全都沒有發生。
恍惚像在做一個夢,同樣的事——必須和她別離,總是一次又一次在發生。
他只看見思可臉上絕望的表情,那麼的脆弱無依,僅存的依戀也在一絲絲消失,一切都那麼清晰。
她腳步踉蹌地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跑開,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
在他們之間最後的那一根弦,就此被他親手掐斷了。總是擔心她受一點傷,想把她藏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不被任何事困擾。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真正讓她傷心的人總是自己。
他的眼前漸漸變黑,身體失去力氣。很快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寧南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病床上。
大概是因為突然暈倒,所以就被扶到就近的病房裡了吧。
他的頭髮和衣服都被泠汗浸濕了,試著動了動,頭部便如撕扯一般劇痛起來,一直浸透到腦髓深處。想要靠起來,可是頭疼厲害,冷汗涔涔而下,險些沒有從床上跌下去,直到靜靜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將他重新按了回去:「醫生讓你休息,你才睡了不到二十分鐘,先不要亂動了。」
他這才發現,靜靜一直蹲在床旁守著他,那黑亮的雙眼,像是一對貓般的瞳眸,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