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阿多也給她聽他自己創作的歌曲,他現在所在的樂隊比遙生他們正式得多。成員大多是成年人,經常有一些演出賺錢的機會,偶爾還會給些二三流的小歌手伴奏,只是收入微薄,實在不夠支付生活的需要開支,因此阿多在積極埋頭創作,要是有曲子能夠賣掉,就不用做這麼辛苦的工作了。
但思可不會欣賞他的作品,每次被逼著要表感想,都要絞盡腦汁想怎麼才能敷衍過去。
兩人聊著聊著,這時自動門突然打開了,冷空氣從外面灌了進來,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正看到遙生走了進來。
他穿著白色的大衣,還裹了一條紅色格子的長圍巾,看起來有點怕冷的樣子,一進來就不斷搓著凍僵的手指。然而那精緻的眉目間依然帶著自然的淡淡笑意,一副很乾淨的少年模樣。
和往常一樣,他徑直去拿了香煙和啤酒,只是在付賬的時候,第一次開口說了話:「那天對不起了,思可。」
「呃?」這太突然了,被他叫到名字的時候,思可的心臟劇烈地顫動起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聽許風說你和靜靜碰見了,她還凶了你……靜靜有點不懂事,從來也不會隱藏情緒,那天又喝多了,你不要太介意她的態度。」他的語氣很輕,卻很誠懇,也許是思可太敏感,總覺得提到靜靜的時候,語氣裡竟然有點寵溺的感覺。
「噢……」她埋下頭去,很專注地找零,卻好幾次也沒把錢數清楚,手指都有些顫抖,只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事,我不在意……」
接著便沉默了下來。
把零錢放到桌面,遙生收下來,可他還是沒走,而是站在原地看著她。頭頂的日光燈將他的髮梢漂出好看的光,他的輪廓都陷在發白的光暈裡,眼神淡淡的,顯得很溫柔。讓她根本無法正視。
「那我的事情……你全部都知道了嗎?還有寧南的事……」她的頭腦逐漸空白,沒經大腦就將這一句問了出來。
遙生默默看了她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說道:「我沒有見過寧南,抱歉。」
「那……嗯,我知道了。」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是不是生病了?」
她只能把臉埋得更低,用力搖了搖頭,「真的沒什麼。」
遙生向來不願追問別人的秘密,見她堅持,也就什麼都不再問,只是叫她注意身體。
他說話的態度很自然,彷彿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一年前,他救了受傷醉倒的她,然後時常到這來買東西,明明是認識的,他們卻一句話都沒有講。然而現在,他突然和她聊天,那麼的自然,彷彿這一年內,他們早已經是熟悉的朋友。
思可變得心緒不寧,過了兩天遙生又來買東西,這次來得比較早,還背帶著樂器,又是很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叫她的名字:「思可。」
簡短寒暄了兩三句,她把他要的香煙放在桌面上。
遙生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水一般綿長柔軟:「對了,你想找週末的工作嗎?」
「什麼工作?」思可被問得有點怔了。
「是我親戚開了一家西餐廳,在找臨時工,據說日薪還挺高的,如果抽得出時間就去試試吧,他一到週末就很缺人手,可一時半會又找不到合適可靠的人幫忙,你要是肯做,他肯定很高興的。」說著,遙生給了她一張名片。
思可稀里糊塗就接了過來,週末沒課的時候她都一直在睡覺,可說無所事事。遙生的朋友需要幫忙,她是怎麼也願意的,況且還能賺到錢,還真想不到不去的理由。
「你記下我的手機號吧,面試的時候遇上什麼問題可以直接打給我。」遙生又說。
她聽了,想想也覺得這樣確實比較好,就把手機拿出來,認真輸入了名字——遙生,然後把他的號碼輸入進去。
沒有意識到交換號碼就算是朋友了,她還是誠惶誠恐地收好了面試要用的名片,遙生也沒再多說什麼,道了別,拿了找零就走了。
思可這時才想起他既然還帶著樂器,又是在這個時間點,應該是接下來就有演出吧?
要去看嗎?
掙扎一番她最後還是決定要去,拜託阿多看店,對著店內的玻璃將頭髮紮好,把臉露出來,又嫌自己瘦得下巴太尖,怎麼都沒自信。而且出門時忘記戴圍巾了,外套扣得太緊不好看,不扣又很冷,折騰半天,猶豫之下還是扣上,就這麼跑了出去。
來到酒吧時裡面已經很熱鬧了,光線暗,地方也擁擠。她個子小,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無計可施之下只好上了二樓,金屬的樓梯曲折又狹窄,二樓雖然離得太遠,卻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舞台……
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靜靜。
她穿著淺色長裙,在強烈燈光之下,精緻的妝容令她的臉宛如人偶一般完美,長長的卷髮像海藻一樣在頸項肩膀上生長延伸,流蕩著宛轉的光。白光下的她面無表情地唱著歌,伴奏的樂聲激烈得快把耳朵燒起來,可她的聲音卻很冷,忽明忽暗的燈光從她長長的眼睫投下,似乎冰藍下面燒著是火熱。
她站得筆直,聲音高亢,半瞇著眼睛的神情,漂亮得像女神一樣,怪不得有那麼多男人為她著迷。
思可卻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靜靜的時候。
那時的她沒有這樣漂亮,眼神凌厲得就像刀子,在學校門口攔住她,不由分說突然就衝上來抓她的頭髮,狠狠將她的頭抵到牆上。
那時自己還在讀高中,整天除了看漫畫和小說就是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所以一下子被嚇傻了,直到寧南跑過來救她。
那些記憶為什麼如此的清晰呢。
是了……曾經的寧南,是那樣保護著她,順著她。
可她總是太遲鈍,不懂這個世上沒有永恆不變的感情,直到最後寧南搬走,也還是不願相信那個事實,一個人坐在外面等他,天黑後外頭冰冷徹骨,她縮成一團像是感覺不到寒冷一樣。
她已經什麼都不怕,僅僅除了寂寞。
原本以為他是世上最重要的家人,所以寧原離家出走,只因一切都依賴著他,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可惜等寧南丟下自己走後,她才驚慌地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獨立生活。錢不夠用,搬了好幾次家,為了湊學費到處找工作,碰壁後傻了一般不知道該去哪裡,又能做什麼……
後來去陪酒,喝得爛醉被客人拉進車子裡,也不懂得反抗,只是哭著哀求。
如果在那時,她沒有遇見遙生,今後會怎麼樣呢?也許只是一覺醒來,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只是唯一的安慰都沒有了,該有多麼寂寞。
思可被那歌聲唱得幾乎都要恍然了,模糊地想起了很多事情。靜靜是真的和她不一樣,她有這麼驚人的天賦,站在那樣引人注目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她的身邊,寧南,遙生,許風……而她卻只是擠在樓梯的角落,靜靜地看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