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是最好的時光2 第十六章 (3)
    「先天性心臟病。」

    「哦?心臟?我兒子在心外科,讓他給看看,他是他們心外科年輕醫生裡頭技術最好的。這孩子主治大夫是誰?」

    「聶醫生,聶宇晟聶醫生。」

    「哎喲,那就是我兒子,你放心吧,他可能幹了。」聶東遠挺得意地說,「他會把這孩子的病治好的。」

    正說著話,峰峰卻不高興了:「爺爺,我也要你抱。」

    「好好,都抱。」聶東遠十分開心,恰巧這個時候聶宇晟來了。舒琴走後,他想還是應該來醫院看看聶東遠,誰知道到病房撲了個空,說是到兒科跟小朋友玩去了,於是他又找到這邊兒童活動室來。

    遠遠他就看到聶東遠被孩子們圍在中間,笑得很開心似的,他心裡明白,其實聶東遠還是挺期望自己結婚,能讓他看到孫子。不過這種事情,一年半載之間,他真沒辦法讓老父實現這個願望。他走過去,叫了聲:「爸。」

    「喲,你來了。」

    聶宇晟也看到了孫平,他像是小小的無尾熊,膽怯地趴在聶東遠的肩上,於是他就說:「醫生讓您不能勞累,您還抱孩子。」

    「這孩子我剛抱起來,輕著呢。」聶東遠很不高興,「你小時候就喜歡我抱,現在又不生孩子給我抱,我只好抱別人家孩子。」

    聶宇晟不太喜歡孫平,很少正眼看他。孫平似乎也隱約知道什麼似的,一見了他,就嚇得緊緊摟住聶東遠的脖子,把小臉都藏到聶東遠耳朵後邊去了。

    聶東遠安撫似的拍了拍孫平的背:「不打針,你沒看他連白大褂都沒穿,他今天不上班,不是醫生,他是叔叔,咱們不打針。」

    聶宇晟無動於衷:「您該回病房量血壓了。」

    「好,就走。」聶東遠卻沒捨得把孫平放下來,哄著他說,「你看這位叔叔,他小時候啊,就像你這樣,怕打針,一見了醫生就能哭得背過氣去。嘿嘿,現在可出息了,自己當醫生了。咱們長大了,也當醫生好不好?拿針扎別人。」

    孫平這才怯生生地探出頭來,笑了一笑。聶宇晟沉著臉,聶東遠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看到你啊,爺爺就想起叔叔小時候……」他又看了看臉色難看的兒子,再看看孫平,說,「還真有點像……聶宇晟,回頭我把你小時候的照片找出來給你瞧瞧,你小時候差不多就這模樣。不過這孩子比你瘦,你小時候白胖白胖的,我一直擔心你長成個大胖子……」

    聶宇晟看著聶東遠抱著孫平,聶東遠自從病後,格外喜歡孩子,還特意給那個摔在工地上的孩子捐了所有醫藥費。大約是人上了年紀,又病了,格外珍惜生命,喜歡活潑可愛的孩子,所以才會天天到兒童活動室來,陪孩子們玩,當聖誕老人大派禮物,以慰寂寥。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聶宇晟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好像隱隱約約的,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可是是什麼事情呢?他又想不出來。只是有種預感,就像是划船的時候駛進了橋下,陰影像鋪天蓋地似的,黑沉沉地壓過來。

    他送聶東遠回到病房,看護士量完體溫血壓,就到了吃飯時間。聶東遠留他吃飯,他說:「我去病房看看。」

    「你今天不是休息嗎?」聶東遠忍了半天,此時再也忍不住了,「你的臉怎麼了?還有手,怎麼紮著紗布呢?跟人打架了?」

    「沒有。」

    「那你下巴怎麼青了?」

    「資料櫃的櫃門沒關好,不小心磕的。」

    「手呢?」

    「拿溫度計的時候不小心,弄斷了,戳傷了。」

    「多大人了,怎麼跟孩子似的,不省心。」聶東遠似乎相信了,批評他,「毛毛躁躁的,還成天治病救人,再這樣下去,你們主任敢讓你上手術台嗎?」

    「所以主任叫我休息兩天。」

    「那你還去病房幹什麼?」

    「病房裡住著我的十幾個病人,就算不值班,我也得過去看看。」

    「去吧去吧。」聶東遠換了話題,「下星期陪我去香港。」

    「這需要我領導同意。」

    「我已經跟你們業務副院長打過招呼了,他說沒什麼問題,會跟你們主任說的。」

    聶宇晟還想說什麼,但聶東遠已經揮手示意,聶宇晟把話忍了回去。舒琴說得對,這是他父親,而且需要醫護人員在飛機上,他就陪他走一趟好了,是兒子應盡的義務和責任。

    聶宇晟回到病房,兩天兩夜沒有值班,昨天半夜又收了個急診,積下大堆病程要寫,還有病人明天早上要辦出院。他正琢磨是不是加個班,護士長正好路過值班室,看到他:「小聶,怎麼又來了?方主任看到,又該生氣了。」

    聶宇晟說:「還有好多事沒做。」

    「工作哪是做得完的。對了,老董的老婆生了,今天中午生的,全科室的人差不多都去婦產科看過了,你也去一趟吧。」

    「好啊,董師兄一定高興壞了。」

    「可不是,七斤六兩的大胖小子,老董笑得嘴都合不攏。連方主任下午都去看過了,還抱了小寶寶呢!」

    聶宇晟想到這位師兄平常對自己照顧頗多,現在添丁,自己當然應該去看看。於是收拾了一下,去門口小店買了個紅包,裝了賀金,再到婦產科去看老董夫婦。

    老董正手忙腳亂給孩子餵奶,剛出生的小嬰兒,袖珍得還沒有普通熱水瓶大,包在襁褓裡,小臉只有食堂的包子那麼大。聶宇晟把紅包交給老董,又跟老董的太太說了會兒話。老董太太就埋怨老董:「你看他老把孩子給抱著,好像怕別人搶了去似的。護士都說了,孩子剛出生第一天,睡著是正常的,他愣是要四小時喂十五毫升的牛奶,孩子不醒,他就念叨個沒完……」

    「我那不是希望他早點把胎便排完。」老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小聶,你坐呀!你看,我兒子長得像我吧?」

    聶宇晟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樣子,難得地笑了笑,看了看那小小的熟睡中的嬰兒,說:「是挺像你的。」

    「哼!我老婆還說不像我。這孩子剛被助產士抱出來,我媽就說:『嘿,這肯定是咱們家的孩子,一準沒抱錯,就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一個模子裡出來似的!你看看這眼皮,你看看這睫毛……』」

    彷彿是電光石火,聶宇晟突然想起聶東遠抱著孫平的時候,自己到底是哪裡覺得不對了,某個可怕的念頭突如其來地浮現在他的腦海,就像月亮從重重的烏雲中露出一縷清冷的光芒,刺破夜幕的沉重。他被那個可怕的猜測擊倒了,他從來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過,可是今天,就在剛剛那一剎那,他突然就想到了。他渾身發抖,慢慢地站起來,老董看他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似乎整個人都在發抖,不由得錯愕:「小聶,你怎麼啦?」

    聶宇晟迷惘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渾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老董又問了一遍:「你怎麼啦?」他這才定了定神,說:「突然想起來,有個病人,我下錯處方了。」

    老董一聽,也急了:「哎喲,那趕緊去改啊!快!快!」

    聶宇晟顧不上再說什麼,急匆匆離開了婦產科病房。他一路狂奔到電梯,焦慮地按著上行鍵,電梯終於來了,在電梯裡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似的。好不容易到了心外病房,他急匆匆走到病房外頭,卻又遲疑了。

    談靜不在,王雨玲在哄孫平吃飯,孫平很聽話,自己拿勺子舀著湯泡飯。從病房門口,只能看到他大半張側臉,還是像談靜。聶宇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腦子裡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起來談靜的丈夫長得什麼樣,這孩子到底像誰多一點兒。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勇氣走近那個孩子。他折返到護士站,值班護士看到他,也非常意外:「聶醫生,你不舒服呀?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傷口感染發燒?」

    聶宇晟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三十九床的血樣,還有嗎?」

    「有一份在化驗處吧,不知道他們毀了沒。」

    值班護士話音沒落,聶宇晟拔腿就走。值班護士驚詫極了,平常聶醫生不愛說話,可是為人特別有禮貌,問一點小事,都會向人道謝,今天他竟然連一個字都沒說就走了,而且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像家裡失了火似的。

    任何時候聶醫生都沉得住氣,手術室的護士們動不動就說,你們心外的聶宇晟真是太沉得住氣了,什麼陣仗他都應付得下來,哪怕天塌了,他似乎都能把鑷子一豎,先把天撐在那兒,然後繼續淡定地做完手術。可是今天,聶醫生這是怎麼啦?

    聶宇晟去化驗中心找到個熟人,托她進去找血樣,血樣找到之後,他又去體檢中心,只說有點低燒,查個血象看看,抽完血他說自己送到化驗中心去。體檢中心當然沒意見,他拿著兩份血樣,卻打車去了醫學院,找到自己留美時的一位同學,那同學跟他研究方向不一樣,所以回來後就在醫學院主攻遺傳學。

    「我父親的朋友托我做一份DNA鑒定,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那位同學知道他父親的朋友皆是非富則貴,富貴人家最重視隱私,這種事也屢見不鮮,所以還跟他開了個玩笑:「喲,別人搞出人命,你臉色咋這麼難看?」

    聶宇晟完全沒心情跟老同學開玩笑,只說:「結果一出來馬上打電話給我,不論是什麼時候,對方很急。」

    「沒問題,我給你加個班,頂多四個小時,十六個位點,怎麼樣?夠對得起你這份人情了吧!」

    聶宇晟不吃不喝不睡地等著,他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如此的煎熬,如此的漫長。在日常工作中,他常常在手術台上一站就是四個小時,只覺得時光飛逝,從打開胸腔到最後的縫合,似乎都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但是這四個小時,比四天甚至四個月還要漫長,他數次想要衝動地給談靜打電話,或者直接去找她,可是找她有什麼用呢?她是不會對他說實話的,如果她真做出這樣的事來。他涔涔地流著冷汗,焦慮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醫院看到孫平,他說了什麼?他說了極度刻薄的話,他說這就是報應。而談靜,只是用含著淚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那麼談靜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她一定連心都碎掉了。他坐不住了,他覺得應該馬上去見談靜,可是見面了跟她說什麼呢?萬一他猜錯了呢?那份該死的DNA檢測結果為什麼還不出來!

    就在他瀕臨崩潰的時候,電話終於打來了,那位同學在電話裡幸災樂禍:「你那位伯父慘了,RCP值大於99.99%。你也知道,RCP值大於99.73%就已經可以確認父子血緣關係,也就是說,這兩份血樣,標準的生物父子關係。」

    聶宇晟只覺得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響,幾乎有幾分鐘失去了一切知覺。就像整個人都陷進冰窖裡,千針萬針似的寒冷扎上來,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自己卻能清晰地聽到耳後靜脈流動的聲音,汩汩的。在這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任何力氣移動一根手指。他不知道那個同學還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他只是本能地,艱難地,把電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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