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涉及醫學細節皆為情節需要虛擬,並不完全符合醫學常識。)
最後摔門的聲音一震,談靜眼睛裡的淚水被震得溢出來,悄無聲息地摔落在地毯上,沒有任何痕跡。她嘴角上揚,竟然笑了笑。是啊,還笑得出來,多麼不要臉。
其實洗澡的時候,她什麼都沒有想,只想快快躺到床上睡覺。但洗完澡出來,看到聶宇晟的時候,她突然就做出了決定。
癮君子為什麼難以戒掉毒癮,因為他嘗試過吸毒的快感。那麼真心愛過的人呢?因為知道真愛的滋味,所以那個人永遠有一種毒品似的魔力。她已經買不起這種毒品,又沒有別的辦法得到,只好徹底地拒絕,強制自己戒毒。
聶宇晟就是毒品,她再也碰不起。
只要他對她溫柔一點點,只要他對她關心一點點,她就覺得,七年前的一切捲土重來,只是,她再也要不起了。
要讓他絕望,方式有很多種,要讓自己絕望,方式只有一種。
傷害他,這樣他不會再正眼看你,他拒絕再與你有任何往來,他和你的世界,原本就是兩個。從此之後,再不相干。
只是他最後掉頭而去的時候,她又想起在他家裡,窗台上的那碟豆芽。曾經有無數次,他滿懷希望的,將豆子放進碟子裡,擱上清水,因為她說過,豆子發芽的時候,自己會回來。這麼多年,他還在窗台上放一碟豆子,慢慢地等著它發芽,是盼著她回去嗎?
七年前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打算把自己的一生都埋葬了。
看到窗台上那碟發芽的豆子,她卻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她不是傻瓜,知道他為什麼動手打孫志軍;她不是傻瓜,知道他尖酸刻薄之後那近乎虛弱的掙扎;她不是傻瓜,知道他為什麼在停車場裡開著車狂奔而去。他仍舊愛她,直到此時此刻,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像條暴龍似的,摔門而去。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聶宇晟竟然又回來了。有人按門鈴,她還以為是酒店的人,從貓眼看到竟然是他,她幾乎連開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她還是打開門,他站在門口,沒有任何進來的意思,只是簡短地問:「你會去找別人嗎?」
「什麼?」
「為了十萬塊錢——為了你兒子的手術費,你還會去找別人嗎?」
她愣了一下,說:「沒什麼別人……沒人會幫我的。」
他咄咄逼人地問了一句:「那麼盛方庭呢?」
談靜沒想到他會提到盛方庭,她說:「你管不著。」說完就打算關上房門,他一伸手就擋住了:「我給你。」
她又愣了一下。
「我給你十萬,讓你兒子動手術,但我有條件,你必須跟你丈夫離婚。」
她做夢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她說:「要我跟他離婚也可以,多加十萬,我要二十萬。你也知道,離婚也是需要錢的。」她說得流暢而自然,彷彿早就跟人經歷過這樣的討價還價。她已經麻木了,他最討厭她要錢,那她就要錢好了。
他突然揚手就給了她一耳光,他揮手的起初很用力,但落到她臉頰上的時候,其實已經很輕了。那一耳光把她打怔住了,而他卻像真正挨打的那個人,他身子搖晃得似乎站不住,極力地在壓抑著什麼,胸膛劇烈起伏。她臉上濕乎乎的,伸手摸了摸,才發現有血,但不是她的血,她這才看到他右手在滴血,一滴滴正落在走廊的地毯上。
她聽到他說:「我給你二十萬。」
然後他轉身就走了,步子很快,他的右手似乎受傷了,血滴了一路,一直滴進了電梯。
聶宇晟在凌晨四點左右回到了急診中心,外科的值班大夫替他做的創口清理,剛見著他掌心的傷口時,值班的醫生嚇了一跳,問:「這是怎麼弄的?」
「體溫計斷了。」他只這樣簡單地說了五個字。
值班醫生還是挺緊張,因為傷口深,裡頭有玻璃碎片,而且還擔心有殘留水銀,所以花了好長時間清洗傷口,反覆確認水銀都已經被清理乾淨,因為汞是劇毒。
「小聶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值班醫生埋怨說,「怎麼戳得這麼深?疼吧?再深一點可要戳斷肌腱了,又是右手,你可是心外科未來的新星,你要是不能拿手術刀了,你們方主任非跟我拚命不可……」
聶宇晟神色恍惚,完全沒有聽到同事在說什麼,好像在問自己疼不疼,當然疼,可是再疼也不會有心口那個地方疼,在離開酒店的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心絞痛。幾乎臨床上描述的症狀都有:胸口劇痛,透不過來氣,還有,呼吸困難。
他還能平安把車開到醫院,還能記得到急診外科清理手上的傷口,真是一個奇跡。
同事已經給他包紮好傷口,再三叮囑他準時來換藥,然後說:「你打車回去吧,這樣子沒法開車,你一捏方向盤肯定就疼。對了,你怎麼來的?」
「開車來的。」
同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晚上的聶宇晟有點異樣,他平常也很少說話,但平常的那種寡言少語,跟今晚的惜字如金並不是一回事,今天晚上他的臉色蒼白,神色疲倦,像害過一場大病似的。問他什麼,他也答,但是精神恍惚,完全心不在焉。
要不是心不在焉,怎麼會弄斷體溫計?還不小心把體溫計戳得這麼深?
「要不你去你們值班室睡一覺吧,都快天亮了。對了你明天……不,你今天上什麼班?」
「白班。」
「那就別回去了,去值班室打個盹,回頭該交接班了。」
聶宇晟很順從地點點頭,乖得像個孩子一樣,夢遊似的走出急診中心,然後去心外科的病房。值班室的門開著,高低床上都沒有人,他筋疲力盡,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似乎睡了沒多大一會兒,就有人怒氣沖沖狠狠拍了他一巴掌,用勁很大,打得他很疼,他揉著眼睛坐起來,一看,竟然是方主任。
天早已經大亮,他嚇得一身冷汗,交接班結束了?自己誤了接班?查房也結束了?方主任一臉怒氣:「昨天不是叫你滾回去休息,你怎麼又睡在這兒了?」
方主任身後有人小聲解釋說昨天晚上十點急診那邊臨時有個病人,叫聶宇晟來醫院,所以他才會睡在這兒。
方主任卻仍舊怒氣沖沖:「急診的人都死絕了?值班的人是做什麼的?為什麼叫聶宇晟急診?」
說話的人很尷尬,科室的幾位主任都不年輕了,雖然權威,急診在半夜的時候還是盡量不去打擾他們。所以一般碰見棘手的病人,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打電話叫聶宇晟,有他在,醫療方案處置得當,即使是難度高的手術,他主刀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聶宇晟知道這時候不能解釋,越解釋方主任會越生氣,可是偏偏不湊巧,方主任看到了他手上的紗布,問:「手怎麼回事?」
聶宇晟知道要糟,只好硬著頭皮答:「不小心弄傷了,沒什麼大礙,同事硬要替我包上,說包上好得快……」
「怎麼弄傷的?什麼叫不小心?難道自己拿手術刀割的?」方主任一臉的挖苦,「能耐啊,左手拿刀割自己右手?昨晚外科誰值大夜班?誰替聶宇晟做的包紮?叫他上來見我!」
大外科是一家,急診的值班醫生正打算下班回家,聽說心外的方主任叫他,一猜就知道怎麼回事。戰戰兢兢地上來,見方主任沉著臉,更加覺得不妙,先恭恭敬敬叫了聲主任,方主任「哼」了一聲,指了指聶宇晟:「他的手怎麼回事?」
「體溫計斷了,戳在手心裡,好在不深,沒縫針,就清創消毒,包上是怕感染。」
「戳得不深你會包上嗎?」方主任咆哮,「你以為我第一天在外科?這種季節這種氣溫,若是戳得不深,為了防止捂出感染,最好的辦法是不包紮。聶宇晟糊弄我,連你也糊弄我!你們倒是齊了心是不是?」
最後方主任氣咻咻地叫聶宇晟滾回家睡覺去,說看著他就生氣,科室手術那麼多,排期排得滿滿當當,他還弄傷右手,真是活膩了。
這個時候老董才大著膽子插了句話:「老師,三十九床原本是定的今天手術……」因為原定方案裡他是二助,現在主刀打發一助回家,他當然要提醒一下主刀,不然這手術沒法做了。
「三十九床的家屬不是來鬧事被派出所帶走了嗎?」方主任不耐煩地說,「還做什麼手術,萬一手術台上再出點什麼意外,那個無賴還不把責任全推到醫院身上?不做了,無限期推遲。CM公司的項目另外選人!」他又指了指聶宇晟,「你這兩天做不了手術,正好,就幹這事,好好重新挑個合適的病人,要是再出什麼妖蛾子,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聶宇晟再次被趕回了家,他是打車回去的,因為手疼開不了車,也因為實在是精神疲勞。他回家就睡覺,睡得昏天黑地才被門鈴聲吵醒,一看顯示屏,竟然是舒琴。
他把門打開,問:「你怎麼過來了?」
今天週二,舒琴應該是在上班。她說:「我陪上司去醫院看同事,就是那位盛經理,順便去看了看伯父,說你兩天都沒有過去了,伯父怕你出什麼事,我就打了個電話去你們病房,結果人家告訴我說,你被人打了。」她仔細看了看聶宇晟的臉,「真被人打了?下巴還青著呢!現在的病人家屬怎麼都這個德性,動不動就打醫護人員?」
聶宇晟撇開話題,問:「我爸怎麼樣?」
「放心吧,沒把你光榮負傷的事告訴他。他狀態不錯,就是擔心你。說下禮拜要去香港開會,希望你一起過去。」
「我走不開,醫院事情多。」
「腫瘤的曹主任說,伯父這種情況,最好在飛機上有醫護人員隨行,說就叫你去得了,腫瘤那邊也忙,抽不出人手來。」
「那叫他跟我主任說。」
舒琴又氣又好笑:「跟誰賭氣呢?大少爺,那是你親爹!」
聶宇晟歎了口氣,舒琴這才看到他手上的紗布,問:「這也是病人家屬打的?拿什麼東西打的?」
「沒什麼,自己不小心弄傷的。」
舒琴看了看他無精打采的樣子,問:「都快兩點了,你吃飯了沒有?」
吃飯?好像他連昨天都沒有吃飯……怪不得什麼精神都沒有,但是真的沒有胃口。昨天談靜走後,他枯坐了半晌,又正好遇上黃昏時分雷陣雨,他懶得出去,連晚飯都沒有吃。後來半夜去醫院,又遇上談靜,折騰了大半夜,今天早上從醫院回來,倒頭就睡,吃飯,他真的忘記了。
「沒吃過?怪不得你臉色這麼難看。」舒琴站起來走到開放式廚房,「我給你弄點吃的,冰箱裡有什麼?」
冰箱裡還有雞蛋和牛奶,舒琴看了看牛奶已經過期,隨手扔進垃圾桶,說:「給你煮碗麵得了,對了,你窗台上那碟豆芽呢?」
「幹什麼?」
「跟雞蛋炒炒,當哨子,哨子面。」
聶宇晟一動不動,臉色陰沉:「那豆芽不是吃的。」
「那你天天在窗台上放一碟豆子生芽,淨化空氣?」
「反正不是吃的。」
舒琴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問:「你今天怎麼這麼衝啊?被人打了心情不好?你們醫院不是見慣了大陣仗,收拾醫鬧很有一套麼?再說有你們那方主任在,他比醫鬧還狠呢,誰敢給你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