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壽與天齊,萬歲,萬歲、萬萬歲……
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壽與天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聲聲,依次傳遞。
姜沉魚驀然轉身,見在場所有的人齊齊屈膝,叩拜於地,於是上天入地,一瞬間,再沒有人,比她站得更高。
姜沉魚終於想起了夢境中,那人叩拜時說的話——
他說的是:「別了,皇上。」
一夢經年。有淚如傾。
姬嬰姬嬰,你是否早就預料到了我的命運?所以在夢裡與我告別時,就宣告了我的結局。
姬嬰姬嬰,世人說你是白澤輪迴,為了扶植明君特地入世。原來,你要扶植的君王其實不是昭尹,而是我……
是我啊!
你磨煉我,教導我,逼迫我,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走上這帝王的寶座。成就這乾坤的主宰。
然而……
然而……
然而……
君臨天下非所願,共挽鹿車終成空。
我姜沉魚心心唸唸的,不過是,能夠被你喜愛。像一個女子被一個男子那樣的喜愛啊……
眼前的一切,與之前夢境中的那個畫面恍惚重疊在一起。
空中,宜王所贈的焰火燃放正燦;
地下,外傅之年的薛采遙遙相望。
圖璧七年,便在漫天大雪、錦繡煙花中,款款而至。
這一年,是姜沉魚臨朝稱制整整三年後,在群臣三上萬民書懇請稱帝的局勢下,榮登帝座的第一年。
元月初七,女帝自稱睿帝,定原都千秋為神都,改國號,梨。
四國歷史,被再次更寫,而這一次——
姜梨的時代到來了。
大結局
梨晏三年,冬。
鵝毛大雪飛飛揚揚,將整個皇宮都披上了厚厚一層銀裝。頤非踏進百言堂的時候,姜沉魚正在與薛采低聲討論些什麼,而其他人都在默默做事,紅泥火爐裡的柴火燃燒正旺,偶爾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顯得整個密室格外祥寧。
「不對不對,我這明明算的是距永川三百七十二里,怎麼到你那兒就成三百六十九里了?」姜沉魚捧著一本書冊,困惑不已。
薛采也露出幾分驚訝,想了想,回答:「也許是測量有誤?」
頤非抖了抖覆滿雪花的裘衣,湊到薛采身後探頭看:「在做什麼呢?」只見薛采手裡也拿著一份書冊,密密麻麻的全是數字。
姜沉魚招手道:「花子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測繪璧國最新的版圖,但有幾個地方得到的數據不太一樣,你幫忙看看是怎麼回事。」
頤非的眼角微微一抽,歎息道:「喂喂喂,不要真的給我起這種難聽的名字啊,聽著就差一個叫字了……」
「你若不喜歡花子,叫非子也可以。」薛采埋首於數字間,沒有抬頭。
頤非翻了個白眼,過去往桌旁一坐:「就差個三里地,有什麼關係的,你們還真是閒得無聊,居然自己做這種小事。喂,我倒是帶來了一個天大的趣聞軼事,你們聽不聽?」
姜沉魚和薛采全都表現缺缺,尤其是薛采,還打了個哈欠。
頤非討了個沒趣:「算了,反正也和梨國沒啥干係,最多宜國的子民發愁罷了。」
聽到宜國兩字,姜沉魚抬起頭來:「宜國怎麼了?」最近沒聽聞那邊有什麼大事發生啊。
頤非嘿嘿一笑,露出一副「怎麼?這會兒想聽了?可惜我卻不想說了」的表情,蹺起了二郎腿,再順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薛采頭也不抬道:「能傳到他耳朵裡的,必定只是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不會有正事。」
「啊,這次你可錯了。我所說的這個,不但是大事,而且多多少少,與梨國,甚至與丞相你,也有點關聯。」
姜沉魚心中好奇起來,卻又不願遂了頤非的願,便在室內掃了一圈道:「紫子呢?」
「來了來了,臣來了!」說曹操,曹操到,密室門打開後,紫子跟在羅橫的身後匆匆走了進來,如此酷冷的寒冬,他竟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一進門,邊參拜邊興沖沖道,「皇上,宜國出事了!」
在場眾人聽到這裡,無不轉頭去看頤非,露出「瞧,沒有你也沒關係」的表情。
頤非眼見得自己被紫子搶去了風頭,只得摸摸鼻子,嘿嘿笑道:「果然,在這類消息的靈通程度上,紫子是不會落後於任何人的啊。」
「紫子,什麼事你慢慢說。」姜沉魚吩咐道。
紫子用衣袖擦了擦汗,也顧不得坐,忙不迭地說開了:「是這樣的,十一月初七,乃是宜王赫奕的壽辰,而他今年,已經三十歲了。」
姜沉魚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了赫奕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隱約猜到了他們所謂的出事,是指出了什麼事。不知為什麼,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真到了要面對這一刻時,手指還是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然後開口時,聲音也有點發乾:「宜王……選了誰……當皇后?」
會是誰呢?
宜國之內,有哪位名門千金,可以配得上那位風流倜儻的君王?
哪個女子,可能陪他下棋?可能為他彈琴?可能陪他出行?可能輔佐他治理好宜國天下?
不管如何……既然赫奕選擇了她,那麼,那個人,必定是能夠做到的吧。
姜沉魚垂下了眼睛,心裡酸酸澀澀,究竟是何感覺,連自己也分不太清楚。就在這時,一句話傳入耳中:「宜王誰也沒娶。」起先,聲音還是朦朧的,若隱若現,但突然間,平地一聲驚雷,六個音,字字鮮明起來。
「你說什麼?」她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一旁的薛采終於從書冊裡抬起頭,卻是白了她一眼。
紫子見自己成功地引起了君王的反應,非常自豪,挺起胸膛又大聲說了一遍:「宜王誰也沒娶。」
六個字,字字皆美。
如雪化了,如花開了,如陽光穿出了雲層,如嬰兒長出了新牙……那麼那麼的美麗。
姜沉魚只覺自己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然後,聽見自己的聲音,如小雪初晴、苞蕾待開般孕育著歡喜:「為、為什麼?」
「是這樣的,從半年前,宜國的老臣們就開始為他們的皇上選妃,挑選了大概三百餘名名門閨秀,一一畫成畫像,呈到他面前讓他挑選。而宜王陛下左挑挑右撿撿的,不是嫌這個的眉毛太粗,就是嫌那個的耳垂不好看……總之說出來的理由,能讓人氣死。最後老臣們無奈,就問他喜歡什麼樣的。於是乎,宜王陛下就……」紫子說到這裡,眼睛彎彎去瞟薛采,忍笑道,「做了件跟薛相一樣的舉國震驚的事情。」
薛采見把話題扯到了他身上,就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
姜沉魚是何等人物,一點即透,「啊」了一聲道:「不會是他也用曦禾夫人的畫像堵了悠悠眾口吧?」
紫子立刻撲倒:「吾皇聖明!回皇上,宜王用的就是這招。因此,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原來宜王陛下也曾一心覬覦吾國的曦禾夫人,難怪夫人在世時,他偷偷來了璧國好幾次!如今,街頭巷尾都在流傳一本《杏花夢》的話本,裡面影射曦禾夫人一生顛倒眾生,與數位帝王將相的情感糾葛,用詞生動活潑,居然還不難看,微臣買了一本,皇上要看看嗎?」說著,從懷裡摸了本藍皮的書出來,討好地遞到她面前。
「……」姜沉魚定定地盯著書上寫得歪歪扭扭的「杏花夢」三個字,眼皮一陣跳動,最後僵硬地將它推開,對薛采道,「我們繼續吧。向陽山高九十四丈,是真的麼?」
薛採點頭:「曾經過百,但風霜侵蝕,如今已經變矮了。」
紫子見無人再理會他的話,只好落寞地把書收回懷裡,乖乖地找座位坐下。
頤非湊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說道:「我這兒還有未刪節版的,看不看?」
紫子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去看姜沉魚臉色,見她神色如常,應該是沒聽到剛才那句話,這才放下心來,也不說話,只是朝桌子底下伸出了手。
頤非眨眨眼睛,豎起一根手指:「一本一百兩。」
「你……」
「嫌貴啊,那不賣了。」頤非挑了下眉,轉身作勢欲走。
紫子連忙拉住他,二話不說塞了塊銀子過去。
頤非嘿嘿一笑,也從懷裡取出本書遞了過去。一切都在桌下發生的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有逃過薛采的眼睛。
他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最後瞪著姜沉魚壓低聲音道:「他們如此胡來,你也不管管?」
姜沉魚嫣然一笑,異常好脾氣地說道:「食色性也,禁是禁不掉的,便由著他們去吧。」
薛采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哼」了一聲,不滿道:「你不過是聽說赫奕成不了親,所以心情大好罷了……」
由於他的聲音實在太小,因此姜沉魚一時間沒有聽明白:「嗯?你說什麼?」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說。」薛采卻不再說話,將目光轉回到了書冊裡,再不抬頭。
外面的雪,下得越發大了。
轉眼間,就又到了除夕。
新野已經四歲,卻遲遲不會說話,性格也比較內向,總是獨自坐著發呆,看上去一點兒都不活潑靈敏,急死了一干宮人。
除夕這天一大早,姜沉魚就到了太子寢宮,親自幫他穿衣服。他雖然其他方面晚熟,個子卻長得頗快,眉眼集合了昭尹和姜畫月的優點,非常非常俊美。很多宮裡的老人們說,甚至比當年的薛采還要好看。因此,給他挑選衣衫,也是極其用心:一件小棉襖,襖面紅底黃花,繡著四爪小金龍的暗紋,襖裡杏黃底小粉花,袖口和領口都滾著一圈雪白的貂毛,映照著一張嫩生生的小臉,說不出的可愛。
姜沉魚瞧著好生喜歡,不由得戳了戳他的臉頰:「粉妝玉琢,說的就是你呢。」
新野睜著一雙黑如點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五官明明靈秀得緊,但表情還是呆呆的,也不知道聽懂了沒。
姜沉魚心中暗歎一聲,幫他把帽子戴上,然後牽住他的手道:「走吧。皇姨帶你去剪梅。」
所謂的剪梅,乃是近幾年逐漸興起的一種習俗,在除夕夜前,剪一枝梅花埋於地下,寓意「剪走霉運,讓不祥回歸塵土」。
皇宮中本沒有紅梅,為此還特意栽種了幾株,就在恩沛宮外。
姜沉魚自從做了皇帝後,就搬到了景陽殿,歷代皇后的固定住所——恩沛宮就空了。此時走到無人居住的恩沛宮前,見宮女太監一早就準備好了,正等在樹下。而白雪皚皚的背景裡,幾株梅樹傲雪而開,點點嫣紅,風景極為雅致。
宮女捧著烏木托盤上前,掀開紅巾後,裡面放著一把嶄新的剪刀,剪刀上還繫著七彩絲帶。據說這絲帶的顏色也有所講究,花花綠綠,看上去很是喜慶。
太監架好梯子,姜沉魚拿起剪刀爬梯。
說起來,這其實是個挺討厭的風俗,尤其是——每年的第一刀,都得皇上親自剪,而且剪的梅花越高越好。宜國和燕國倒沒什麼,皇帝都是男的,但到了璧國和程國這裡,兩位女王都要為此頭疼一番。
去年姜沉魚縛手縛腳地踩著裙子上梯,差點兒摔下來,因此今年就穿了一身騎馬時穿的胡服,踩著馬靴上梯,果然不像去年那般窘迫。
一時間她心中大感得意,爬到最上面那格後,踮起腳尖去剪了最高的那枝梅花。
地下眾人歡呼四起。
姜沉魚低頭朝新野搖了搖手裡的梅花,結果腳下的橫木突然就斷了,從中間一裂為二,她立刻身姿不穩,滑了下來。
「皇姨——」一個清稚的聲音最先響起來。其他人這才驚呼出聲,紛紛上前搶救。
「皇上,你沒事吧?」
「皇上,怎麼樣了?摔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