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首歌的時間說愛你 Chapter13 (2)
    米云云淚流滿面,她望著一臉暴怒的米振山,突然把手裡的刀扔在地上,也不去管麻伊琳,轉過身便爬上了欄杆。

    三層樓高的天橋,這樣跳下去便一了百了了吧。

    所有的青春,最美好的歲月都會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麻伊琳怔怔地站在那兒,刺目的陽光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似乎不敢相信,如毒蛇紅信子一般冰涼的小刀已經被隨意地扔在地上。

    ——是她把米云云逼到了這種地步,如果米云云就這樣跳下去,她就勝利了嗎?

    麻伊琳茫然地看著圍聚了許許多多人的天橋,爬上了橋墩的米云云,還有眼底露出絕望的米振山……麻伊琳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跳下去。

    米云云閉上眼睛,突然聽到一聲尖厲的叫聲。

    「米先生,不要啊!」

    米云云下意識地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另一邊,發福的、挺著大大啤酒肚的米振山爬上了直徑為半米的橋墩,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過去,都讓人心驚肉跳。這不是拍電影,天橋下沒有氣墊,只有僵硬的水泥路面。

    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蒲公英不知從何處飄來,慢慢地在米云云的瞳孔裡墜落下去。

    輕盈地,優美地。

    可是,米振山不是蒲公英。

    摔下去骨骼碎了的聲音,血從身體裡流出來的聲音,米云云的耳蝸裡似乎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嗡嗡」聲。

    米振山深陷的眼窩裡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奇怪的平靜,他緩慢的語速,聽上去有一種閃著光的溫柔,就像是四年前,或者更久遠一些的時候,當米云云還是一個胖墩墩的小女孩的時候,米振山便一直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

    「你媽走的時候,跟我說要加倍地愛你,可是我沒做到。」

    ——你剛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一團,臉皺得像一個老人,我抱著你,一種巨大的幸福籠罩著我。我做父親了,這小小的孩子會長大,會成為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公主。那時候,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握著你柔嫩的小手,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就是我了。你第一次對我笑,我欣喜得抱著你轉了好幾圈。你哭起來,我哄著你,甚至恨不得把全世界都許諾給你。你發燒了,小臉蛋憋得通紅,整夜睡不著,我在一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長大了,你會說話了。「爸」這一個音節從你的口中像天籟一般地吟出,我怔怔地看著你,好久好久才響亮地應了一聲「哎」。你依偎在我的身邊,柔軟的黑髮貼在我的胸口,這畫面從未從記憶中離開。有一次你在車上睡著,我抱著你坐了三個小時,手臂卻不覺得酸痛,看著你如小貓一般蜷縮在我懷裡,想著將來的某一天,你會像現在這樣,被另一個男人疼愛著,我居然想想就覺得妒嫉了。

    ——你知道嗎,我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美好的溫暖的真摯的,全部都給你。

    ——不要有傷害,不要有疼痛,不要有痛苦。

    「云云,對不起,那不是你的錯。」

    ——對不起,四年的歲月沉澱成了這普普通通的三個字。

    ——其實我還是和當年一樣愛你。

    米振山的聲音疲倦而低沉:「你媽媽死了,要是你也死了,那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

    活著。

    死亡。

    誰不想要有尊嚴、有意義地好好在這世上走一趟,不留任何遺憾和後悔?

    ——跳下去。

    然後便沒有了光,沒有了花朵,沒有了聲音。

    「云云,答應媽,好好地活下去,幫媽照顧你爸。」

    突然間,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腦海裡出現,蓋過了其他所有一切的聲響。

    ——媽,我沒能好好活下去,我這麼懦弱,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壓力。我想要逃避,想要用死解決這一切。

    ——我沒能完成對你的承諾,我沒照顧好爸爸,我試了一次又一次,都被爸爸憎惡而冰冷的眼神打敗了,我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爸爸不原諒我,那是因為連我自己都放棄了吧。

    「不要跳下去,我們不要死。爸,我們不能死!」撕破了喉嚨,彷彿是燃燒了生命而發出的呼喊聲。

    米云云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她的膝蓋磕到了僵硬的橋墩,裂開一道大口子,但是她連看都不看一眼,飛快地跑過去,雙手緊緊地抱住了米振山的腿,猶如抱住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我覺得很想哭。」一個擠在人群中的老婦人這樣說。

    【柒】

    看了一下警局裡的掛鐘,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

    依然緊緊地握住了宮明的手,眼眶還是紅的。

    ——米云云,如果你真的跳下去,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宮明輕輕地,安慰地拍了拍依然的肩臂。

    依然並沒有注意到,宮明的手掌心被她掐出一道深深的、青白色的指甲印。

    「律師說雖然米云云持刀劫持,但沒造成傷害,可以先保釋出來的。如果……麻伊琳願意庭外和解的話,會更快結束這個案子。」宮明輕聲說。

    依然點了點頭,就在這時,審訊2室的門開了。

    幾個警員魚貫走出。

    循著打開的門,可以看見米振山的側影和米云云的背影。

    這一對父女在四壁空空的審訊室裡相對坐著。

    依然下意識地想跑過去,但宮明卻拉住了她。

    【捌】

    「麻伊琳是你的同級同學?」

    「為什麼你要劫持她?」

    米云云的眼睛低垂著,機械地回應著一個個問題,但直到警員走了出去,仍然不敢抬頭看一看默然坐在旁邊的米振山。

    爸爸是不是很失望?X市今天的新聞把天橋上發生的一切都播出去了。即使臉部打上了馬賽克,消息也會很快就會傳到爸爸公司的下屬和生意夥伴那裡!

    ——我這樣一個女兒,從沒給予你驕傲。相反,帶給你的是無盡的恥辱。

    米云云一直又酸又脹的眼睛終於無法控制,眼淚洶湧地衝了出來,一滴滴地落在了地板上。

    她的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

    腳步聲漸漸遠去。

    爸爸也跟著警員一起出去了嗎?

    審訊室裡只有自己的抽泣聲。

    但似乎又聽到了輕輕的呼吸聲,像唯恐打擾到自己似的控制著。

    米云云抬起頭,眼前一片白花花的。

    米振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米云云的旁邊,距離她大概半米的距離。

    米云云抬手擦眼淚,她不敢看米振山的臉,她怕。

    ——她害怕看見的仍然是冰冷的、嫌棄的、憎惡的眼神。

    ——鬧出這樣的事,米振山會不會更討厭她了呢?

    沉重的、壓抑的安靜。

    米云云在這一片寂靜裡幾乎無法呼吸了,心臟好像被一隻大手用力地抓緊了。

    半米的距離,米振山的雙腳一動不動地放在地板上。

    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石化了的雙腳,還有身體,還有頭部。

    這不正常。

    米云云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她仰起頭,直直地看著米振山的臉。

    米振山的眼神並沒有陰暗,沒有生氣,沒有憎惡,沒有冰冷,沒有嫌棄,那裡只有一個父親看著受委屈的女兒時才會有的愛。

    米云云的眼淚湧了出來,她用力地撲在了米振山的懷裡。

    米振山僵硬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米云云柔軟的頭髮。

    一滴眼淚從男人的眼眶裡掉下,打在她的手背上。

    但他的臉上卻微微地笑了起來。

    【玖】

    好學生總是特別受優待。

    老師關心地看著得意門生,說:「到校醫務室看一下,你不是病好沒多久嗎?只是吃壞了肚子?沒別的事了吧?」

    林篪禮貌地回答了之後,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正是上課時間,走廊裡靜悄悄的。

    林篪在學校後圍牆,一個完全隱蔽的地方停了下來。

    一條小小的籐蔓吐出了新芽。

    男生栗色的眼睛看著遠方。

    麻伊琳從拐角處慢慢地走來,她穿著一套白色的裙子,就像一朵柔柔弱弱的梔子花,臉上化著精緻的妝,五官看上去比平常漂亮一倍。

    她微微地笑著,輕柔地說:「等很久了吧?」

    「什麼事?」林篪沒有回答,直接地問,「發短信說有關於米云云的事要說,到底是什麼事?」

    「沒有啦。」女生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撒嬌的口吻,這一招對男生殺傷力可不小,她綻開純真又美好的笑容,「米云云恢復了嗎?」

    「如果你就想問這一句,非得上課時間找我出來?」一貫溫和的林篪臉色冷了下來。

    「我……我……」麻伊琳咬著嘴唇,直直地瞧著林篪,陽光勾勒出他英俊的側影,眼睛裡有神秘而溫和的光。這個男生就這樣根深蒂固地活在她的世界裡,讓她心甘情願地低至塵埃中去。

    ——我是那樣瘋狂地喜歡著你。

    就從你遞過一瓶純淨水的那一刻開始,我的世界裡便只有你了。

    但我還從不曾對你表白過呢。

    麻伊琳的手指用力地絞著裙子的腰際,柔軟的衣料觸覺由她的指尖神經傳遞到唇邊,麻伊琳的聲音很輕,但卻帶著一種不鑿破船不回頭的勇敢:「林篪,你該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你。」

    ——林篪,我一直都喜歡你。

    這樣的一個字詞組合的句子,林篪從十五歲開始便不知道聽了多少遍。天真懵懂的女生在泡桐樹下羞澀地說出了這一句話,大眼睛的女生在他生日時捧著巧克力大膽地攔住他表白,以及在情書上也多少次地反覆出現。林篪感受得到表白者那種期待而忐忑的心情,他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份心意。

    被喜歡著是一種榮幸的事,一直以來,林篪都用溫和的方式處理,即使聽到麻木,即使衝上來表白的女生他根本完全陌生,他也不會像宮明那樣吊兒郎當地用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斜睨著對方,說出「我又不認識你」這樣傷人的話。他永遠都會真誠地道歉,並且祝對方可以找到幸福。可是,現在,林篪看著對面的這個女生。這個看起來又天真又美好的女生,內在卻跟她的外表完全不一樣。

    「虛偽」、「造作」、「心腸惡毒」、「蛇蠍美人」這樣的形容詞幾乎是在看見麻伊琳的瞬間便浮現了腦海裡。

    ——一個心懷鬼胎的女生即使笑得再怎樣燦爛,再怎樣美好,卻只能是讓人生出一種森森的寒意。

    ——不善良的你非常讓人害怕。

    林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不想做絕,把話憋在心底。

    「如果你要說的是這件事,那我先走了。」林篪轉過身。

    麻伊琳的笑臉垮了下來,不笑的她眼睛顯得更大了,兩頰的顴骨微微地突起,看上去帶著一種狠厲:「米云云劫持人質,要是我不願和解,她是要進勞教所,要坐牢的!如果你就這麼走了,你會後悔的。」

    這是威脅嗎?林篪停下了腳步,他的肩頭微微地顫抖,顯然是正在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憤怒。他回過頭,看了麻伊琳一眼。

    那是怎樣的眼神呢?

    麻伊琳的心如墜入冰窟——林篪的那一眼包含了徹徹底底的鄙視、厭惡、不可饒恕。

    自己費盡心思,低到塵埃裡去愛一個人,得到的便是這樣的一眼嗎?

    林篪聲音完全冷了起來:「麻伊琳,沒想到你惡毒到了這種程度。」

    男生扔下這一句話,毫不留戀地走了。

    天彷彿一瞬間完全暗了。

    麻伊琳全身的力氣都似被抽光,她癱倒在地上,臉上的血色都消失了。

    一襲白裙,孤伶伶似野鬼。

    【拾】

    「活該,心腸那麼毒的人活該挨刀子。」

    「和米云云有什麼深仇大恨啊,有必要這樣揭開人家血淋淋的傷痕嗎?」

    「米云云已經夠慘了,一點憐憫心都沒有,在背後放冷箭有意思嗎?」

    麻伊琳的臉繃得緊緊的,一絲笑意都沒有。她一個人站在教學樓的天台上,透過樹葉的縫隙,看著遠遠的操場。太遠了——以至於人都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什麼都沒有了。

    即使她像從前一樣想要融入同學圈子中去,但曾經手牽手的好朋友如今都用陌生的目光看著她。

    即使她同意庭外和解,可是米云云一點也不感激她,依然看她的目光像恨不得要殺了她一樣。

    她怕遇見林篪,怕瞧見林篪眼裡的不屑。

    她怕這個校園,彷彿到處都有著噬人的怪獸。

    謠言傳播的時候,米云云是不是和現在的她一樣懼怕、驚恐呢?

    她被林篪看輕了,厭惡了。

    她費盡心思想要得到林篪的愛與溫柔,但林篪卻和她越來越遠。

    麻伊琳的腿發軟,身體倚著欄杆慢慢地下滑,發出「嚶嚶」的哭聲。

    沒有辦法重來。

    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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