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首歌的時間說愛你 Chapter11 (2)
    站在她對面的女生也露出困惑的表情,望著另一個女生低聲說:「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件事可不能亂說。」

    「我也是聽說的。」一開始爆出八卦的女生搖了搖頭,「學校裡都在傳啦。」

    稀奇的、新鮮的、刺激的流言傳播的速度總是很快。

    米云云撐著一把小小的蕾絲酒瓶傘,艷麗的大眼睛直視著前方,她剛從雨霧中走來,長髮似瀑,眉眼如畫。

    「米云云長得真夠銷魂的。」樓梯轉角處幾個男生圍成一圈,其中一個滿臉痘痘的男生被迷得神魂顛倒。

    離他最近的另一個男生卻突然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我早上剛剛聽前面的女生聊天說……」

    刻意壓低的聲音,隱約地聽見「米云云」、「被騙」、「蘿莉妓女」這樣的詞眼。

    【伍】

    米云云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聽課,而身邊依然的座位罕見地空著。

    因為雨天,日燈光開著。教室的另一面臨著小巷,偶然會有摩托車「轟轟」開過的聲音,大部分時候寂寞得如同時間是靜止了一般。

    米云云打了一個呵欠,有些恍神地看著前方,從黑板上落下的粉筆灰漂浮在空氣裡。

    正興致勃勃地講到「氧化鉀是多麼美的一種物質」的老師突然停了下來,他豎起耳朵,彷彿聽到了什麼。

    米云云也回過神,遙遠地,卻又很近地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大概是發生了什麼事。靠近女生廁所的教室首先沸騰了起來,受到感染,這一層樓的班級一個接一個地熱鬧了起來,有好奇的學生甚至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興奮地跑回來,跟自己要好的朋友咬耳朵。

    「兩個女生打架,從女生廁所一路滾出來。」

    「是誰呀?」

    「是你的夢中情人,」男生調侃著說,「另一個好像是叫做歐陽依然。」

    男生用這麼輕鬆的語氣談論著,把「兩個女生在打架」聊成和「中午吃酸甜魚」、「晚上看球賽」這樣無關緊要的話題。

    不是因為冷血,也不是幸災樂禍,只是因為這兩個正在打架的女生跟他們沒有關係,不熟,所以不會把對方放在心上,所以能用這樣的語氣講述。

    而米云云一聽到「依然打架了」,她正放空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來,用力地站起來,像一陣風般穿過課桌跑了出去。

    課桌被掀翻在地上。

    【陸】

    比米云云先到的,除了之前溜出來看熱鬧的學生外,還有宮明。

    身形修長的宮明沒有平時玩世不恭或者魅惑的氣息,眼睛像一片深邃的海,薄而長的唇微微地抿著,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意。

    他的懷中抱著依然,頭髮散亂,校服上沾滿了斑駁的黑點。

    宮明用乾淨的食指指腹輕輕地擦拭著依然臉頰上沾到的泥濘,張牙舞爪像小貓的依然終於安靜了一些,她狠狠地盯著麻伊琳,咄咄逼人:「消息是不是你傳出去的?你不是說只要我不和云云在一起你就絕不說出來?」

    麻伊琳白淨的臉龐上有著道道血痕,頭髮又髒又亂,神情有說不出的委屈:「知道米云云事情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個,我答應過你保守這個秘密,你怎麼不相信我呢?」

    「我就是不相信你。」依然恨恨地咬牙,「早知道我該告訴云云,把你這個禍患鏟了。」

    平時笑容淡淡的依然,此刻倒像是一個凶悍的潑婦。

    米云云在依然和宮明身後怔怔地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美麗的大眼睛裡漸漸蓄滿了淚水。

    ——依然,為了我你可以這樣奮不顧身,這不像是真實的你,這像是我夢境中的你。

    ——還記得嗎?我們倆認識沒多久,一起在週日去逛街。我本以為,這個城市這麼大,兩個城區隔著一條江,我不過江便可以斬斷過去。可是那麼不巧,在阿喜乾麵館,我們剛坐下,便遇到了我以前的同學兼知情人。我蒼白著臉,瞬間潰敗,從阿喜乾麵館落荒而逃,而你在後面追,心急得大喊,甚至冒險穿過早已變紅燈的人行道。一個逃一個追,終於你抓住了我的衣角。就是在那一天,我把自己不堪的過去向你和盤托出。

    ——發生了那件事後,知情的每一個人看著我的目光,彷彿我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一樣。不管大家怎樣裝作若無其事,但心底卻都會說「瞧這個女孩,她這一生算是毀了」。可是依然,你不一樣,你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你說「云云,你很了不起」。是的,依然,我知道你懂我,我並不可憐,我還年輕,我這一生還長著呢,我要好好地活著,比很多很多人都要幸福,比很多很多人都要懂得享受生活,比很多很多人都要過得精彩。

    ——如果不是一直這樣鼓勵自己,我早就化作一抔黃土去了。

    ——這件事對我而言,是永遠不會結疤的傷口。一觸到這件事,我就會像盲目的犀牛,整個人隨時準備應戰。我誤會了你,卻不聽你的解釋。依然,對不起。

    【柒】

    三個人並排站在教室辦公室裡。

    小雨仍是淅淅瀝瀝地下著,打落在芭蕉葉上。

    依然背著手站在中間,右邊是米云云,左邊是宮明。

    麻伊琳則坐在老師的身邊。

    「這到底是這麼一回事?」老師很生氣,「兩個女生學阿飛打架,這影響多不好。米云云你也是,不勸架倒罷了,還衝上去拉住麻伊琳的頭髮往牆上撞,平時見你也不是這樣不講理的,誰知道你下手這麼狠。」

    「這並不算狠。」

    「你知不知道,班裡有多少同學討厭你,私底下說你太傲氣,融不入班級。米云云,你要是這樣一直下去,到了社會,別人都不會好脾氣容忍你,你一定要摔得很痛,傷得很重,才會把稜角都磨去嗎?連老師說你你都要頂嘴,也太目無尊長了。」

    「我都是被逼的。」冷艷的、毫不退縮的回答。

    被惹怒的老師撫了一下額頭,強壓下心底的怒火,又朝向宮明:「你來說,這是這麼一回事。」

    宮明輕輕地笑了一笑,攤了攤手,說:「我到的時候,只看見麻伊琳在打依然。」

    老師的眉頭皺得更緊一些,轉頭看向楚楚可憐的麻伊琳,聲音柔和了許多:「麻伊琳,你說一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敢!」依然和米云云同時喊了起來。

    宮明用眼角的餘光瞧著依然。依然的手握成了拳頭,米云云看上去比較鎮定,她的手悄悄地伸到了背後握住了依然的手。

    但這兩雙緊緊握著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老師已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著她們:「反了你們了,竟敢當著老師的面威脅同學。麻伊琳你說,我倒要瞧瞧這幾個人敢拿你這麼樣!」

    麻伊琳梨花帶淚的眼睛垂了下去,聲音又輕又低:「老師,其實這件事是誤會,你別責怪依然她們了。」

    正義感暴漲的老師欣慰地想,多懂事多善良的孩子,不禁輕輕地拍一拍麻伊琳的手,說:「沒事,你說出來,老師給你做主。」

    靜謐的教師辦公室,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門外突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林篪推開門走了進來,他看了宮明一眼,直接走到麻伊琳身邊,恭敬地說:「老師,這件事其實就跟麻伊琳說的一樣,是一個誤會。」

    在林篪平穩而有條理的講述中,事情就是麻伊琳不小心撞倒了依然,去扶依然,但廁所地面又濕又滑,所以兩個人都滑到了。宮明趕到一看,就以為麻伊琳在打依然,米云云一見就想拉開兩人。

    講完之後,林篪誠懇地望向麻伊琳,說:「過程是不是這樣?」

    逆著光,少年的臉上是柔和的笑意,但眼睛的溫度卻是冷的。

    麻伊琳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明明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但在場雙方都一致默認了林篪的說辭,臉色陰沉的老師只能在說教了一番後,無奈地讓他們走了。

    【捌】

    校園裡很安靜,現在已不是第一節課,而是第四節課的上課時間了。

    在辦公室站了兩個多小時才出來,宮明揉了揉酸痛的膝蓋,仰起頭望著天空,林篪走在他的身邊,前面是並排走著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的兩個女生。

    「依然……」

    「我知道,你不用說。」依然仰起青腫的臉,笑了一笑。

    麻伊琳黯然地從另一側小路準備離開。

    依然攔住了她:「你再敢亂說,我就撕了你的嘴。」

    麻伊琳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楚楚可憐地瞧著林篪,說:「我……」

    林篪淡淡地瞥了麻伊琳一眼,聲音仍是一貫的溫和,他說:「麻伊琳,別在我面前裝了,很噁心。」

    隨著林篪這一句話落下,麻伊琳慢動作一般地揚起了臉,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林篪正在講天方夜譚一般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那一行人卻不再看她,直接離開了。

    麻伊琳站在原地,大風吹來,她的眼睛不由得瞇起來,她不用睜開眼,也能感覺到那個她喜歡的少年一臉輕蔑地從她的身邊離開。那個少年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宮明,和他曾經答應過交往的女生米云云,一起走出了她的世界。那個少年嫌棄地叫她不要裝了。曾經,那個少年在操場的一側遇到了跑完一千米而幾乎窒息的自己,溫和地微笑,把未開蓋的礦泉水遞過來,站在前面為自己擋住猛烈的陽光。

    這個少年是對誰都這麼好嗎?

    為什麼他現在卻可以對我這麼殘忍呢?

    麻伊琳的可愛大眼睛裡滾出了一顆顆大大的眼淚。

    滿腔的恨意隨著淚水一起泛溢。

    【玖】

    「你不要緊吧?」

    「啊?」

    茫然的米云云反應過來,林篪是在跟她講話。

    「我是說,你的腳傷不要緊吧,站了兩個多小時。」林篪的頭髮被陽光染成柔軟的栗色。

    「嗯。」從腳傷處傳來了一陣陣錐心的痛,米云云望著前方,視線根本沒有一個聚焦點。

    ——難怪早上自己到學校的時候,總覺得氣氛不對。走進教室,原來像蜜蜂一般「嗡嗡」響個不停的談論詭異地停頓了幾十秒後,才又重新熱鬧起來。那時候似乎就聽見隔著一兩張桌子的女生說著「真可憐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的話語,但一向很討厭別人聊八卦,所以也沒去注意。現在想想,當時的那些竊竊私語,還有那些或驚訝或鄙夷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自己的身體上了。

    ——就像是一隻龐大而遲鈍的動物,被紮了一把刀,但痛感卻直到把刀拔出來許久才真正地來臨。那些言論、那些目光並不陌生,四年前的場景又一次重演了。

    ——有人說,只要你足夠冷酷,只要你慢慢地把自己的心變成又冷又硬的鋼鐵,那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東西可以傷害到你了。可是,真的能夠做到嗎?曾經受到的傷害,不管是不是過去式,是不是結疤了,是不是假裝忘記了,它都會在那兒,緊緊地抓住你,日夜不停地吞噬著你的血與肉,大口大口,連渣都不剩。

    ——那種墜入黑暗的感覺有誰知道?「米云云是一個未成年妓女」,「撕開了漂亮外衣的米云云污穢得如同排泄物」,「好可憐的米云云,不知道她要怎麼熬過來」,「我真同情你,米云云」……不要不要不要!這些話我再也不想聽到了!

    「云云,我陪你回家吧。」

    是誰在跟我說話?米云云搖著頭,幾乎都把頭髮搖散了,她喃喃地說:「我哪兒有家呀?」

    【拾】

    「依然,我爸從前說,他一定要好好地撫養我,讓我幸福地成長。他絕不給我找一個後媽。後來發生那件事,他討厭了我,可是也一直也沒再娶,我的心底其實是感謝他的。」

    「我媽也是哦,她跟爸離婚後就帶著我一個人生活。云云,你說我們是不是很可憐,都是單親家庭呢。」

    「我那天看網上說,一百對夫妻中就有二十七對離婚或失偶,我們只是很不幸地在這27%裡面。還有二十五個和我們一樣的孩子和我們做伴呢。」

    「宮明的父母不就是什麼模範夫妻嗎?他就過得開心嗎?」

    「林篪更慘,他媽也死了,有爸跟沒有一個樣。」

    「我看到別人一家子一起逛公園,去旅行,把一家人的合照擺在書桌上、錢夾裡就覺得好妒忌,也好羨慕。」

    「我真想有一個完整的家。」

    ——依然還記得嗎?當時我們聊著這個話題,彼此的眼眶都紅了,後來我們在草地上睡著了。你的眼睛緊緊地閉著,有一顆眼淚悄悄地滑下臉龐。

    ——我們都那麼渴望。

    ——有一個完整的幸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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