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假惺惺這個詞塞滿了米云云的大腦,她揮了揮手,像要趕走一隻蒼蠅。
依然看出了不對勁,但她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就在這時,頭上別著一隻可愛的蕾絲糖果的麻伊琳走了進來,露出她招牌式的甜美笑容,親密地說:「依然,一起去買奶茶吧。」
依然的手被麻伊琳挽著,像被一條蛇纏住了一般噁心,手背上的肌肉僵硬了起來。
「米云云,也給你買一杯,你要什麼口味的?」麻伊琳語氣很熟稔。
米云云的手在課桌下握緊了,她看著依然,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喜歡奶茶,依然,你也不喜歡吧?」
目光對峙,空氣中似有「辟啪」的火花。
麻伊琳笑得更美好了,但她的手指已經狠狠地掐在了依然的手臂上。
依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被麻伊琳拖著走出了教室。
越來越遠的身影。
——你做出了一個離開的選擇。
——就像是,我在洶湧的河流中浮沉,你是一根浮木,然而你卻殘忍地將我的手指掰開,拋棄了我們的友誼。
米云云看著依然的背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拿出手機迅速地給宮明打了一個電話:「我有話跟你說。」
【柒】
麻伊琳一走出教學樓,就甩開了依然的手,大步地朝前走了一小段,回過頭來,嫣然一笑,說:「還不快點跟上來?」
依然看著她,眼中有疑惑,也有悲哀和憤怒,慢慢地說:「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呀,因為我看她不順眼。我看不慣她的囂張,一副我最漂亮的賤樣。我討厭她自以為是的語氣,討厭她把自己當成珠寶,把別人當成草芥的表情。入學的時候,我跟她打招呼,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憑什麼呀,憑什麼這樣對待別人?她以為自己是公主?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其實她就是一個賤人。」
微笑著,用輕輕的柔柔的語氣說出以上一番話的女生在夕陽下仰起了臉,脖頸光潔,眼神明亮,但卻又透露出那麼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毒。
依然瞪著她看,彷彿嗅到了一種腐爛的惡臭。
「你真讓人厭惡。」
「說什麼呢?」麻伊琳收起了臉上美好又無辜的笑容。
「我是說,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討厭鬼。」
依然一字一頓地、清脆地說。
「哼。」女生冷冷地回應了一聲,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另一條校園走道上一前一後的兩個身影,嘴角輕輕地翹起,猛地拉住了依然,躲在了灌木叢後。
依然怒極,剛想站起來,卻被麻伊琳摀住嘴:「你看。」
此刻,麻伊琳就像一隻飢渴的蜜蜂,突然嗅到了迷人的花蜜味道,興奮地撲扇著透明的雙翅。
——你看。
純白的短袖襯衫,衣領下是繪著學校標誌的領帶,黑褲修長。少年的五官像鑽石一般精緻,但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卻是一種玩世不恭的笑容。
在他的對面,站著的是米云云,如同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冷冽而明艷。
「什麼事非得到這裡說,還要瞞著依然又是為什麼?」宮明單手插在褲兜裡,斜倚著身後的梧桐樹,略有一絲好奇地問。
「嗯。」
「到底是什麼事呀?」
「……」
又等了一會兒,米云云仍是沉默,宮明不耐煩起來,把手機放在手上拋了幾下:「沒什麼事我走啦。」
男生的耐心是很有限的,即使是面對女朋友最好的朋友。在他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米云云拉住了他的衣袖,幽幽地說:「你知道嗎,依然喜歡的是林篪。」
寂靜了十幾秒,連樹葉飄落的聲音也可以聽得見。
「胡說。」男生甩開米云云的手,冷冷地瞧著。
米云云微微地笑:「依然以前喜歡林篪,現在依然喜歡的也是林篪。」
男生的眼睛裡似燃起了一股怒火,他狠狠地瞪著米云云。
米云云的手一翻,一張被揉成了一團的紙赫然出現在掌心。
一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林」、「宮」、「篪」、「明」的紙。
「這是依然的字跡,你該認得吧。」
宮明冷冷地看了幾眼,突然搶了過去,三兩下把紙撕成了碎片,拋向了空中,然後大踏步地走了。
——宮明最後看的那一眼,充滿了鄙夷。
——你為什麼要離間依然和宮明的感情。這是報復嗎?為什麼你要做如此令人不恥的事情?
米云云在問自己,但她沒有答案。她茫然地站在草地上,直到看見一側灌木叢中慢慢地站起了麻伊琳,還有被麻伊琳拽著站起來的依然。
依然蒼白著一張臉看著她。
麻伊琳白淨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拍了拍手,可愛地側著頭說:「米云云,你不愧是依然的好朋友呀。」
這個「好」字是使勁地加重了語氣的。
米云云扯動嘴角,想說什麼,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走吧,依然。」麻伊琳單手攬住了發呆女生的肩頭,溫聲說,「你現在瞧清楚了好朋友的真面目了吧。」
——是的,我是戴著面具生活,我害怕傷害,我一直都在防禦別人,我的外表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強大。我其實是一個很害怕失去的人。
——為了不被傷害,我也可以不擇手段。
【捌】
四人小圈子的一個位置空了,但很快就被另一個女生填上了。
還是食堂裡的那一張桌子,依然的菜餚是苦瓜和五花肉片,還有炒得黃黃的小白菜。宮明則是挑食的傢伙,他只吃魚和豆腐。而林篪點菜和他的性格一樣溫和,炸的辣的擱了醬油的他一律不要。新添進來的麻伊琳的菜餚和她的人一樣充滿了可愛青春美好的氣息,紅色的蘿蔔綠色的青椒紫紅色的牛肉絲黃色的煎蛋。
才一起吃了兩次飯,麻伊琳的體貼就表現出來了。飯後推開兩個男生搶著洗餐具,隔三岔五地從家中帶一個便當,裝著林篪愛吃的水煮茄子、宮明鍾情的紅燒湟魚、依然喜歡的醃肉炒筍絲。
唯獨忘了她自己愛吃的一份。
這一日雨勢滂沱,電閃雷鳴。
走廊被雨潑得如同溪流。
米云云行筆如飛,看似全神貫注在做試卷,但其實卻只是拿筆在試卷上煩躁地劃來劃去,旁邊是依然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過敏性鼻炎又犯了吧」、「有沒有吃藥」……諸多話題滾到嘴邊便又嚥了下去。米云云用眼角餘光瞥見依然抽出紙巾,把鼻子揉成通紅,若是以前,早就取笑依然是「聖誕老人」或是「酒糟鼻老女人」了。
依然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手伸進課桌下抽紙巾,但摸了摸才發現紙巾盒全空了。
米云云也注意到了。
依然抬起頭,遲疑地望了米云云一眼,終於還是拍了拍前面同學的後背,低聲說:「有紙巾嗎?」
米云云擱在課桌下攥住了紙巾的手如同她的心,頹然地沉了下去。
一道閃電伴隨著下課鈴出現。
「好大的雷聲,嚇破偶的小心臟了。」
「小時候一見到閃電,便躲在床底下不敢出來,老怕這閃電擊到我。」
「哈哈,你這怕死的丫頭。」
因為下著大雨,所以幾乎沒有人出去,平常走廊上一撥撥聊天打屁的人都窩在教室裡,開著白熾燈的教室有一種飽滿而豐盈的感覺。
這時候,半掩的門突然推開了。
幾乎被雨淋濕了大半身子,但臉上的笑容又純潔又美好的麻伊琳走了進來,她把濕漉漉的傘擱在了窗沿旁,甜甜地說著「真不好意思,借過哦」,繞過三四張課桌,走到依然面前。
漂亮而潔白的花朵有誰知道她的毒性?
不,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家都習慣了用眼睛去判斷一個人是否美好、溫暖、善良。
米云云的臉冷了下來,艷麗的五官上堆起了濃濃的諷刺,「彭」的一聲推開課桌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聽見了麻伊琳輕輕柔柔地問依然:「鼻炎好些了沒有?昨天晚上聽你說了,想著家裡有從日本買來的鼻炎丸,就帶來讓你試一試。」
溫柔無比。貼心無比。
米云云推開了門,走廊上一片淒風冷雨。
她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不想待在教室而已。大步地走過長廊,右邊的身子很快被雨潑濕了,涼涼的雨絲順著皮膚滑過,一種虛無的寒意讓身體微微顫慄了起來。
【玖】
明天是什麼?
明天是天邊的那一片觸不到的白雲嗎?
米云云站在樓梯旁,一側身子被牆遮擋住了,另一側身子卻被雨點打了個正著。她的手扶在牆沿,怔怔地想起了不久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的陽光很好,照在依然的臉上,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不知道怎麼就聊到關於「明天」和「未來」這樣的話題。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總是需要去看不同的風景,遇到不同的人,這樣才能讓不能重來的遊戲玩得盡興些。」
「嗯。我看過一句話,『辰光只開一刻鐘,但比千年松,並不甚不同。』我當時就想,即使是只開一刻鐘的牽牛花,也要燦爛地在這世上活一遭,那才不後悔不遺憾。」
「你呢,未來想做什麼?」米云云好奇。
「我沒什麼大理想,也不想多有出息。」依然側著頭眼神裡露出羞澀,「我想要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可以帶著一車的孩子,到你家串門,和你的一車孩子玩在一起,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呸。我才不要生一車孩子呢。」
嘻嘻哈哈的笑聲就在耳畔,但這一幕卻已然遠去。
麻伊琳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了兩邊,她所在的教室和依然所在的教室是平行的兩條線,走在走廊上,她很狼狽,鞋子裡滿是水,但她的笑容很燦爛。
似乎在這樣的大雨裡送藥給依然讓她覺得很快樂。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一個身影慢慢地從走廊一端出現,撐一把黑白格子傘,傘沿低低的,蓋住了眼睛,露出了薄薄的紅唇。
麻伊琳一下子認出了林篪,她抿著嘴,唇邊露出一絲輕輕的笑意。
隔著兩步之遙就是學校隨處可見的鐵皮垃圾箱。
麻伊琳手上的傘在空中劃出一道短短的弧線,輕輕地落入垃圾箱中,和那些空飲料瓶、揉成一團的廢紙屑待在了一起。
沒有了傘,雨肆無忌憚地潑了麻伊琳一身。
「辟啪」的雨點落在屋簷上,綻放出了好聽的旋律。
果然,等待中的聲音響了起來。
林篪看見了幾乎濕了全身的麻伊琳,待問清了是給依然送藥偏偏傘壞掉了,男生溫和的眼睛便像是蒙上了一層墨黑色的絨布,柔軟地閃著光。
「我送你回教室去吧。」
「……謝謝啦。」
一起並肩走到女生廁所前,林篪突然停了下來,瞧著麻伊琳身上幾乎是在滴水的衣服,把傘遞到了女生的手上,微微地側身,把自己身上乾淨的校服外套脫了下來,遞給女生。
「去換出來,免得受涼感冒。」
麻伊琳乖巧地點頭,轉身走進了女生廁所。
擰開水龍頭,女生對著鏡子小心地弄了弄頭髮,讓濕了的鬢髮柔軟地垂落在耳邊,襯得她的眼睛更黑更亮。然後才緩慢地把校服外套脫下,露出了精緻的鎖骨。當女生的目光滑落到並不算豐滿的前胸時,笑容微微地僵了一下,再沒有興趣欣賞鏡子裡的自己,她穿好了林篪的外套,從廁所裡走了出來。
衣服很長,下擺在膝蓋上方。
男生寬大的校衫穿在女生小巧的身上有一種別樣的效果。
出了廁所,看見林篪撐著傘望著遠處的天空,側影溫柔得令人想哭。
麻伊琳燦爛地笑了一笑。
雨勢漸漸地小了,天空是一片朦朦的白。
林篪收回了視線,淡淡地瞧了一眼麻伊琳,突然說:「袖子長了。」
袖子長了,捲起來呀。
在以後每一個美麗而寂靜的時光裡,麻伊琳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眼前的少年就這般慢慢地走起來,把傘擱在肩上,微微側頭,空出來的兩隻手則輕而敏捷地把衣服袖子向上捲了幾圈。
因為他比女生高一個頭,所以身子是微微前傾的。
——麻伊琳突然覺得想哭,整個人似被一片溫柔的海洋包裹住了,她在這一刻覺得自己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即使是出賣靈魂,只要能得到回應,就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