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我恨不得和你分享一切,不管是好吃的東西,還是好玩的地方。我想給你我能給予的一切,你能明白我的這種迫切嗎?
可是,你卻把我的一顆赤誠的心空蕩蕩地忘記在一旁了。
我還是沒有辦法真正地走進你的心裡嗎?
宮明明明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但還是無法心平氣和,只覺得大腦裡有一種陰暗的情緒在迅速地擴大,覆蓋、擠走原本存放著的溫暖與快樂。
——我被一個人留在悶熱的黑暗裡。
【柒】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鼻腔裡的粘膜。
想要嘔吐,令人不舒服的醫院特有的味道。
幽長的走廊,有些門半掩著,有些門敞開著,有些人睡著了,有些人睜著眼睛望著空空的天花板。一盞盞蒼白的頂燈,瀰漫著一種冷漠而陰森的氛圍。
像是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醫院這樣的地方,天生充滿各種各樣的怨氣。
宮明走得很輕盈,無聲地停在了病房外。
世界在這一瞬間鴉雀無聲。
依然恰好微笑著推開門出來,抬頭便望見宮明的臉。
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宮明的臉在瞳孔裡放大。
依然的手心突然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有一種做錯事被逮到的感覺。
從林箎進醫院到現在,過了四個多小時,在這分分秒秒間,自己忘記了約好去吃海鮮的宮明,滿腦子想的都是林箎痛苦得變形的眉眼。
忘記了……宮明。
像是把蜂蜜調入了熱牛奶,慢慢地攪拌著,持續蒸發的甜膩香味裡卻混雜著一種近乎變質的酸餿味——這就是此刻,依然和宮明四眼相交時最好的比喻。
【捌】
——難過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喜歡上你這麼美好的事情為什麼總是要被塗上污穢的一筆?
——你是我想捍衛的,誰也不許搶走你。
——除非我死。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那一天,當太陽從鳳凰山頂慢慢升上來時,你對我微笑著說:「我想試著喜歡你,像你喜歡我一樣」。時間對於我的意義在這一瞬間停止了,那些悲傷的事情,那些被遺忘在黑暗中的日子,那些無意義的束縛與茫無目的的無聊時光在這一刻和我斷絕了聯繫,我覺得自己好像得到了生活下去的力量。
無始無終的天空,你溫暖而潮濕的手。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是被上帝眷顧了的人。
——我以為我會生氣,會憤怒地吼你,但接觸到你的眼神時突然失了聲,只有一股濃濃的悲哀浮了上來。依然,你喜歡的仍是林箎,是嗎?
在醫院陪林篪的第二天,林篪不在意似的說:「那天醫生在我的手機裡隨便找了一個電話就試著打,結果找到的就是依然的電話,所以依然就來了。」
「嗯。」宮明瞧著窗外的槐樹,應了一聲,魅惑的桃花眼裡有淡淡的陰影。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玖】
公車在漫長的路上行駛著,灼熱的陽光曬在車窗上,沒有開空調,連風吹進來都炎熱得可以殺死人。耳畔聽著張國榮的《路過蜻蜓》,聲音開得很低,模糊地聽見「讓我做只路過蜻蜓,留下被懷念的過程」。
從城西坐到城北,依然覺得疲倦,她活動了一下麻痺的足踝,在最後一站下了車。
今天林箎出院了,宮明淡淡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接,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了,找的借口也很蹩腳,「我的大姨媽來了。」
從那一天宮明走進林箎的病房,她便狼狽地離開了,過後也裝作漠然,不再去問林箎是否好了一些,或許這就是為了避嫌吧。
不過,今天早上收到林箎短信的時候,心臟還是不爭氣地跳動起來。
「你不是想要瞭解阿明多一點嗎?作為送我上醫院的報答,我告訴你一條線索,你到西城區煙花裡八巷113號去找一找就知道了。」
那裡有關於宮明的什麼秘密呢?
在厚著臉皮問了一個大嬸、兩個小屁孩之後,依然在迷宮一般的小巷裡找到了正確的方向,順著筆直的小巷走到盡頭,一間簡陋的四合院出現在眼前。
腐朽的、已經好久沒人住的氣息瀰漫著。
門鎖著,依然推了推,木門發出「嘰嘰」的響聲。
斑駁的外牆因為潮濕長出了蘚類植物,像許多南方小院一般,在門口的右側擺著一個褐色的小水缸,種著浮蓮。
水缸裡幾乎沒有水,一眼望下去,只看見不知是幾毫米的塵埃水垢,還有乾癟的植物屍體。
踩上水缸的邊沿,依然四下張望,看看沒人,便雙手攀住圍牆使勁地翻了進去。
沒想到自己這麼大膽。
跳下圍牆,依然微微地喘息著,開始打量起小院子。
大概十二三平的小院,不大,牆角一角開墾出來,現在只剩下土壤,不見植物。
以前或許是一塊花園,種著玫瑰和茉莉吧。
依然這樣猜測著,慢慢地走過去。
一間正廳,兩間側房。
小院的格局簡單,這是宮明曾經住過的地方沒錯,可令人沮喪的是,看上去已經十多年沒人住的老房子,即便裡面真的儲藏著一家人過去的生活,但單靠站在院子裡這樣看,什麼也看不出來啊!
又不是拍電影,也沒有鑰匙,根本就進不去房間,只能在院子裡傻傻地發呆。
抱著「既然來了就找一找」的念頭搜了一遍院子,依然看到了牆上的塗鴉。
非常小的楷體字寫在了牆角的最下方——宮明寫得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可以猜測,為了寫這一段段文字,書寫者是怎樣用扭曲的姿勢蹲著或者臥著,一筆一劃地寫下來。
時間將過去溫柔地覆蓋在這些字跡上面。
其實我,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還會回到這個地方。當初要搬走的時候,我是抱著那麼興奮的心情坐在爸爸新買的車裡。再見,狹窄的巷道、擠迫的房間、斷手斷腳的玩具、窘迫的生活。
那時候的我,為一架能飛到三層樓高的遙控飛機而歡呼,為終於坐上了只在電視上看過的摩天輪而高興得睡不著覺。
我不知道的是,原來用錢可以買得到的東西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珍貴。
by宮明
一起打籃球的爸爸。媽媽在小花園種番茄、韭菜和黃菜花,叫我墾土。
這樣的時光漸漸沉澱在了蒼茫的回憶裡。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過是從鄉下到城市的兩年。
從第三年開始,讓我眷戀的這種日子就結束了。
「有非常重要的合約,下個月也不回去。」匆忙掛斷的電話。
「叫阿姨做給你吃,媽回去了一定補償你。」永遠實現不了的承諾。
慢慢地,再見面也會陡然生出陌生感,再也無法親切地喊「媽」或者「爸」。
如果不是曾經有過那麼漫長的溫暖時光,自己也就不會這樣地失望。像心臟被「砰」的一聲大力地撞擊,撕裂一般地痛。
知道自己不可奢望太多,可還是控制不了要做夢。夢見下著毛毛雨的微涼早晨,餐桌上有一杯熱豆漿,和並排著的油條,媽媽在廚房裡歡快地唱著歌。
夢見暑氣逼人的下午,父親在淡淡的光暈裡等候在教室外,然後一手抱著一隻籃球,一手牽著小小的自己。
溫情脈脈到可以令自己的心臟跳動都變得緩慢下來的夢。
by在深夜遊蕩的宮明
林篪說得沒錯,來這裡果然可以瞭解到另一個不一樣的宮明。
那個總是笑嘻嘻的,眼睛裡似乎永遠沒有憂愁和煩惱,有一種奇異的顛倒眾生魅力的男生,居然有這樣脆弱而柔軟的一面。
春天的風捲起了微小的草芥,迅速地飛往遠方。
那個在深夜裡會突然打電話過來的好聽的聲音,那道看著自己的溫軟目光,那個面對著自己永遠寵溺地微笑著的少年——依然仰起頭望著黑紅色的天空,不知怎麼,忽然有一點想哭,心臟就像是被一片潮濕的雨季包裹著。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串散落在地上的珠子,突然多了一根線,迅速地被穿成一串,脈絡清晰了起來。
原來,男生的內心是那樣寂寞,寂寞到有點像是一個空洞,所以才要拚命地吞噬抓得住的溫暖。
和林箎在一起睡。
和許多女生玩曖昧、約會。
穿著色彩繽紛的衣衫。
在深夜打電話給自己。
面對自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依賴的表情。
看上去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少年的無病呻吟。
這個世界,還有多少孩子不能果腹,在城市裡過著沒有未來的流浪生活,在櫥窗外看著一個六塊錢的漢堡流口水,唯一的夢想是可以睡在開著暖氣的房間裡。
而宮明,你有所求,必能得到。
在物質上,你像一個俯瞰眾生的國王,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呀?
大道理誰都明白,但感情是誰也無法操控的。
被選為年度優秀生的喜悅迫不及待要和父母分享,想看到他們欣慰的表情。
即使已經比母親高一個頭,也想撒著嬌依偎在母親的手臂旁。回到家可以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可以被一盞燈亮著守候,期待在遲歸家的路上接到「兔崽子還不快滾回來」的電話。
而在極為隱蔽的一處角落,依然看到了一行六個字。
——宮明。歐陽依然。
這兩個名字並排在一起,像頭挨著頭相依的兩個小人,在無限的時光裡溫柔地出現在依然的眼瞳裡。
【拾】
「卡沙巴王子一定會來地球救小魚的。」
「可是,卡沙星球在哪裡?」
「在遙遠的遙遠的天的盡頭。」
「那卡沙巴王子什麼時候會來?」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等我長大了吧。」
這個世界,每個人的心底都編織著希望,期待著有呼風喚雨改變自己命運的奇跡出現,但事實上,等你長大後,一切的幻想都會被歸為「無稽之談」。
——你會不會是我的卡沙巴王子呢?
——帶我走,帶我到遙遠的星球。讓我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