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掉舊日曆,就可以把昨天的一切傷心、絕望、痛苦、塵埃都揉成一團丟進廢紙簍?
不,不能。
——宮明
【壹】
關於愛情有很多俗套的事情。
比如A愛上B,B卻愛上C,而C愛上了D,D喜歡的又是A。
再比如戀人吵架,一方要死要活,另一方獻上熱吻擁抱甜言無數,轉眼間便又如膠似漆,化身為外星連體人。
又比如分手了,這邊剛說完「你應該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人」,一轉身便又攜了一個更活潑更漂亮的女生游車河去了。
依然現在面對的也是一件極其庸俗的事情。
她不知道該怎麼填上宮明佈置的瞭解他的作業。
這個世界每天至少有上萬人在煩惱,如果關於愛情的煩惱會變成實質的話,那麼天空每一天都會被一層或灰色或粉色的氣體所遮掩。
依然坐在臨街的高台邊,用手托著下巴,目光毫無焦點。
深夏的天總是晴朗,陽光一大片一大片地晃眼。
手機突然在桌子上「嗡嗡」地震動,依然伸手去拿,是宮明的短信。
「晚上一起去吃海鮮。」
誰也不會猜到,一貫讓人覺得遊戲人間的花花少爺宮明其實是個有點粘人的男朋友。
短信、電話、QQ、MSN,一個都不能少。
明明有時候剛剛在樓梯分手,但還沒等到依然打開門,手機便收到了他的短信。
依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女朋友都這樣,她只有米云云可以傾訴。但米云云聽後似笑非笑地瞧著她說:「呦,小樣,到姐這兒曬幸福來了。」
但,不管怎樣,總覺得似乎有一點被束縛,不自由。
依然呼了一口氣,手撐住窗沿便想站起來。
傍晚的1021街道像一片閃著金色光芒的海洋,有一輛銀色的MB山地車突兀地停在了路的中央。
林箎的臉看不清晰,但光線勾勒出他的大致輪廓。
看上去不像是在打手機。
依然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猶豫了一會兒,打開手機通訊錄,在寫著「一」的通訊名單上停了一會兒,終於按了下去。
嘟——嘟——嘟——
「喂。」林箎的聲音淡淡地出現在那一端。
「你怎麼啦?」依然低聲地問,又覺得「你怎麼啦」這句話似乎太過於親暱了,於是解釋,「我在樓上看到你停在路中央。」
越描越黑。
「沒什麼。」林箎的語氣溫和中摻著冷淡。
隔著模糊的距離,依然看見穿著白色校衫的男生收了手機,放入褲兜中,用力地一蹬,幾乎是飛一般地往前衝去。
【貳】
林箎的雙手緊緊地抓住車把,似乎傾注了全身的力氣。
他的臉色是不健康的潮紅,腹部傳來一陣陣奇異的刺痛。
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嗎?
從今天早晨便感覺腹部在悶悶地鈍痛,下課的時候從班級裡備著的小藥箱裡拿了霍香正氣丸吃,但是症狀並沒有像預料般緩慢好轉。放學的時候打電話給宮明請假不去參加籃球隊集訓,一個人騎車回家,但腹部的鈍痛像是一把鼓槌,敲打著自己的心臟、身體、耳膜,感覺頭腦都開始發脹。
但,即使是這樣,面對依然的詢問,他還是竭力地做出不想理睬、毫不在意的表現。
天空高遠,一段斜坡路出現在眼前。
這是哪裡啊?
男生的意識慢慢地模糊了起來,他覺得身體像一團棉花一般,被一陣迎面的風吹到了路面上。
【三】
手機在桌沿震動,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的依然拿了起來。
耳畔邊傳來一個冷靜到有些冷漠的聲音:
「病者急性盲腸炎……暈倒……路人打了120急救……現在在醫院……從他的手機裡找出最後一個通話記錄,是你打來的……」
依然的心臟「突突」地跳了起來,急忙問了醫院的名字,掛斷電話後,連鞋子都沒脫就跑到母親的臥室,在衣櫃的抽屜裡找到了錢,大概有兩千多。她胡亂地塞進了衣兜裡,飛一般地出發了。
被遺落在玄關地板上的手機,幽幽地閃著銀白色的光。
比起白天熙攘的景象,正值晚餐時間的醫院空寂得多。
長長的走廊,粉刷成死灰白。
被家人攙扶著的老人咳嗽得快要喘不過氣。穿著葛白條紋病服的孩子哭鬧著不肯打針。走廊兩邊是封閉的,病房裡的窗戶開得高而小,陽台倒是寬敞。
這景象,有著跟菜市場的熱鬧、街道上交通擁擠的人潮截然不同的壓抑感。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雨點挾著夜色落在地面上,彷彿是催眠一般的響聲。
交了手術費,簽了字,便在急診室外等待,聽著小護士一遍遍機械地回答:「急性盲腸炎,也就是俗稱的闌尾炎,病發原因不詳,百分之七的人都有可能會突然發病,不是什麼重症。」
即使是如此,但剛剛看著擔架上的林箎眼睛緊閉著,臉像一張灰白的紙片,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
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依然的手指絞著衣袖,整個人陷入了灰濛濛的霧氣中。
【肆】
宮明仰頭望向面前的大樓,白熾燈的光透過成排的窗口,像是一株能開出密集而冷漠花朵的植物。
已經七點四十九分了。
依然遲到了近一個小時。
從一開始的「要有耐心再等多一下子」,然後變成了焦躁,「等她來了一定要罵一頓或者是冷著臉」,但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打了十幾個電話之後,宮明終於忍不住搭了的士到了依然家的樓下。在路上,因為心情煩躁還和司機大叔頂了幾句嘴。可是依然家裡的門鈴按了好久也沒有人聽,當「依然會不會出了什麼事」的念頭逐漸地清晰起來,又沒什麼辦法可以找到對方時,宮明強壓下到附近派出所報案的念頭,覺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瘋了。
擔憂。
焦慮。
忐忑不安。
類似的負面情緒像一個個聲音,在大腦裡反覆地循環著。
又過了一個小時,依然家的燈亮了起來。
依然母親驚訝地看著門外這個氣質有些妖艷的男生,下意識地問:「你找誰?」
「我是依然的同學,叫做宮明。」男生禮貌地介紹自己,然後恭謹地說,「伯母,您好,依然在家嗎?」
不是直接地問「依然去哪兒了」、「我找不到依然」,而是用了最平常的語氣。
母親瞧了瞧空蕩蕩的客廳,皺起眉:「應該不在吧,今天晚上我和老同事聚餐了,打電話叫她自己解決晚餐。」雖然剛開門,還沒進去,但是若有人在家一定不會這麼寂寥的。
「我打一下她的電話。」母親從皮包裡拿出手機,按下快捷鍵。
叮叮鈴鈴的音樂聲在玄關處響起。
「這丫頭,忘記帶手機了。」
【伍】
胃裡空蕩蕩的感覺。
像是有一把鈍鈍的刀在裡面。
林箎從手術室出來了,麻醉藥效還沒過。病房的燈光亮晃晃地照著,這對睡眠不好。依然按下了開關,單人房一下子暗了下來。
窗邊樹影婆娑,一小片月光照了進來,正落在林箎的眼睫毛上。依然有一瞬間的恍神,她坐在病床邊,漸漸地覺得視線模糊起來。
卡嗒。卡嗒。卡嗒。
在第四聲的時候,依然睜開了眼睛,她剛剛居然睡著了。在醒來的此刻,她看見了林箎被一小片月光浸出了光芒的眼睛。
某種奇異的感覺突然襲來。
明明是應承了宮明,要給他一個機會,也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夜深人靜時候一遍遍地說「我不喜歡林箎」,在心底構築了一道又一道的城牆,但沒想到,已經可以用堅固來形容的壁壘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堅不可摧。
像是打翻了一整瓶香水,在片刻的空白之後,馥郁的香味洶湧地侵入了鼻、胸、心腔。
沒有辦法抵擋。
但七彩的氣泡突然被戳破了。
醒過來的林箎記得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宮明,叫他來。
林箎早已換了病服,他的衣服被小護士掛在了病房的衣架上。
書包。上衣。褲子。
沉甸甸的褲兜裡放著鑰匙、學生證、錢包。
翻了一會兒,依然搖搖頭,說:「沒找到手機。」
大概是還放在打電話通知她來的醫生那裡,依然猶豫了一下,本想說我去找,你自己一個人能行吧。但終究還是沒熟到可以言不拘語不束的地步。
當依然輕輕地掩了門出去,林箎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不知道是痛還是笑的表情。
而依然,拉緊了門把,靠在病房外灰白色的牆壁上,她在聽到林篪被送院後當機的腦袋忽然清醒了。
像是有一個鍾在腦海裡響了起來。
忘記了忘記了忘記了和宮明約好一起去吃海鮮。
忘記了忘記了忘記了打電話給宮明,告訴他自己失約的原因。
聽到醫生的電話後,自己被滿滿的擔心佔據了,居然忘記了宮明。
這——好像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情啊!
【陸】
你把我放在了什麼位置?
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宮明終於在晚上十點鐘接到了依然的電話,在接起電話的那一刻,他把所有的責問都壓到了心底,聽著依然不太連貫的講述,用最快的速度消化,然後大腦深處似乎發出「啪」的一聲,他全身的力氣流失得精光。
論起關係,林箎在這個城市恐怕和自己最親近,感情最深厚了。而依然呢,是「一個學校的同學,說話沒超過一百句的朋友,林箎最好的朋友的女友」,如果還要加上一個修飾詞的話,那就是「曾經暗戀林箎」。
發生了這樣的事,為什麼通知電話卻是第一個打給了依然呢?
最好的做法是,依然打電話給他,由他去奔走,不是嗎?但依然卻忘記了他,自己一個人跑醫院陪了林篪四個多小時。
這算怎麼一回事?
——這一家的海鮮很好吃,特別是清蒸龍蝦,又香又嫩。
——太貴了吧。
叫依然去吃海鮮時有過這樣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