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一臉思索地凝視著曹操,隨即點了點,「你說的果然比較有理。」說完,我極度安靜地裹著長袍退出他的懷抱,隨即戲劇性地抬眼,狠狠瞪他,彷彿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顫抖著伸出一截手臂,我指向他,「你居然……趁人之危!」我一臉悲憤地望著他,「你怎麼可以……」
曹操一下子石化。
「呀,這不是裴姑娘麼?」一旁的許褚看清了我,嚷嚷。
「啊!相爺!」典韋大嗓門,萬分曖昧地看向我伸出的手臂,「怎麼會……」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端詳,白皙的手臂之上,有微微泛紅的淤痕,呃,莫不是昨夜激情留下的痕跡?
「相爺?」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是郭嘉。
我低垂著頭,仍然是一臉悲憤狀。
「回營。」曹操頂著眾人匪夷所思的目光,走向我。
我一臉戒備地後退一步,「請放我離開。」
曹操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料到我會拒絕與他一同回營。
「小女子已非完璧之身,以此殘花敗柳之軀,焉有面目再與故人相見……」我哀哀切切地開口,「本當一死以謝天下……」
在這個時代,貞潔該是重於性命的。
只可惜我是二十一世紀的新新人類,我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憤怒哀傷。
趁此機會採取哀兵姿態以退為進光明正大地離開,再好不過了。
曹操站在原地望著我,面色有些凝重。
「誰敢說你半句不是,我割了他的舌。」四下環顧一圈,見眾將皆極有默契地閉嘴不言,方才滿意地回頭看向我。
「相爺又豈能堵得了天下悠悠眾口?」我微微挑眉,嘴角抽搐。
曹操抿唇不言,盯著我看了半晌。
我裝腔作勢地微微垂首,四周空氣彷彿結了冰一般。
「你本就是我新娶的夫人,何人敢言?」半晌,曹操緩緩開口。
「去你的新夫人!一窩子的夫人還敢再娶,你行麼!」我立馬抓狂,忘了要裝可憐扮弱小,跳起來便張牙舞爪地罵道。
一抬頭,便見曹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一臉的戲謔,這才驚覺自己又著了他的道。
我再度抓狂,「喂!我才是受害者,我沒有死皮賴臉地要你負責,你有什麼不樂意的!如今是我的損失比較大吧!」
四週一致地響起抽氣聲,我回頭狠狠瞪向那些大跌眼鏡的旁觀者,大概是我豪放的反應嚇到他們了。
掃視了四週一圈,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我誇張地飛奔上前,一把揪住郭嘉的袖子,「嗚哇……半仙……」
郭嘉一臉哭笑不得地看著我死拽著他的衣袖不鬆手。
曹操微微黑了臉,快步上前,想將我收回懷裡。
好不容易攀上的救命稻草,我當然寧死不放,化身為無尾熊,我緊緊抱住眼前救命的尤加利樹。
「下來。」身後的聲音帶了幾分冰霜。
我搖頭,我是無賴我怕誰。
腰上微微一緊,一隻手臂橫過我的腰,將我扯了下來。
「相爺……」郭嘉一臉無奈地開口,看我猶不死心地扯著他那一襲青色的袍子。
呃,是郭嘉。
「半仙……半仙……你不能見死不救……」被曹操扣在懷裡,我哀號,只聽「嘶」的一聲,半仙的衣袖被我扯破。
白皙的手臂暴露在空氣裡,那種不甚健康的白尤其刺眼,郭嘉衣裳不整,一臉無奈地站在原地苦笑,「相爺,先回營再說吧,昨夜突襲,劉備已投袁紹,徒留關羽守城,如今已將其生擒。」
我愣了愣,停止了掙扎,關羽被生擒?
曹操點頭,抬手一把將我打橫抱起,飛身上馬,還未等我回過神來,便狠狠一夾馬腹。
那馬「咻」地一下衝了出去,留下我一路的尖叫。
「放我下來!」吼了一路,身後的人半點也不為所動,我一臉憋氣地板著臉,不再浪費力氣。
曹營駐紮在長坡之上,曹操勒住馬韁,率先跳下馬去,復又抬手來抱我下馬。
我甩頭不理他,想要自己下馬,才發覺自己雙腿又酸又痛,根本下不了馬,怒視他一臉瞭然的戲謔神情,我咬牙跳下馬,腳下一滑,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面色蒼白起來。
曹操面色微微一變,抬手來扶我。
「不准碰我姐姐!」狗兒的聲音意外地響起,營帳門口衝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我抬頭,「狗兒?」正要說話,左腿卻是疼得我臉都快變形了。
「姐姐你怎麼了?」狗兒的臉色看起來比我還要蒼白,六神無主地看著我。
一雙大手扶上我的肩,我愣了愣,側頭。
呃,華英雄?
「我是隨軍的軍醫。」華英雄聳了聳肩,解了我的疑惑。
「放開我姐姐!」狗兒一臉惡意地瞪向華英雄。
華英雄鬆開手,雙手環胸,笑了起來,「你確定?你姐姐現在很痛呢。」
殺人的眼光直直地掃向華英雄,我齜牙咧嘴地直瞪他,我當然痛!快痛死了!
曹操面色有些難看,「她究竟怎麼了?」
華英雄立刻笑答:「回相爺,沒有什麼大事,抽筋而已。」
「抽筋?」曹操一臉的疑惑。
「小問題,小問題。」華英雄彎下腰,一手握住我的小腿肚,輕柔地按摩揉捏。
疼痛的感覺漸漸緩解,我頗有興味地低頭看著華英雄蹲下的身影。
抽筋?他會用這個名詞?會不會奇怪了點?
「好了,休息一下就完全無礙了。」半晌,華英雄站起身,向曹操稟報,一臉的恭敬。
微微挑起眉,我看向華英雄,「華醫生好大的本領,連抽筋都看得出來。」
華英雄衝我傻笑,「夫人誇獎了。」
那個「夫人」一下子踩到我的痛處,我狠狠瞪他,這個華英雄,總是怪怪的,看他這德性,分明也是那一臉倒霉相的穿越者!看我不揭穿他!
「相爺,這小子今日凌晨跑到營裡,口口聲聲說要找他姐姐,沒人理他,他一個人蹲在營帳外等了一早上了。」一旁,夏侯惇遠遠地走了過來,指著狗兒道。
我訝然抬頭,看向狗兒,他竟然一夜未睡,當真追了來?
狗兒卻盯著我裹在身上的那一襲明紫的衣袍,漂亮的眼睛紅紅的,彷彿要滴出血來。
這個孩子……
看他那神情,分明是明白我已非完璧之身。
「對不起……」咬著牙,狗兒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我訝異地看他,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姐姐……」他咬唇,雙拳握得緊緊的,眼裡有淚滾落。
「不是你的錯,沒有關係,姐姐很好。」我忙揚起笑臉,抬袖拭去他臉上的淚痕,「狗兒乖,姐姐沒事。」
「他說讓我到三里外的長坡找你,我……我怎麼那麼笨……竟然真的相信他……在這裡傻傻地等……」狗兒恨恨地瞪向曹操。
「不哭了,狗兒都這麼大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流血不流淚。」我拍了拍他的臉,笑道。
狗兒怔怔地看著我,隨即重重地點頭,「嗯!」他抬手自己拭去臉上的淚痕,果然半點眼淚也不流了。
我失笑,拍了拍他的頭。
「你需要休息。」曹操看著我,緩緩開口。
我回道,「我需要離開!」
「相信我,不要離開,這樣對誰都好。」曹操微微抿唇,似是不悅。
我正欲反唇相譏,卻見他看向狗兒,用意不言而喻,他在威脅我,用狗兒的安全威脅我。
「你真聰明,我果然需要休息。」我吸了一口氣,笑瞇瞇地咬牙道。
曹操微笑,笑意卻冷冷地浮在唇邊,未達到眼眸深處。
狗兒扶著我的手微微緊了緊。
我正要開口,前方忽然一陣塵土飛揚。
「相爺!」遠遠地,一馬飛騎而來,是夏侯淵,他身後還跟著幾員大將,皆是風塵僕僕。
曹操抬頭,看一眾人下得馬來,皆抱拳行禮。
「戰況如何?」曹操抿唇,淡淡開口。
「稟相爺,」夏侯淵低頭回道,「昨夜突襲,劉備棄城而走,不知去向。」
曹操聞言,揚眉,似笑非笑地看向站在一旁那一襲青衣的郭嘉,「不知去向?」
郭嘉不語,雙手攏於袖中,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神情自若,半點也不見心虛。
呃?我也微微愣住,側頭看向郭嘉,之前他明明已向曹操稟報了戰況,稱「昨夜突襲,劉備已投袁紹,徒留關羽守城,如今已將其生擒。」怎麼現在,夏侯淵卻說劉備不知去向?
按常理說,夏侯淵剛從戰場回營,郭嘉並未參戰,豈知戰果?
果然是半仙,能掐會算?呃……他該不是為了幫我信口胡謅的吧……
之前他為了幫我逃跑,已經忤逆了曹操,現在又……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曹操,似乎沒有發怒的跡象。
「是,劉備不知去向,我軍已入城,安民已畢,但……」夏侯淵微微遲疑道。
「但?」曹操微微挑眉。
「關雲長趁夜突圍,護著劉備的家眷直奔下邳,如今正死守此城。」
我莫名地輕鬆起來,關羽果然是關羽,豈是泛泛之輩,那般猛將,焉能輕易投降?
「關雲長……」曹操雙手負在手後,微微揚唇,許久,才緩緩開口,「……是員猛將,真可惜……不能為我所用。」
我心裡微微一凜,他莫不是要強攻?
「此等猛將……」輕歎,曹操微微抿唇,「既不能為我所用,那便毀了吧。」
「我與關雲長有一面之緣,願去勸降。」夏侯淵身後走出一員將領。
「文遠,你雖與關雲長是舊識,但此人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動的,你此去危險甚大,若不慎,反為其所害。」夏侯淵搖頭,不贊同。
「奉孝。」曹操轉個身,看向郭嘉。
「在。」郭嘉頷首。
「你說,劉備已投袁紹,徒留關羽守城,如今已將其生擒……」曹操看著他慢吞吞地開口,「此話怎講?」
曹操此言一出,眾人皆訝異,「啊」地一聲,一致看向郭嘉,不知他們軍師何出此言。
果然來興師問罪了!我心裡緊張起來,正欲上前,卻見郭嘉將手負於身後,寬大的袖袍之下,修長蒼白的手微微向我擺了擺。
啊?我愣了愣,他在暗示我不要輕舉妄動?
「稟丞相大人,」郭嘉開口,「此時天下諸侯雖仍各佔一方,但整體局勢已然清晰,相爺佔有兗州及司隸、徐州、青州的一部分,而袁紹則佔有青、冀、幽州的絕大部分,實力最為強大,劉備棄城而走,定投袁紹。」
消瘦的身軀,一襲長袍隨風而擺,清秀的面容,淡定的神色,卻是侃侃而談,指點江山。
「嗯,劉備投袁紹,說得通,那麼……生擒關羽呢?」曹操揚唇點頭,眸中帶笑,「奉孝莫非已有良策,故而胸有成竹?」
郭嘉笑了起來,蒼白的容顏有了生動的色彩,「知奉孝者,丞相也,我有一計,可先令關雲長進退無路,再由文遠勸降,定可成事。」
「奉孝有何妙計?」曹操瞇起眼睛,笑得跟狐狸一樣。
「雲長有萬夫莫擋之勇,只能智取,不可強攻。」郭嘉開口,一臉淡定,「此次徐州一戰,降兵甚多,丞相挑出可信之降兵入下邳城去求見關雲長,請其收留,便可伏於城中作為內應,然後將關雲長引出城來,誘其深入,以精兵截其歸路,屆時,伏於下邳城中的內應大開城門,裡應外合,將其逼至絕路。」
我微微張口,看著那樣瘦削的男子,臨風而立,令人頓生「風吹仙袂飄飄舉」的感覺,明明謫仙一般的男子,那份指點江山的氣勢,卻令人望而生畏,明明看起來那麼蒼白而溫和,出口的計謀卻令人心生寒意。
「關雲長義字當先,就算將其逼至絕路,只怕也是寧死不降。」一旁,夏侯淵略略沉吟。
「據知,下邳城中有劉備的甘、糜二位夫人。」郭嘉微笑,緩緩開口,似漫不經心般,清亮的眸中卻是神采畢現。
夏侯淵面露喜色,「軍師果然明察秋毫,攻入下邳城,擒住二位夫人,關雲長與劉備張飛結為異姓兄弟,如今護嫂不力,必定憂心如焚!到時,再由文遠前去遊說一番,定能令其臣服!」
曹操緩緩揚唇,黑色的雙眸彷彿能夠漾出墨來,那眸中儘是讚賞,「劉備投袁紹,生擒關羽,奉孝所言,果然不假。」
我木木地立在原地,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果然是身在三國,那一個群雄逐鹿、諸侯爭霸的混亂時代。
亂世,苦的是百姓,亂世,出英雄。
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他日,魏、蜀、吳三國鼎立,又是如何一番局面?
「軍師料事如神,果真神人也!」典韋一臉佩服地大笑道。
眾人紛紛點頭大笑。
轉身,曹操看向我,雙目之間,是勢在必得的霸氣。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語。
狗兒上前一步,一臉戒備地擋在我前面。
曹操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起來。
狗兒面有惱色,「你笑什麼?」
「笑你螳臂擋車,不自量力。」曹操目光炯炯,直言不諱,「沒有足夠的力量,不要輕言保護,待你羽翼豐滿之時,再來擋我不遲。」
我皺眉,拉住狗兒的手,「他只是個孩子而已,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說著,我微微低頭,卻見狗兒臉上並無尷尬,也無怒意,平靜得很,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甚至帶了一絲的慧黠。
「就憑你這一句,你便永遠也得不到姐姐的心。」狗兒笑了起來,「我敢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