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神來,笑得坦白,「當然會怕。」
「皇上要見你。」
我看他,恍然大悟,原來是皇帝要見我,所以他才如此大費周張地將我哄進宮來。
這個狡詐的傢伙,居然如此不動聲色。
可是,皇帝……為何要見我?殺人滅口?如今曹操已在他手中,殺人滅口已經沒有必要了吧。
走進大殿,我一眼便注意到坐在大殿之上的劉協。
仍是一身黑底紅邊的寬袖龍袍,龍袍之上,那欲騰雲而出的金龍繡得栩栩如生,一張極其漂亮的臉龐,輪廓分明,面色間略帶著蒼白,漂亮的眼睛彷彿隔著一層永不消散的霧氣,朦朦朧朧,令人看不真切。
那樣輪廓分明的臉因那一雙眼睛而不見一絲的凌厲,溫順如麋鹿一般。
只是我,卻忘不了那一次雨夜,他狼狽而狠戾的模樣。
磕了頭,行過禮,我安靜地站在一旁,看他又準備玩什麼花樣。
「笑笑。」他看著我,居然微笑,一臉的溫和。
我也笑盈盈地看著他。
「你到底來了。」他緩緩走下大殿,看著我,全然不顧忌劉備等人。
「皇上召見,豈敢不來?」我挑了挑眉。
「這樣啊,」他笑得愈發的迷濛,「好吧,正好陪朕一同用膳,這些天都沒有什麼胃口呢。」
我暗暗思量,這小子玩什麼把戲,阿瞞究竟被他囚禁在哪兒了?
緩緩上前,他十分親暱地挽著我的手,一路牽著我離開大殿,全然不顧其他人。
我回頭,衝著何宴擠眉弄眼一番,也不顧劉備等人的一臉錯愕。
精緻的膳食,我卻如同嚼蠟,抬頭看了看吃得自得其樂的劉協,我如坐針氈。
「好吃嗎?」接過一旁侍女遞上的綢帕,他優雅地拭了拭嘴,看著我,笑得一臉的溫和。
我咧了咧嘴,點頭,「好吃得很!」我一邊說著,一邊極度不雅地狼吞虎嚥,心裡卻嘔到了極點。
他只是帶著一臉的笑,認真地看著我吃,也不說話。
見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我,我骨子裡微微顫了一下,想起了那一日他怕黑的狼狽模樣。自古伴君如伴虎,這是至理名言,至少現在,我完全揣摩不到這個喜怒無常的小皇帝究竟在想些什麼。
「很久不曾吃得如此開心了。」劉協微笑道。
我看著他一臉蒼白的模樣,默然無語。
他握掌成拳,緩緩抬手,伸到我面前。
「你猜,這是什麼?」
盯著他,我搖頭。
緩緩攤開手心,白皙修長的手掌之上,赫然是一枚玉珮,通體碧綠的玉,卻是廉價的模樣。
是我送給阿瞞的玉珮。
「你把他怎麼樣了!」我恨不得拍案而起。
「果然是為了他才來見朕麼?」他微微笑著,霧濛濛的眸子朦朧一片,「為何?」
為何?我揚眉。
「笑笑,為何你總要幫助與朕為敵的人?為什麼我總是一個人?」他看著我,眸子愈發的朦朧,彷彿隨時會滴出水來。
我抿唇不語,微微握了握拳,又鬆開。
「你知道麼?曹操不除,朕只是一個光鮮的傀儡,一個披著龍袍的傀儡呢!」他輕輕笑了起來,「可是,我不想當傀儡,這皇位是皇兄和皇姐用性命換來的,我不能弄丟的……這是他們留給我惟一的東西了……」
「他在哪裡?」我問道。
「你留在宮裡陪朕可好?」霧濛濛的眸子看著我,他輕輕開口。
我看著他,這個一襲華麗龍袍的少年皇帝。
「為什麼?」揚眉,我道。
「嗯?」他微微笑開,「朕會是一個好皇帝的。」
「為什麼,我要留在宮裡陪你?」我揚了揚眉,「前一次見面你還想殺了我呢。」
「笑笑,你想當皇后麼?」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
我揚唇。
「朕封你為後,留在朕的身邊,可好?」
我愣了一下,隨即彎下腰,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直打顫。
不由自主地,我想起了十歲那年的仲夏夜,福利院的瞎眼阿婆曾摸著我的手說過,「孩子,你這是皇后的命啊,那群凡夫俗子,又豈能壓得住你……」
皇后?那樣荒謬的預言,竟是成了真呢,我捂著腹,樂得直打顫。
「你笑什麼?」劉協微微一愣,看著我問道。
「因為可笑啊!」我站直了身子,看著眼前的少年皇帝,「我們只見了三次面,你居然跟我說,要封我為後?這樣的好事,我豈能不樂?」
「不好麼?」他看著我,一臉的無辜。
「我是裴笑!」指著自己的臉,我說得清晰無比,「我不是你記憶裡的那個女子,不是安若。」
面上溫和的表情一分一分地隱匿不見,眼中朦朧的蒙氣也彷彿消散開來,他的眼神一分分凌厲起來。
我冷眼見他翻臉比翻書還快。
這個任性的少年皇帝,因為不想孤單單一個人,所以那樣任性地想留一個人在身邊麼?
朕封你為後,留在朕的身邊,可好?這一句話,彷彿只是一個找玩伴的孩子,他在說,我給你糖吃,你陪我玩,好不好……
「不好?」他微微瞇起眼。
我微笑。
「你當真那麼想見他?」挑眉,他看著我。
我看著他,沒有開口,只是抬手從他手中取下那枚玉珮。
「笑笑……」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微微一愣,忙轉身,竟是阿瞞。
一身白色單衣,散亂著一頭黑髮,有些狼狽,身後還站著兩名嚴陣以待的守衛。此時的他,卻全然沒有感覺到自己正身處險境,只是喜滋滋地看著我,「笑笑……」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別跑!」一旁,有侍女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隨即見到劉協,忙跪倒在地,「奴婢該死。」
一旁的阿瞞早不管不顧地跑到我身邊,將我抱了個滿懷,「笑笑,笑笑……」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小心翼翼地問:「還好嗎?」
他點頭,隨即又搖頭。
「怎麼了?」心下一緊,我開口。
「他們不讓我見你……」帶著一臉的控訴,阿瞞指著一旁的劉協道。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劉協,卻見他正直直地看著我,漂亮的眼睛裡卻是什麼都看不真切。
「你果然是為了他才進宮的呢。」淡淡地,劉協開口,「為何是他?為何不是我?讓你當皇后也不好麼?」
我答道:「其他姑且不論,只一點,希望你看清,我裴笑再不濟,也不會淪為他人替身!」
阿瞞擁著我的手微微一緊,隨即又恢復如常。
「這樣啊,」沒有再看我,劉協轉而吩咐趴在地上的侍女,「還不快幫丞相大人換衣,準備上殿了。」
上殿?我揚眉,明明他已經知道了阿瞞失憶的事實,如今阿瞞如此模樣,他還在打什麼主意?隨即我恍然大悟,他是在顧忌曹操駐紮在城外的兵馬,所以才下詔封賞阿瞞,所謂的「與朕同食同行,共思救國良策」,其實便是為了不驚動城外的兵馬,進而神不知鬼不覺地削弱曹操的勢力吧。
建安五年正月,許昌城內的局勢不動聲色地發生了變化。
曹操依然坐在那少年皇帝的身旁,依然大權在握的模樣,可是,真正的實權卻早已易他人之手。
誰是傀儡,不得而知。
歷史,真的改變了麼?
困頓於皇宮之內,真是與世隔絕了。
「喂!裴笑!這裡還沒有打掃!」遠遠的,內侍大喊。
我咬牙切齒地拎著抹布走過去,微笑,「大人,能不能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
「裴笑,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要打掃!」那個該死的宦官還在嚷嚷。
「是!段梓大人!」我咧了咧嘴,答得暢快淋漓。
聞言,那內侍的臉都綠了。
能不綠麼?名字叫「斷子」,還真的當了宦官,斷子絕孫了……
「段大人,這是董貴妃的衣物,需要清洗。」一旁,有一個小宮女捧了一大堆衣服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裴笑!你洗!」眼一瞪,正一肚子火氣沒處發洩的內侍雙手叉腰,指著那堆衣服,尖著嗓子道。
正竊笑的我見著那堆衣服,傻了眼。
齜牙咧嘴地接過衣物,我暗暗將那宦官罵了個夠。
「這是董貴妃的衣服,要小心浣洗。」那小宮女斜睨我一眼,不放心地道。
我滿不在乎地點頭。
「我說你認真點,董貴妃腹中可是懷了龍子的!」那小宮女不滿地道。
懷了龍子?我咧嘴,那個表裡不一,最愛裝腔作勢的毒舌皇帝竟然也是個要當爹的主?可是……懷了龍子我和洗衣服有關嗎?
轉身捧了衣服認命地去洗,我咬牙切齒地想起了那個表裡不一的毒舌皇帝,小心眼的傢伙,不給他當皇后,竟然讓我來做苦力!
這落差也太大了不是?
「啊!」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那宦官段梓的聲音?
我狐疑地回頭,段梓竟是不見了?不過一轉身的時間,他竟離奇地憑空消失了?
我注意到對面庫房的門關著,明明剛剛還開著的啊?
「砰砰砰……」屋裡傳來幾聲悶想。
我好奇不已地盯著那房門。
不久,門開了。
何宴走了出來,他白皙粉嫩的臉上染了紅暈,像是剛剛做過運動一般。
低頭拍去衣擺上的灰塵,他又抬手整了整衣冠,隨即若無其事地從我面前晃了過去,神采風流,態度瀟灑……
我聳了聳肩,抱著衣物正準備離開,身後又傳來「咚」的一聲。
轉頭,我詫異地張大了嘴,看著肥嘟嘟的段梓大人從裡面狼狽地滾了出來……頭上多了兩個包,臉上也掛了彩。
擰乾最後一件長裙,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夜幕早已降臨,我仰頭望著滿天繁星,有些茫然,何宴也被留在宮中,阿瞞依然每日陪皇帝上殿討論軍國大事。
可是,我不由得憂心忡忡,事態的發展,究竟會向著哪個方向……
夜幕雖已降臨,但不遠處董貴妃的寢宮亮如白晝,燈火交織,繁花似錦,那一處熱鬧的所在,宣示著今晚董貴妃又得了寵幸。
那個少年皇帝的所到之處,總是亮如白晝,那麼的喧嘩,熱鬧得誇張。
其實他骨子裡,也只是一個怕黑,怕孤單單一個人的孩子而已……
「給我搜!」只聽得有人一聲令下,眾人齊應。
那是關羽的聲音?
整齊的腳步聲漸漸靠近。發生什麼事了?
一回頭,我便撞進一個結實的懷裡,抬頭一看,阿瞞?
「發生什麼事了?」
阿瞞看起來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我,沒有開口,一頭黑髮有些散亂,衣服也扯開了半邊。
「他們要抓的是你?」焦急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直接問重點。
「嗯。」他輕應。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沒有猶豫,一把拉了阿瞞的手便退進屋子裡,隨即將門關好。
「開門!開門!」
還沒有將阿瞞藏好,便響起了重重的拍門聲。
阿瞞微微握拳,僵直了身子。
我開始急得團團轉,前有追兵,後無退路,通常這種情況下,該當如何?
猛地靈光一閃,我想起了連續劇裡常播的爛俗鏡頭。
左右環顧,一眼發現了牆角處一個洗衣服用的大木桶,足有半人高。
門外已經有人開始撞門。
「快!進去!」我急急地將阿瞞推了進去,「蹲下,不要出聲」,我一邊說著,一邊快速脫下上衣。
「砰!」門終於不堪重創,被撞開了。
關羽首當其衝地衝了進來。
然後……眾人傻眼。
我一臉驚慌地雙手環胸,瞪大無辜的雙眼,定定地看了他們足有三秒之久,然後放開嗓子開始高分貝尖叫:「啊……」
關羽怔了一下,隨即緩下神,「都出去。」
眾士兵忙魚貫而出。
「你……你看什麼……」抖抖瑟瑟的,我開口。這不是裝的,在他冰冷的注視下,我都快要結冰了。
沒有開口,他轉身退了出去,替我帶上了房門。
吁了一口氣,我正要拉阿瞞站起身,忽然頓了一下,我意識到自己正光溜溜的,忙先拿了衣服要披上。
忽然,門再度打開。
猝不及防間,我一臉錯愕地扭頭看向門口。
關羽也是一臉的錯愕,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
這回,真是被看光了……
然後……一抹紅在他白皙的臉上暈染開來……呃,紅臉關公?
面如重棗……原來是這麼來的。
「抱歉。」冷靜地道歉,冷靜地關上房門,某人冷靜地離開。
怔忡間,有人替我披上衣服,將我裹入懷中。
我怔怔地回頭,看見阿瞞狹長的雙目,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們為什麼要抓你?」半晌,我才開口。
他搖頭。
我心裡疑竇從生,卻又無從問起,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再怎麼粗線條,我也能感覺到阿瞞有哪裡不一樣了,只是來不及思考,我早已困意朦朧,被那該死的段梓折磨了一整天,我快累趴下了。
「你累了,休息一下吧。」耳邊,阿瞞輕聲開口。
那聲音如催眠曲一般,我累極倦極,竟依偎著他,沉沉睡去。
「睡吧,一覺起來,就變天了。」朦朦朧朧之間,似乎聽到他在低語。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阿瞞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