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日,顏子昭也來了牢房,竟是孤身前來,帶了幾個北嶽特有的菜和一壺陳年老酒,看起來決意和他長談。
紀堯塵此時心中不止擔憂和南川的戰爭,更為瑛兒的失蹤掛心,甚至後悔不該催她回去,心中的焦急讓他坐立不安。看到顏子昭時,竟有一番別樣的心情,從心裡覺得像是一種諷刺,在天牢裡看到對手,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聽說你在南川的時候,是顏貴妃的侄子?」
顏子昭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反問道:「聽說你在南川的時候,是紀皇后的侄子。」
紀堯塵笑了起來,笑的自失:「你說的彷彿是我上輩子的事了。」
「你說的,也是我上輩子的事。」
紀堯塵哼了一聲,拖著長長的鐵鐐走到牢房的偏角:「太子到這麼骯髒的地方來,好酒好菜的,恐怕不止這麼簡單。我們習武之人,不喜歡兜圈子,有什麼事,還請太子直說。」
「紀堯塵,憑我的直覺,你到北嶽來,是一場陰謀。」顏子昭沒等他回答,繼續說道,「別否認,你否認的越快,越證明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紀堯塵怔了一下,笑意越來越濃:「不管我是承認還是否認,我想你得到的結果只是懷疑,因為你一直都懷疑我。」
這次輪到顏子昭笑,輕輕的支了凳子坐在牢房的門前,悠閒的斟了一杯,朝紀堯塵舉了舉:「要不要嘗嘗?這可是勒彰二年,開發城前的護城河時挖到的一個地窖,裡面藏著曾經的大陽國留下的酒,還密封的好好的,一共十二壇,弄到可不容易。」
紀堯塵早就聞到了酒香,輕輕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聽說是陳年老酒,肚子裡饞饞的朝酒壺望去,顏子昭直接斟了一杯扔了進去:「大陽國的地下皇城,曾經繁盛一時,後來就在一夕之中滅亡了,留下這等好東西,給後來人享用。」
紀堯塵仰頭一飲而盡,覺得嗓子裡一陣暢快:「大陽國的地下皇城,可是北嶽都城的命脈所在,下面據說有豐富的財寶和資源,可北嶽自從立國的一百多年來,從來沒有敢於真正的開發,可見是懼怕在作祟。」
「你說錯了。」顏子昭否定他的說辭,用筷子夾了一口菜餚,眼角的光芒投射出一絲凌厲,「從大陽國的皇城毀滅的那天開始,無數人都想去尋找那些地下的所謂財寶,只是都沒找到命門所在。寶藏的誘惑,會讓很多人鋌而走險,所以不是懼怕,而是根本沒找到下地皇城的入口。如果我沒猜錯,你也對此很好奇。」
紀堯塵輕笑,將酒杯輕輕放在牢房的石桌上,擦了擦嘴角的殘液,像是意猶未盡:「好奇之心人人都有,最多有程度的差別。如今我紀某已經淪為階下囚,而太子依舊高高在上,能喝上一杯珍藏的美酒,於願足矣,如果還有念想,也就是瑛兒,如果我出不去了,還請太子和幾位殿下盡心將瑛兒找回來,她是個好孩子。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顏子昭聽出紀堯塵說到最後竟猶豫了一下,見他的指尖一直在酒杯上輕觸。
紀堯塵知道心裡還有另一個牽掛,只是他不想再提起,自從離開南川,征戰北嶽的開始,他就知道和西晏的可能永遠的分開了。
「顏子昭。」紀堯塵忽然問道,聲音在一片陰暗的牢房裡顯得空靈,「你愛西晏嗎?」
顏子昭沒料到他會這樣直接,輕抬了眉毛:「這似乎不該向你解釋。」
「如果你愛她,將來北嶽吞併了南川,你要保她安全。」紀堯塵放低聲音,語氣卻像是命令,「如果是南川滅了北嶽……」
「不管如何,我和西晏依舊還是夫妻,只是北嶽不可能被吞併,這裡兵強馬壯,比那些南蠻子驍勇善戰,天下遲早是北嶽的,不會出現意外。」
紀堯塵笑的略微有些諷刺,沒有回頭,眼睛望著窗外投射進來的清冷月光:「太子未免自欺欺人了,最近的戰事,南川勝的遠多於北嶽。」
「哼!去年春天,你率領的南川精銳部將降了北嶽,前些日子,南川隆德帝派來的那支和親隊伍也是由精兵良將組成,連滅了兩支隊伍,我不信南川還有什麼家底和北嶽抗衡。即使你是奸細,也是胳膊扛不過大腿,扭轉不了局面,最近的幾場敗仗,只是因為北嶽用人不當而已。」顏子昭將筷子扔到桌邊的一角,反駁紀堯塵幫他設計的猜測。
「隆德帝外表極為親厚,其實卻是個不簡單的人,他的很多想法和做法,不是一般人能猜透,行軍打仗,政治權謀,不是的誰的兵馬強就一定能夠統一。北嶽的軍隊是驍勇善戰,可這並不能保證最後的贏家是北嶽。」
顏子昭顯然被他的言辭激怒了,騰的站了起來,桌上的酒杯被長袍一帶,嘰裡咕嚕滾到一邊,撒了一潑酒,順著桌邊流淌到地面:「紀將軍既然將時事看的這樣透徹,為何要和大哥四弟他們一黨?我反倒覺得,跟著這樣的主子,永遠不會有好下場。」
「這樣說來,太子是標榜自己是個好主子?」
「每一國都有每一國的規矩,但有一個道理不變,內部紛爭不斷,永遠是不利的。大哥和四弟極力宣揚要用褐紅鏢踏平南川,明著是完全為北嶽的江山社稷著想,而我卻瞭解他們兩個,他們不除掉我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永遠也沒有心思一致對外。他們不惜搜刮老百姓的錢財,努力鑄造褐紅鏢的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先要在北嶽這一隅奪位!而在這之前,在統一天下之前,他們一定不會讓你死,他們要利用你到最後一刻!而瑛兒就是籌碼……」
紀堯塵猛然回頭,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顏子昭,對於瑛兒的忽然失蹤,恍然間有了讓他心驚的暗示:「你是說……」
「你都明白,何必讓我再說?」顏子昭伸手將酒壺拿起,順著牢房狹窄的門朝外走。留下紀堯塵恐慌錯愕的眼神在原地直盯著他。
西晏如常從太妃的寢宮出來,聊了一通皇上的病情,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心中竟莫名的煩躁。大約自己來自南川,北嶽皇宮中很多人對她始終是戒備的,惟獨大王妃董氏,每每見到她都熱情百倍,噓寒問暖,極盡客氣熟絡。如果不是知道大皇子和顏子昭向來針鋒相對,她真的以為大王妃就是個親切的大姐姐。
大王妃和太妃的言談中不斷提到三皇子新納的側妃,並以自家姐妹相稱,說的太妃對老三的新媳婦印象極好。只是西晏疑惑,這宮裡許多人都見過三皇子的這位側妃,而惟獨她只見過一個背面,每次她來的時候,總沒有機會碰面,有時她竟能隱隱的感到那位三側妃有意避開她。
西晏感到宮裡近來紛爭不斷,邊貴妃自從聽說五公主失蹤以後,便硬要闖出寢宮去找女兒,被錦太妃和蘭太妃教訓了了一番,每日困在房間裡無法走動。並被斥為禍害皇上病倒的罪魁禍首,責令軟禁起來思過。
接著宮裡每日都聽到她的高聲謾罵,西晏聽到她提到了董後和繼端皇后,罵這後宮的黑暗骯髒,之後竟然聽不到聲音了。錦太妃和蘭太妃阻止任何人進去,說邊貴妃已經瘋了,太醫來開了鎮定的藥方,現在已經睡熟。
夜晚顏子昭在外間的書案上處理公事,西晏在裡間坐立不安,她預感到將有一場暴風雨的來臨,提起筆來想寫幾個字,卻感到手上一軟,背後似乎有輕微的動靜。嚇的她猛然回頭,一個黑衣女子已經從窗外進來,僅從額間和眉眼,西晏已經判斷出那是西暖。
西晏驚訝於她竟然還在宮裡,既欣喜又擔憂,開口要叫她,被西暖搖頭制止了。
「你還沒離開?宮裡很危險,我看北嶽宮裡近來會有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我覺得可怖。二姐,你不能留在這裡,萬一被抓……」西晏小聲勸道。
「不鋌而走險永遠沒有結果,我潛在宮裡遠比在外面有收穫,何況我也放不下你一個人在這裡,周圍的人,都像豺狼虎豹一樣,一不小心,你可能連骨頭也不剩。我已經查看了整個皇宮,其他宮殿均無太大的異常,惟獨後宮最中央那座昌平宮,始終緊鎖,封閉的甚為嚴實,連門窗都厚厚的訂上石板,除了拆掉宮殿,否則沒辦法進入。如果我猜的沒錯,最大的命門,也許就在昌平宮。」西暖從黑衣的裡層拿出一張羊皮地圖,鋪展開來在桌面上,從秘密麻麻的勾勒中找到了紅色標記的昌平宮,面色嚴肅非常。
西晏心中咯登一聲,據顏子昭所說,昌平宮是當年董後的寢宮,她得了瘟疫死後,勒彰帝下令封閉了宮殿,此後再也沒有人進去。西晏忽的想到邊貴妃前兩日的謾罵,她隱約的聽到了有關董後的事,此刻她確定邊貴妃應該就是瞭解內情的人,只是平時太懂得隱藏,如今到了魚死網破,五公主失蹤,勒彰帝病倒,她自己也被囚禁了,也許這時找到她,會知道從前她守口如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