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14章
    第14章

    「妹妹是何用意?」西晏並不精通醫藥,對藥方沒有敏感度,端詳了片刻,沒看出絲毫頭緒。

    「這是子晴妹妹服的藥,三姨太說是宮裡的太醫開的,收的仔細。我趁美嬋幫忙抓藥的時候,偷偷抄了一份。子晴妹妹前些時候還好好的,即使動了氣,也不該短短的不到十天,整個人都起不來床了,我懷疑這藥方也許有問題。不過老爺夫人和三姨太都不相信,我找了大夫來看,大夫也說這只是一般的去濕熱的方子,還添了兩味補藥,是極其正統的,只是有一味藥材已經不易尋得,因為已經被禁了。子晴妹妹這幾日只服了這麼一味藥,身子卻越來越不好了。我總懷疑……」秦曉漁蹙眉,低著頭,嘴唇咬的緊,「說到底,子晴妹妹從前是極護著我的,是我出賣了她,我想……」

    西晏已經大致明白了秦曉漁的用意,她也在疑惑,這幾日顏子晴的病症倒和太子有這麼幾分想像,只是太子的病前後拖了快兩年,太醫會診也只說是中虛之症,竟沒人能查出為何會突發這種病症。

    西晏不想讓秦曉漁多呆,將藥方留下,就差她離開了。整整一個下午,她對著藥方反覆端詳,除了有一味藥重複寫了兩遍,其中兩字用筆塗去外,其他都是工整潔淨的,手抄的方子也許並不能完全反應藥方的原貌,但也大致有個依據。其間有「檢岫」二字被秦曉漁描摹了兩次,像是生僻不常寫的感覺。西晏也覺蹊蹺,這味藥似乎和普通常見的藥材名稱都不同。

    思量了許久,西晏想起顏子昭似乎和宮裡御藥房的人頗為熟絡,前段時間還曾見過他拿回藥來,想來他應該在這些方面深有研究。下午就直奔了衙門找人。

    顏子昭自然對西晏親自前來很是詫異,尤其在宮裡的多事之秋:「夫人大駕光臨,就是有天大的事,為夫也該先放放。」

    西晏環視了四周,幾名侍衛在她進來之後,已經自覺的退下,只剩下她和顏子昭兩個,猶豫了片刻,提筆在空空的書案上寫了「檢岫」兩個字,輕輕放下筆,抬頭看著一臉懵懂的顏子昭。

    他微微一怔,而後饒有興致的看向西晏:「你在考我生僻字?」

    「這兩個字,竟然出現在一張藥方上,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張藥方?」

    「你妹妹子晴的藥方。」

    「你如何知道?」

    「保密。」

    顏子昭失笑,收起了剛才的嬉皮笑臉:「是不是你懷疑這方子有古怪?」

    「我懷疑我大哥也用的同一種藥方,甚至按照現在的情形,六弟也許也在用。」西晏心裡有種激動的情緒,「他們的症狀都驚人的相似,都是中虛之症,只是發作快慢的區別,我懷疑這中間有聯繫。」

    「西晏,其實有很多事,不該你來查。好奇心是人人都有的,但宮裡的事,關心的越多,越容易引禍上身,你是宮裡出來的,這些道理應該比我瞭解。」

    「可這事關我大哥的安危,還有六弟,和你妹妹子晴,都是身邊息息相關的人,我如何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西晏這時忽然覺得顏子昭似有些冷血,鄙夷的轉過頭,「你不肯幫忙,就不要在中間說一些明哲保身的大道理了。」

    西晏已然帶著慍怒,轉身要走,手腕卻忽然被身旁的顏子昭握緊:「你急什麼?如果別人利用了你的急躁,有一天會把你推到懸崖邊的。」

    「我一直都在懸崖邊上。」西晏緩緩的掙脫了顏子昭的手,將桌上被自己寫字的紙揉成一團,

    「這是一種北嶽的寒蓮山獨產的植物,針狀的葉子,有去濕熱的作用,要用冰來冷藏方能保持療效。」顏子昭在她出門前,終於開口回答了她的問題,「我只知道這麼多,是在御藥房的管事吳敬德那裡知道的,他那裡收錄了一個小本子,我曾看到過種植物的解釋。」

    西晏回過頭來,看著顏子昭的眼睛,那裡忽然顯現出一種複雜,是猶豫摻雜著無奈,深深的收在眼底。

    將吳敬德傳喚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這天的傍晚,顏子昭從前和他熟悉,倒不顯拘束,只是西晏在旁,讓吳敬德不得不避諱。他似乎料到有人會來找他,沒有驚慌,有一瞬間,西晏甚至覺得吳敬德眼裡閃過一絲認命的情緒。

    「奴才勸三公主和駙馬還是不要弄清這藥材的原委,因為從七年前,這就成了禁忌,先皇后曾密旨御藥房的人不得擅自使用『檢岫』,甚至不許談論,宮裡從那時開始,就沒再使用過這種藥材,一直是用其他藥材代替,何況這種藥產自北嶽,都是在邊境的交易集市上購得,價格昂貴,又不易取得,這幾年宮裡都沒有存貨。」吳敬德說的中肯,只是點到即止,似乎根本不想述說當年禁此藥材的緣由。

    西晏和顏子昭的好奇心幾乎被他的這一番話徹底撩起了,兩人疑惑的遞了個眼色。離開了御藥房之後,這個答案始終盤旋腦際。

    「七年前我已經不小了,宮裡發生了哪些大事,我也是有印象的。倒是母后為何禁藥,我竟沒有耳聞。」西晏低聲和顏子昭交換了意見。

    「宮裡的大事,應該都有記錄,先皇后既然禁此藥,自然有她的考慮,找出這個原因,肯定對這個藥方的指向大有幫助。」顏子昭的意圖,是想弄清藥方背後隱藏的玄機。

    西晏看了看時辰,已經接近晚膳的光景:「待會你差人回府向國舅和夫人稟報一聲,就說我在宮裡和四公主敘舊,晚膳暫不回去。」

    「你想去史官那裡查七年前的記錄?」

    「嗯。」西晏點頭,「我必須查清楚,大哥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只要有一線轉機,我都要想辦法。」

    顏子昭看著西晏認真的表情,忽然笑了起來,既像調侃又似乎正經:「如果是我臥病在床,你也會傾盡所能來救我嗎?」

    西晏聽不得他的真真假假,輕撇了他一眼:「如果是你,不等我救,就有你的曉漁妹妹替你張羅,我哪裡插得上手?」

    「借口。」

    「實話實說而已。」

    顏子昭似乎沒了情緒,轉身要離開,卻聽得西晏在背後叫了他一聲:「回去問問你的曉漁妹妹,藥方的原件如今在什麼地方?最好向國舅打聽打聽,此藥方出自哪位太醫之手?既然母后當年已經禁用此藥,有什麼理由重新將此藥列入?豈不是明知故犯?」

    「有本事你自己問好了,何必差遣我?」顏子昭懶散的舒了舒身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也關乎到你妹妹子晴的性命!」

    「子晴的事,我可以單獨為她尋方子,你要救的是你大哥,而這不關我的事。甚至於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如果太子有什麼不測,得益的不外乎是顏家的人。」

    西晏這才醒悟過來,顏家的狼子野心從來就沒有收斂過,是她這幾日竟然天真的以為,顏子昭也可以作為朋友一樣相處對待,甚至在適當的時候可以和她有商有量。

    「顏子昭,你別忘了,六弟現在也是相同狀況,而他是你們家能依靠的顏貴妃的獨子!」西晏氣不過他的表現,恨的牙癢癢。

    和顏子昭分開後,她就直奔了「聚典樓」。宮裡大大小小的記錄檔案幾乎全歸總在那裡。只是宮裡看守的侍衛委婉的將她攔了下來,稱聚典樓早已經被下令禁止人員出進。西晏吃了閉門羹,心裡不服,軟硬兼施後,侍衛已然悉數跪在她面前。逼得她不得不回頭。

    一夜沒回顏府,只是去了從前未出嫁時的「懿曇宮」,那裡是母后的寢宮,自從母后去世以後,那裡便空了下來,時時有人去打掃,袁夫人還住在裡面,就像皇后還活著一樣,袁夫人是先皇后的侍女,一輩子未嫁,始終守在這裡,對待西晏像自己的女兒一般。

    「夫人,你說,七年前到底發生過哪些大事?母后為何要禁一種北嶽過來的藥材?」西晏知道袁夫人不會騙她,既然沒有文字記錄可看,至少還有從前的當事人可以詢問,「我只記得,那年六弟出生了,當時宮裡有七八年沒有孩子出生,父皇很高興,母后還把六弟抱到懿曇宮來撫養。還有就是當年南川對北嶽的戰事,打了一場大勝仗,那次父皇御駕親征,士氣大振。凱旋以後,宮裡大宴群臣,還封賞了很多人。其他的,我完全記不得還有什麼更加值得一提的事。」

    「公主還是不要插手太多,當年這種北嶽的藥材擄走了很多人的錢財和性命,皇后娘娘這才奏請皇上,禁了此藥。」袁夫人似乎不想與她多說,只是擔憂的勸慰她不要深究。憑直覺,西晏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事。

    「可現在有人重新用此藥做配方,這是明知故犯。」

    「此藥雖然已成禁藥,可民間有些黑市已然暗地裡通行。這種藥材昂貴,北嶽的商販不肯放棄發財的機會,鋌而走險的大有人在。」袁夫人替西晏鋪了被褥,柔柔的勸道,「公主早些歇息吧,這個年過的不太平。宮裡誰尾巴翹的最高,往往最容易被當做眾矢之的。」

    一晚上輾轉反側,幾乎沒有一刻合眼,想著最近發生的事,確實有太多疑點,壽禧宮現在已經全面封鎖,關於西旻的病情完全沒了音訊,太子那也一直是老樣子。看來最容易著手的地方,竟是顏子晴這邊,儘管三姨太極力排斥她,可身份的懸殊,這裡面仍大有可為。

    正想的出神,西晏忽然感覺到背後有細碎的聲音,輕微的腳步和喘息,嚇的她立即警覺,剛要回頭,就被一個黑影掩住了口鼻。

    她急的要掙扎,就聽得耳邊熟悉的聲音「噓」了一聲:「別動!是我。」

    西晏這才發現是顏子昭,他一身黑衣,蒙了半邊臉,從窗口進來,儼然傳說中的刺客打扮,於是使勁掰開他的手,低聲質問:「你怎麼來了?」

    顏子昭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我猜你一定沒查到什麼。」

    「和你無關,反賊!」

    「你笨笨的硬闖,定然被攔在門外。早有人知道會有人去查這些東西,已經做了防備,要看這些,不能用尋常的方式。」顏子昭扔給她一件夜行衣,示意她趕快換上。

    西晏拿著衣服反而猶豫:「這是江湖上下三濫的手法,我身為公主……」

    「你若不去也成,我自己前去,查到什麼,也不用知會你。」他似乎有意激將,轉身要出門。

    「喂!」西晏下意識的想留他。

    他停住了腳步,只是沒轉身:「你休息吧,別辱沒了你公主的身份。」

    西晏想起太子的情況,心裡糾結,不容多想,一咬牙答應了顏子昭。

    深夜的宮裡處處顯得威嚴和陰森,重要的宮殿徹夜燈火通明,而聚典樓前只亮了兩盞燈籠,朦朧的很。西晏跟著顏子昭躲過侍衛的巡查,一直來到樓後。後門上了厚重的銅鎖,上面是雪花和灰塵,已經很久沒人打開。

    顏子昭從口袋裡掏出一根針狀模樣的器具,****鎖眼裡搗弄。

    「你還會開鎖?」西晏驚訝的看著他熟練的手法,忍不住感歎。

    「你應該聽說過我流落在外八年,這些年裡,我學到的東西,也許比以後一生還要多。」在顏子昭的動作下,聽得「啪」的一聲,鎖順利打開。

    西晏此刻竟覺得有些佩服他,這些年流落的生活,他應該吃了不少苦。

    聚典樓裡一片黑暗,顏子昭點了一根蠟燭,伸手牽著怯縮的西晏。到處是灰塵,層層都是歷史的厚重感。從南川開國以來,所有的典籍和記載都收錄在這邊。

    西晏順著蠟燭的光亮看著斑駁的樓壁,周圍掛了一些字畫,唯一光禿的牆壁上,爬了幾隻猙獰可怖的壁虎,嚇的她差點叫出來,下意識的牽緊身前的顏子昭。

    他停了一下,不客氣的將她摟過來,低聲笑道:「原來你怕這個,今後再說要毒打親夫的話,我可有報復你的工具了。」

    西晏伸手推他,作勢要掙脫,他卻不肯放手:「公主大人再忍耐一會,這樓裡髒氣太重,老鼠蟑螂臭蟲,各種可怖的小動物都住在這裡。你若離我太遠,出了什麼事,我可不能保你。」

    西晏心裡氣的直罵人,又懼怕他說的那些東西,只得老老實實的跟著他,任他圈住她的身體。

    尋了接近一個時辰,終於在樓的第三層找到一卷七年前的宮廷大事記載。

    翻開發黃的卷軸,用昏暗的蠟燭照明,裡面的蠅頭小字映入眼簾。

    ——庚戌年正月初六,皇六子出生,母顏氏。

    ——正月二十,皇六子西旻進懿曇宮,由皇后紀氏撫養。

    ——三月初五,皇帝御駕親征,討伐北嶽賊軍。

    ——六月初十,城垣五郡收復,大獲全勝,聖駕班師回朝。

    西晏逐行篩選可疑的內容,後面幾乎全年都是慶典宴會的記載,那一年似乎喜事重重,完全沒提到關於禁藥的事宜。

    翻過歌功頌德大事的一頁,在補充說明的小字批注裡,西晏似乎窺到了了一絲異樣。

    ——三月二十,皇五子西烘抱恙,於次日夭折,時年八歲。

    ——六月初三,惠夫人葉氏偶感風寒,薨。

    ——六月初七,列「檢岫」為禁藥。

    整年的記載裡,似乎只有這兩條算是哀事。惠夫人葉氏正是皇五子的生母,兩人接連過世,且都在父皇御駕親征的時間裡。在惠夫人過世的第四天,「檢岫」就成了禁藥。西晏忽然覺得蹊蹺,或者禁藥的事,和惠夫人薨逝是有直接關係的?

    窗口忽的吹進一縷細風,將顏子昭手上的蠟燭吹滅,整個樓裡瞬時回復了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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