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顏子晴接連幾天沒有出房間,顏夫人勒令她閉門思過,包括三姨太,也一同受罰。
家裡忽然安靜了許多,平時飯桌上,言語最多的就是顏子晴,她的離開,直接影響人應該是秦曉漁,大約得了一回教訓,忽然老實了許多,前幾日的得意隨著顏子晴的受罰而收斂了不少。
西晏倒成了飯桌上言談的主力軍。顏夫人大約對誠親王的小兒子甚有興趣,時常旁敲側擊的詢問。這反而讓西晏略有為難,說到底她只是為了給顏子晴一個教訓,至於保媒拉縴這種事,她並不想做,何況顏子晴還小,對愛情的認知不夠清晰,也許她早已認定了她表哥,在她沒徹底想清楚之前就將婚事定下,對她來說一定是種巨大的打擊。西晏還不想做那個惡人。
一直到冬至那天,西晏才終於見到皇上,從紀堯塵降敵開始,皇上似乎有意避開她,不管她如何請求,都不曾得到召見。
冬至這天,皇宮內院設宴,王宮親貴們齊聚一堂,西晏才得以遠遠的見到皇上。接近三個月的時間,他顯得憔悴了很多。西晏曾經在心裡罵過他,也怨過他,可見面的時候,父皇從小對她的寵愛依舊歷歷在目,怎麼也恨不起來。
「西晏,顏家是目前能保你平安無憂的最好歸宿。很多事,父皇不方便對你一個小丫頭講,但以後你會明白父皇的苦心。」皇上眼神裡飽含深意,他頭上的白髮似乎在這段時間裡添了許多,整個人越發顯得蒼老,瞳孔裡幽深而滄桑。
「父皇,女兒想替四妹和親。」西晏將自己近來一直在謀劃的事說出來,內心竟有種莫名的興奮。
隆德帝目光凝固了片刻,忽然失笑:「為了紀堯塵吧?」
西晏不語,低著頭已經表示默認。
「為了他連父皇都可以不要,果然女兒大了,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隆德帝無奈的搖搖頭,明黃的龍袍襯的臉色並不好,「可是父皇不可能答應你。」
「女兒知道這有些荒唐,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就是他,他是女兒的駙馬……」
「現在顏子昭才是你的駙馬。」
西晏趕忙搖頭,垂下眸子道:「女兒知道父皇為了保我,才把我改嫁給顏子昭,這門親事原本是四妹的,因為這個,四妹現在輪到和親北嶽。西晏和她從小感情一直很好,怎麼忍心看她嫁到這麼遠的地方?」
「任性!」隆德帝低聲呵斥了一句,眉頭蹙緊,「兩國邦交,豈是兒戲?你還想女嫁三夫,去北嶽嘗試一下做太子妃的滋味?!為了你一個人的相思之苦,你要顏家臉面掃地,要南川陷入險境嗎?!」
「女兒不是那個意思!」西晏急的趕忙否定。
「父皇只給你一個忠告,安安心心的在顏府,平平靜靜的過日子。以後你就會知道,安穩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是萬貫家財也換不來的!」隆德帝說到最後,聲音低的幾不可聞。這讓西晏隱隱的感覺到似乎將會有事發生。
宴會的隆重超乎西晏意料,歌舞昇平,一片盛世景象。皇宮貴戚按次序坐定,欣喜的等著今天的演出和盛宴。
先帝凱彰帝在位時,南川是普天下極為強盛的國度,經濟的繁榮,軍事的強大,成就了霸主地位,卻因為揮霍自大,鼎盛之後逐漸顯出頹勢,吏治的腐敗嚴重,各地出現虧空,兵營也疏於操練。隆德帝即位之初,曾銳意改革,想走出一條中興之路,事實證明,朝中各路親貴大臣派別不同,意見不一,利益的牽扯,使得變法舉步維艱。
而北嶽曾是荒蠻之地,卻逐漸強大起來,可以和南川抗衡,甚至可以牽制南川。
珍饈美味當前,西晏竟一點胃口也沒有,父皇這條路走不通,她要自己採取方法,要趕在二月初四公主和親隊伍出發前,把一切安排妥當。
顏子昭就坐在西晏身旁,似乎胃口極好,邊看著表演,邊品嚐菜餚,興致高漲。台上演到精彩時,顏子昭會跟著大聲叫好。
「粗俗,你叫這麼高做什麼?你看周圍那些親貴們,可都在朝咱們這邊看。」西晏渾身不自在,適時的碰了碰顏子昭的胳膊提醒他。
「看戲理應如此,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都來了,平時在宮外,想看還沒的看,這回總算了過了癮。」顏子昭幾乎要站起來拍手。
「子昭哥哥!」旁邊桌的六皇子西旻見顏子昭如此興奮,也跟著效仿,一時間一唱一和,一大一小,「什麼時候帶我出宮玩?上次你可是答應過的。」
顏子昭和六皇子西旻嚴格的說算是表兄弟,他是顏貴妃的兒子,平日裡就和顏家人走的近。不過今天顏子昭可沒有爽快的答應,反而端起架子來:「你這小子,帶你玩可不能白帶,我可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西旻還小,輕鬆就上了當,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等著顏子昭說。
「今後改口叫我『三姐夫』,我就帶你出去,否則……」
「三姐夫!」西旻叫的異常爽快,彷彿生怕他反悔。
「噯!」顏子昭結結實實的答應了一聲,看起來極是滿意,伸手抱起西旻,惹得他咯咯直笑。
倒是西晏急了,用胳膊肘倒了顏子昭一把:「你少自作主張了,西旻是皇子,又這麼小,不能隨便帶出宮,萬一出事,你有幾個腦袋擔著?!」
「我是顏家的人,尚不怕這個,你擔心什麼?」
「我……」
「聽說你跟我姑母歷來不合,應該更不擔心才對。」
西晏被他說的啞口無言,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
宴會高潮迭起,到最後宮裡升起了無數燈盞,照的天空亮如白晝。燈火輝煌的宮殿,彷彿又回到南川的鼎盛時期。聽宮裡的老人講,在凱彰帝在位年間,曾為肅景皇太后過六十大壽,當時宮裡熱鬧的景象空前絕後,幾乎整條過壽街都由金子鋪成,點亮無數明燈將宮殿內外全照了通明。
儘管西晏認為那僅僅是傳說,可如今真的是昔日繁華不見,節儉治國的背後,只是一片虛空在支撐。
宴會結束後,顏子昭派了府裡的人來接,宮門外擠滿了親貴的車馬,一時間竟有些混亂,冬至的天氣已然寒冷,宮門的甬道塞滿了人,都趕著盡快回府,宮殿正門元川門外僕呼其主,父呼其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西晏不多功夫已經被擠散,被行人推擠著朝前走。過了好一會,忽然一隻手臂在暗夜裡圈住了她的肩膀,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拉她上了一輛馬車。她這才看清是顏子昭,只是車裡還有一個人——六皇子西旻。
西旻顯得興奮極了,幾乎在車裡手舞足蹈。反而西晏情緒不甚好,皺了皺眉頭:「六弟,你這時出宮,父皇和顏貴妃怪罪下來……」
「姑母那裡,我已經安排妥了,明天一早把西旻送回來。」顏子昭幫著西旻回答。
「三姐!三姐夫說,今天帶我們去個很特別的地方!」西旻顯得異常開心,烏溜溜的眼睛顯出期待的神采,看來是被那皇城高院憋悶了太久。
「六弟不要聽他胡說,要多聽師傅的話,少跟著你表哥學。」西晏還是決定把他拉回正途,儘管顏貴妃和她向來有隙,可六弟畢竟還是自己的弟弟。
「師傅好無趣,在書房裡唸書的時候我聽的直打瞌睡。我討厭讀書!」西旻倒是直言不諱,說的小臉氣鼓鼓的,伸手拉著顏子昭的衣襟,似乎很是信賴,「我喜歡三姐夫教我。」
西晏知道書房必定是枯燥的,每個孩子都厭惡,可她絕對不信顏子昭能把他教出什麼能耐。
「顏子昭,你休把六弟教壞了,他若學成你這些毛病,今後還得了?」
顏子昭不滿,回頭瞥了西晏一眼:「我這樣又如何?西旻的師傅勒令他讀的書,哪裡是他這個年紀能懂的?」
西晏也無法幫那些老先生說好話,只好沉默的跟著車走。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顏子昭將車停下,招呼西晏和西旻下車。
車外寒風很大,空氣干冷,到處都被冰封了,而月色卻皎潔的醉人。西晏這才發現已經到了江邊,過了江原本也是南川的國土,近年來北嶽勢力日益擴張,眼看就快和南川劃江而治。
月光照在堅實的冰面上,映出一片寒光,江上停著一艘船,顯然被凍在了冰上,周圍空無一人。
西旻已經樂的蹦躂,直誇這景色好,而西晏卻若有所思,平時渡江要經過輪渡,且水流湍急,現在這個季節,江面已經連成陸地,結實的可以跑馬車,如果選擇現在渡江,也許是個好機會。
「那艘船是廢棄的戰船,裡面什麼東西都沒了,只是還堅固的很,前幾天我發現這裡已經凍的結實,差人把這艘船裡打掃了一下,生了火爐,又放了些糧食和臘肉,打算等府裡待膩了,過來逍遙幾天。」顏子昭伸著懶腰介紹著,「怎麼樣?上去看看?」
西旻高興的直點頭,被顏子昭一把抱到肩上坐穩,又伸手扶西晏,三人小心翼翼的登上冰面,朝著船的方向走去。
明朗的月光使得三人的身影在冰面上拉的很長。西晏開始反對顏子昭扶她,只是腳下極滑,走了幾步不穩,只好任他攙著。
「外面看起來像戰船,裡面看著像花船,還有熏香的味道,莫不是從前帶了哪個粉頭來尋歡作樂?」西晏故意出言諷刺他。
「整個京城現在誰人不知我顏子昭娶了個有名的悍婦,我每日戰戰兢兢,提心吊膽還來不及,哪有機會尋歡作樂?」顏子昭說起來似乎還透著委屈。
「三姐,三姐夫!這條船真漂亮!還能看到這麼好的景色,咱們就住在這裡吧!這裡比宮裡有意思多了!」西旻在船上到處跑,儼然對這裡新奇的很。
「你今天把我帶到這裡來,不會只是想讓我看風景賞月的吧?」西晏反問,在她眼裡,顏子昭的怪異舉動,應當是有源頭的。
「看來你很聰明。」
「一般般。」
「不過你的丫鬟柳絮似乎沒你這般才智。」
西晏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那天碰巧聽到她和曉漁房裡的美嬋吵架,無意中聽到她說走了嘴,說公主不會長呆在府裡。當時我就疑心,也許你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想法,後來我發現你在暗中準備盤纏,準備去北嶽的地圖。」顏子昭的臉色看不出陰晴,眼神早已經飄到窗外,聲音也低沉了許多。
西晏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顏子昭已經看出的她的意圖,那他今天帶她出來是何用意,她完全猜不出。
「你去北嶽為了什麼,我想不言自明。但是我今天是專程想告訴你,北嶽和南川就要開戰了,這冬天的季節,是最適宜渡江的,北嶽軍不善水戰,耐寒和陸地作戰卻是強項,如果我猜的不錯,北嶽的軍隊很快就要進攻了。南川這邊沿江都已經戒嚴,惟獨這一小段,這一段地勢不好,冰面薄,只有我們三個尚且能承受,如果是軍隊集中渡江,將造成塌陷,掉進冰窟窿是什麼下場,人人都想得到。」顏子昭今天的語氣不同於往常,西晏不知道他的真性情到底是戲謔還是正經。
「那又如何?」
「北嶽這次派作先鋒的將領,就是才被北嶽的哲惠帝封為縱橫將軍的降將紀堯塵。」
西晏這才明白他要表達的含義,心裡忽的像薄冰踏空,臉煞白一片。
「剛剛降敵,自然要著重於立功才能立足,而對於北嶽哲惠帝來說,如果他能破軍,當然對北嶽是件大好事,如果不能,他死了,也不算是北嶽的損失,因為他本來就是降將。」顏子昭的眼眸在一片冰川和月光的照耀下,顯出清冷而深邃的神采,「不過對於你來說,紀堯塵如果順利攻入江南,那南川就岌岌可危了,這絕不是你想看到的,如果他不能,不是戰死也必定被哲惠帝賜死,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
西晏忽然覺得心如刀絞,定定的望著顏子昭,有慌亂,有氣憤:「那你的意思?」
「放棄去北嶽。」
「不可能!」
「紀堯塵即使這一戰不死,以後的性命也朝不保夕!你一旦去北嶽,回南川將千里迢迢,難上加難,你為了他一個人完全不值得!這邊有你的父皇,有你的哥哥嫂嫂,有關心你的袁夫人和你的好姐妹柳絮!甚至於還有我們顏家……」顏子昭不敢專門提出還有自己,於是拉上全家的名義。
西晏以為顏子昭提到顏家,是怕她不明不白的走了,會讓顏家遭殃,也並不覺得詫異。
「顏子昭,你有愛過一個人嗎?」
顏子昭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有。」
西晏猜想他說的多半是秦曉漁,領會的點點頭:「那你應該知道,想念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我知道,當年我被拐子拐走,之後逃了出來,過的日子很苦。有段時間我很絕望。直到遇見她,我覺得人生好像開始變的不一樣了,每天都過的很充實。只是後來因為一些變故,我找不到她了。」顏子昭說的竟有些傷感,眼睛裡一黯。
西晏這才發覺他說的不是秦曉漁,原來他喜歡的另有其人,不禁若有所思:「那後來呢?」
「後來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不認識我了,嫁給了別人,我看到她很幸福,她很愛她的丈夫。」
西晏也跟著沉默了,她沒想到顏子昭還有這段痛苦的感情經歷,不禁替他惋惜:「從前的事既然都過去了,就開始好好珍惜現有的,其實秦曉漁是個不錯的姑娘,至少對你一心一意。」
顏子昭忽然失笑,一種諷刺和無奈:「你勸我珍惜現有的,為什麼你不能忘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西晏輕歎了一口氣,像是自嘲的說:「也許我比較執念。」
顏子昭心裡憤懣,兩人雙雙沉默了良久,他終於先打破僵局開口:「西晏,其實……我想告訴你,我剛才說的那個女人……」
「三姐,三姐夫!」西旻忽然大喊著從窗邊跑過來,顯得極興奮和新奇,硬生生的打斷了顏子昭的話,「遠處好像有一團黑黑的東西過來了,好大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