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段時間我過得特別規律,早晨九點准點起床去菜場買菜。小區旁邊菜場賣菜的攤販都對我印象深刻,右手綁著繃帶打著石膏的女人每天都和他們討論菜是否新鮮、豬肉是不是漲價這一類的民生問題。
發展到後來,不少攤販會給我留些新鮮的蝦和蔬菜,再送我兩根蔥和一塊姜。
今天我左手提著一隻豬手和兩根白蘿蔔往回走的時候,看見謝君昊的車停在樓下。
我走近去,敲了敲車窗問他:「有事?」
他打開車門出來,把我從手至腳打量了一遍,笑著說:「你現在越來越有主婦的氣質了。」
我說:「你這麼大早地出現在我家樓下,是來瞻仰我的主婦氣質?」
謝君昊笑了笑說:「你現在電話沒一個,我要是想和你說點什麼事,必須得親自上陣。張揚,你算是讓我體會到『通訊基本靠吼』的局面了。」
我一面往前走一面說:「我這麼多天頭一回買了個豬手打算開一次葷,你真的不是故意來蹭肉吃的麼?」
謝君昊替我提著菜說:「我還以為是因為我來,你特意去買的豬腳。」
進了屋,他遞了只盒子給我,裡面是手機和3G卡。
我看了看問:「送給我?」
謝君昊點了點頭:「你行動不方便,給你送貨上門。」
「師兄,物質不能打動我,你現在不會是想撬牆角吧?」
謝君昊再點頭,笑得挺坦然:「算是吧,我想趁虛而入。」
我立在原地,突然想起幾天前在這裡,我對林佑說的話。一時有些感傷,轉過身去往廚房走。
打開水龍頭,聽著嘩嘩的水聲,開始洗蘿蔔。
謝君昊在我身後問:「張揚,你在找工作回北京?」
我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說:「對。」
我也說不太明白為什麼想回北京,可能是懷念大學的那些朋友,可能是想離我黨和政府更近一些,總之這麼繁華這麼有節奏的上海,我是呆不下去了。
我在這裡很寂寞,有時候想想,中關村天橋上賣假證的大姐也能讓我寄托思念。
謝君昊沉默了一會,緩緩說:「你要是回了北京,我是不是就徹底沒機會了?」
我把蘿蔔擱在砧板上,左手操起菜刀開始砍,一邊砍一邊說:「師兄你搞錯了。我回不回北京你都沒機會。你別在這個時候捉弄我行嗎?你說你一個大好青年有錢有才有貌有車有房有姐姐,怎麼這麼想不開呢?」
謝君昊扶住我的肩,把我扳過來,看著我的眼睛說:「張揚,我知道你在上海朋友不多。這段時間你可以把我當成朋友。我是你師兄,不是應該貫徹一把騙吃騙喝騙師妹的傳統麼?」
他頓了一會,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換了個口吻說:「師兄罩著你。」
我忍不住笑了:「你這個樣子,真有點街頭小青年調戲小少女的調調。」
他瞟了一眼砧板,伸手要接我的刀說:「你這樣的女孩,不就喜歡這種調調麼?手機我先借你用用,等你手好了工作有了,再還給我。」
我說:「師兄你真的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我這個人習慣一條道走到底,特別癡情。那種一輩子只愛一個人之類的疼痛抒情句式都是為我量身而造的。」
謝君昊笑了一聲說:「你別把自己繃那麼緊,我作為你的嫡系師兄和前老闆,過來體恤體恤民情就這麼不能夠被接受嗎?更何況你的離職我多少都有責任。」
我撒手往廚房外走:「那你要是實在內疚的話,我也不攔著你。今天的菜有勞了。」
謝君昊隨手做了個紅燒豬手和白蘿蔔煲湯,再下了兩碗麵條,上面擱了個煎蛋。
他坐在飯桌對面,說:「你現在長身體,多吃點。」
我一個游神,想起高中林佑給我帶的早飯,眼前有點恍惚。看著謝君昊,好像看到了那個我喜歡了五年分開了五天的林佑。
怔了怔,埋下頭去吃東西。
「張揚,前幾天有人打電話來公司找你,叫高欣,我留了她的號碼。你看有空的時候可以給她回一個。」
「嗯。」
謝君昊想了想說:「林佑也找過你。」
我抬起頭問他:「什麼時候?」
「上個禮拜吧,他可能聯繫不上你,打電話來公司問了問。他不知道你離職的事?」
我有點語塞:「還沒和他說。」
飯後謝君昊坐了一會,走前對我說:「謝冉倒是挺喜歡你,一直想找你玩。下個星期她有個簽名售書的活動,你要不要來?」
我說:「也好,我去吹一把文化之風。」
我用新號給高欣掛了個電話,把這些天的遭遇大致和她講了講。
高欣聽了之後挺感慨:「張揚,whilethereislife,thereishope.」
她接著說:「我找你是想說我打算開一間會所,你現在剛好沒工作,要不要和我一塊做?」
「什麼會所?」
「就是一豪華會所,讓有錢人來消費娛樂。」
我問:「天上人間?」
高欣說:「不搞色情活動。地方我已經盤下來了,現在要著手做裝修和進貨。啟動資金都沒有問題,你要是願意的話,我付你一個月4K,等生意起來了我們可以再談,你想入股也可以入股。」
我有點猶豫:「你讓我想想。」
她說:「張揚,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麼。你是不是覺得你大學剛畢業才工作半年,現在來創業風險太大?我覺得吧,你現在這麼年輕,正好是出來闖一闖打拼的時候,我手頭有資金有人脈可以好好玩一把,我們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個會所到時候沒做起來,你大不了再去個企業裡繼續給人打工。」
高欣問我:「張揚,你真的願意一輩子給人打工,看老闆眼色拿薪水麼?」
我說:「我不想,但我現在經驗有限,要說做會所根本一竅不通。」
「經驗可以積累。我開過酒吧,搞過電子商務,也玩過地產,可以帶著你慢慢來。天底下哪有穩賺的生意?多跌幾次,就摸索出道道來了。」
「高欣,你讓我再想想吧。」
「好,我等你消息。」
這天晚上,我在小區裡散步的時候,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我的夢想是什麼?
中學時候的夢想是能和林佑考上一所大學,大學時候的夢想是能嫁給林佑作老婆,這麼多年來我對未來的構想裡都會有林佑,把他端端正正地擺在我的生活裡。
可是現在,他沒了。
我需要把之前腦子裡構築的未來全部打碎,重新再造一個。
這真的有點難。
曾經我夢想要嫁給他的男孩兒,曾經我為了他的方向努力的人,現在從我的生活裡走開了。我該怎麼辦呢?
繞著小區走了半圈之後,我決定和高欣搭伙做生意。
理由特別站得住腳,那就是目前為止我只有這麼一個工作機會,月底馬上就要到了,而我的房租還沒有著落。
晚上我給羅依然打了個電話:「我手機丟了,現在換了個號,你把原來的那些通訊錄發我一份唄。」
羅依然在電話那頭愣了半天,突然拔高了音調說:「張揚,你居然還活著啊。」
我說:「……」
羅依然開始激動了:「前幾天怎麼也聯繫不上你,林佑快急死了,把我們挨個拷問了一遍。還以為你加入了什麼地下組織要做潛伏工作,斬斷情絲,大義滅親了。」
我問:「你是不是想死我了?」
她說:「我還沒到那地步,林佑是想死你了吧。前兩天研究生會主席競選他都翹了,是不是跑上海看你去了?」
我握著電話沒出聲。
羅依然問:「張揚,你怎麼了?」
我抽了口氣說:「沒事,我挺好。你呢?是不是要開始找工作了?」
「是啊,這些天忙得都焦頭爛額的。」
我問她:「羅依然,你和原來那人還在一塊嗎?」
羅依然頓了頓說:「分了。」
我扯了個笑說:「你終於悟了,改邪歸正了。」
她在電話那頭好像也鬆了口氣,掛電話前叮囑我說:「上次不知道從誰那聽說,你和謝君昊走得很近?你千萬要注意生活作風啊,不要落人口實。」
我說:「首都人民還真是關心我啊,我都已經遠在上海了,還有人熱情地散佈謠言。」
我對著電話想了很久,給林佑發了條短信:今天開始使用這個手機號,之前的號作廢,請惠存——張揚。
我反覆斟酌,把這條短信寫得看上去像群發的一樣,但事實上,我只發給了他一個人。
他的號碼我一直記得。
等了很久,他回了條短信,上面只有一個字:好。
我想起林佑有個習慣,就是無論給他發什麼短信,無論多晚,他都會回。我倆談戀愛的時候,晚上躺在床上互相發短信,最後一條一定是他的;每次打電話也是,都是等我掛了電話他才掛。
我當時問他怎麼這麼有風度。
他和我笑著說這是表示重視,確保我是真的沒話和他說了,而不是在裝矜持。
有些東西已經一去不返,可習慣它還在那裡,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