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你,好不好 第4章
    第4章

    我剛掛了林佑電話,看見王曉雨一雙圓眼梨花帶雨地看著我,開始問我林佑和我說了些什麼,有沒有問到她,他現在在幹什麼,他昨天幹了什麼,他明天要幹什麼。

    我被她問得目瞪口呆,覺得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這麼繼續迷失自我,於是給羅依然發了個短信:快打個電話給我。

    羅依然兩分鐘之後拯救了我,她說:「張揚,我有很要緊的事找你。你能現在來我們宿舍一趟麼?」

    我說:「可是……」

    她打斷我說:「別可是了,你再不來就見不著我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羅依然,我讓你給我打電話不是為了讓你說一句話就掛。

    我轉過頭來,默默地看了一眼王曉雨。

    她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剛才是羅依然和你打電話?」

    我點頭。

    王曉雨想了想,開口:「張揚,我是看你和我關係好才和你說的,羅依然這人真不怎麼樣。」她在最近的一站下了地鐵,走的異常冷艷高貴。

    到北大校門外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突然下起雨來,我被淋了個措手不及。

    羅依然和我坐在一間咖啡店裡,她一直擰著眉頭,一副很糾結很痛苦的樣子。

    我說:「這又是什麼人命關天的事了?你不能這麼快又懷上了吧。」

    她捂著一杯摩卡,壯士斷腕一樣的堅決:「我要搬出學校。」

    我大吃一驚:「不是吧。」

    這麼地不由讓我想到兩年前,因為羅依然同宿舍的三個同學都比她成績好,這讓從小成績就比我好的羅依然感受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痛,最後不堪重負之下,拉著行李來到了我的宿舍要求與我和我另外的室友同居。

    她兩個禮拜之內,把我囤積的所有零食和衛生巾用完了。

    我們本來校風淳樸的學院開始風言風語:張揚在搞同性戀,已經搞到公然睡在一張床上的地步了。

    然後,男同學開始遠離我,女同學也開始遠離我。

    我曾經的寥寥無幾的追求者,公開表態說:可以理解我當初拒絕他的原因,但不支持同性戀婚姻合法化;同時他很欣賞我敢於挑戰世人底線的勇氣,並且認為我如果能夠早一點說明自己是同性戀的話就更不會浪費大家表情了。

    羅依然成功地把我炒作起來之後,驀然醒悟到她需要精神上的歷練,又拖著行李回去了。

    我和她說:「我還有一個多月就畢業了。求求你,讓我安心領個畢業證回家給列祖列宗上個香吧。」

    她說:「不住你那。」

    「咦?」

    「地方我已經看好了,就在五道口的華清嘉園。」

    我問:「那地方租金不下三千一個月吧,你哪來這麼多錢?為什麼一定得搬出去?」

    她想了想說:「我實習攢了點錢,總覺得我們院一些人喜歡對我指指點點,看著心煩。從下個月初開始,不如你畢業了和我合租吧,工作定下來了沒有?」

    我歎了口氣說:「沒定,最近兩個月內請不要和我提這個敏感詞。」

    羅依然聳了聳肩說:「我昨天晚上給你發的那條短信看見沒?」

    我知道她指的是那條:林佑和王曉雨分手了。

    「看見了。」

    她起身說:「行,我就通知你一聲。那沒什麼事,下個月過來我新家坐坐吧。」

    走出咖啡店,已經轉為暴雨,偶爾滾過幾個雷。

    我好不容易等到公車,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這麼地又過了一天,雨水沖刷北京的高樓、街道,一遍一遍。

    那些心焦的事,比如我即將從畢業邁入無業、我愛的人不愛我、愛我的人沒出生,讓我有點傷感。

    我想人總要對自己的過去揮手告別,我們一直在和不同的人和事說再見,這些人和事可能在我的生命中來了又去,最後忘了牽掛。

    可是,即便只是想一想這個揮手告別的時刻,我都想哭。

    身上這件重金打造的西裝被我頂在頭上當雨傘,一路風馳電掣從公交車站往校門口跑。

    林佑站在報刊亭下,無奈地看著我,裝模作樣地唱了一句張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張揚,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會讓無盡的夜陪我度過∼」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他把外套披我肩上,有點惋惜地瞧了瞧我的西裝:「你能靠點譜麼,你買西裝的一千二百塊錢現在還沒還給我。那時候和我說要我入股投資,借錢你買套西裝,找著工作第一個月工資分我一半。我這人生頭一回投資就被套死了。」

    我說:「嘿嘿嘿嘿,再不我把這西裝還給你?」

    他說:「讓我送乾洗店,洗完了再送回來給你是吧。」

    我說:「林佑,你真是我最值得依賴的無產階級戰友。」

    他拉著我往宿舍樓飛奔。

    到了樓下,他說:「趕緊上樓換套衣服,這天容易感冒。」

    我問他:「你不是說有話要和我說麼?」

    他說:「我有個朋友在北京的一家公司。現在在招實習生,工作挺清閒,在辦公室裡做做帳。你有興趣麼?」

    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會計了。掛了兩次之後,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搞財務。」

    林佑說:「行,一般你發過誓一輩子不搞的,最後都有戲。我去幫你聯繫一下。」

    我開玩笑說:「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去外地?」

    他說:「是,北京人民心理素質好,你就別去外省丟人了。」

    林佑轉身要走的時候,我叫住他:「都說畢業要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才對得起輕狂的青春。不如咱們組織幾個人去趟泰國吧?」

    他問:「你管去趟泰國叫驚天動地的事情?」

    我說:「是啊,我們去了泰國那就是有錢人了,隨便給張100塊的小費,才20塊錢人民幣。」

    林佑一本正經地說:「張揚,我覺得每天和你說說話就很驚天動地。」

    我轉身上樓,發誓這輩子都不和林佑搞對話。

    第二天我承他吉言,感冒發燒、臥床不起。

    此時已經六月,北大畢業典禮很早,林佑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畢業事宜,擺了個攤子在學校的林蔭小道上賣書賣CD賣一切可以紀念大學時光的東西。

    我當時病得不省人事,幾天之後才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急電林佑:「我大一的時候借給你的那本《泰戈爾詩集》,你千萬不要賣了啊!」

    林佑想了很久,很茫然:「什麼《泰戈爾詩集》,這是你應該看的書麼?張揚,你燒得不輕啊,等下午我帶你去趟醫院。」

    我說:「林佑,你不會真的賣了吧?就是一本小冊子,紅色封皮,上面畫了一隻小鳥。英文原版的啊。你要找出來,你一定要找出來,要是找不出來,我就和你割袍斷義!」

    林佑找了一圈之後,回復我:這本英文原版的《泰戈爾詩集》,應該是在他賣四級英語聽力磁帶的時候,作為贈品順手送出去了。

    我心如死灰,他永遠也不知道這本書對我的重大意義。

    這是我這輩子買的唯一一本英文原版書,也是除了《唐詩三百首》外我讀過的唯一一本詩集,更重要的是,這本詩集是我情書的載體。

    大一的時候,我既風花雪月又少女懷春,既明媚憂傷又文藝復興。

    為了表達對林佑既含蓄又浪漫的感情,我選了這本詩集,在重要的地方劃了記號。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記不清楚劃了些什麼,因為我英語不是很好,所以基本上帶有「love」的詩句,我都劃了。

    劃完之後,我就緊張地要把《詩集》借給林佑閱讀。

    但他表示沒興趣。

    我打聽到他在準備英語四級考試,於是多買了一套四級卷子和聽力磁帶,打包一塊借給他。

    半小時之後,林佑又打電話給我:「張揚,我在網上查了查,《泰戈爾詩集》沒有封皮上有小鳥的。」

    我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那書我花了100塊人民幣。」

    他說:「很好,正版才35塊錢。」

    林佑畢業典禮那天,我混了身學士服和他一塊照了很多相。

    學士服很大,但他穿西裝打領帶正經的模樣很好看,在陽光下笑容燦爛。

    晚上我倆一塊去小西門吃烤串喝啤酒,我灌了兩瓶下去,開始扯著他胡言亂語。

    我酒品不好,喝多了就容易不靠譜,學著電視裡老套地拍著他的肩說:「要是我三十歲沒嫁出去,你就行行好收了我吧。」

    林佑哈哈大笑,眼睛裡好像落了煙花。

    我壯著膽子問他:「林佑,王曉雨是你的初戀嗎?」

    林佑拿杯子的手僵了一下,「不是。」

    我想就著這個話題深入探討,他遞過來一串雞翅堵住我的嘴。

    林佑送我回學校的時候,我裝作酒醉站不穩抱了他一下。

    我說:「祝賀你畢業。」

    他沉默了一會,輕聲說:「明天帶你去見個人。」

    「誰?」

    「我朋友那公司負責招聘的經理。」

    我鬆開他,「咱倆賭一回,你說我這次面試能不能過?」

    林佑微微皺了一下眉,「要是沒過,你就把買西裝的一千二加上我平時給你做的面試輔導折成現錢還給我。」

    他一本正經地開始算:「我在新東方帶托福口語,一小時300。給你打個對折,一小時150。你前前後後也面了五十次吧,合起來你欠我8700。」

    我說:「晚安,好走不送。」

    第二天大早,我跟著林佑去國貿見那個招聘經理。

    來人姓王,見到我之後,臉上開始放煙花:「小張,我聽說你也是北大的高材生,會好幾國語言,是吧。」

    我扳手指數了一下,我熟練掌握的語言有國語和成都話。那麼要滿足王經理這個願景,唯一的可能是四川省被獨立出去自成一國。

    但我還是坦然地點了點頭:「您過獎了。」

    王經理說:「曉雨說你願意來我們公司從基層做起。小張啊,現在大學生找工作不容易就是因為很多人都眼高手低,你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思想覺悟,將來一定是個人才。」

    我問:「您認識王曉雨?」

    王經理說:「就是曉雨介紹你過來的。我是她二叔。」

    出辦公室的時候,看見林佑和王曉雨在大廈入口處說些什麼。

    王曉雨側頭看了我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我和林佑說:「8700我想辦法還你。」

    他眉心一擰:「不順利?」

    我說:「林佑,北京這麼大,我就不信我一個工作也找不著。還有,我和你前女友的二叔的期望值相差太遠,你別費心了。」

    他拉住我問:「怎麼不高興了?」

    我說:「你才不高興,你全家都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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