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土時代 第13章 天易失蹤記 (4)
    後來的很多天,天易幾乎跑遍了北京城,當然也去了清華、北大、北師大。這些大學是外地大串聯的學生必去的地方,叫取經。天易也去了,他只是對這幾所名校好奇。這幾所大學曾是他夢中的聖殿,也曾是老師常掛在嘴邊的,以此激勵大家發奮讀書。但走進校園後卻讓他非常失望,到處亂糟糟的,到處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不少外地學生在抄大字報的內容。天易一路瀏覽過去,視覺上最多的是驚歎號:!!!……天易看得心驚膽戰,好像每句話都是火藥桶,每篇大字報都像一顆炸彈。內容實在太多,天易根本記不住,但他記住了兩張大字報的標題,一張是「劉少奇何許人也」,第二張是「聶元梓無蛋可搗」。天易所以記住這兩個標題,是因為語氣溫和,沒有驚歎號,頭一張用詞文乎,第二張有點幽默。走出校門時,天易還在嘴裡念叨。

    同學們都在焦急地等待毛主席的第八次接見。時間一天天過去,沒有任何動靜,大家都在擔心,畢竟這是來北京最大的願望。在等待中大家也沒有閒著,每天成群結隊離開西苑接待站進北京城,到處跑到處看,半夜三更才回來,帶回這樣那樣的新聞。對這些來自偏遠縣城的學生來說,北京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新聞,每天都在一驚一乍中。

    但也有學生興趣不在這些事情上,和天易同屋的一位鄉下中學的學生叫鞏三墩,他在去了一趟天安門之後,就哪裡也不去了。每天呆在住處就是等吃飯。北京的飯太好吃了,每頓都是白面饅頭大米飯豬肉白菜粉條,而且吃飯不限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想吧,大家都是吃紅芋長大的,災年還要吃樹皮野菜,有時逢年過節也吃不上一頓白饃豬肉,有的同學長到十七八歲,吃過幾頓白饃豬肉能數得清,你只要看看很多同學面帶菜色就知道了。現在卻是天天白面饅頭大米飯還有豬肉燉白菜粉條,簡直就是天天過年!對白面饅頭豬肉好吃這一點,大家並無異議,甚至對大白菜粉條好吃也無爭議,但到北京來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大串聯取經為了革命為了造反,所以同學們吃飽喝足之後沒有忘記正經事。但鞏三墩似乎就是為了吃,或者說當他發現了白面饅頭豬肉白菜之後就什麼都忘了。他每天吃了早飯接著睡回籠覺,睡到十點多鐘才起床,然後在食堂附近轉悠等待,到十一點半左右就衝進食堂,一把抓四個饅頭,盛一碗豬肉白菜粉條,往旁邊一蹲,嘁哩喀嚓,轉眼吃光。

    起身走過去,一把又抓四個饅頭,盛一碗豬肉白菜粉條,還蹲老地方,嘁哩喀嚓,頭也不抬,轉眼又吃得精光,這才送回碗筷,離開食堂。鞏三墩對於吃有深刻的認識。鞏三墩兄妹七個,常年都在飢餓之中。有一次鞏三墩被評為三好學生,學校發獎狀時,他卻不要。校長問他三墩你要什麼?三墩說我要糧食。校長流淚了,校長破例買了三十斤玉米獎給他。鞏三墩肚子裡太窮,就把吃看得最重。吃完午飯,鞏三墩就在院子裡轉,看人打籃球。西苑住有兩萬多人,七八個省份的學生,接待站有籃球,可以借來打,一些學生不願往外跑了,就留在接待站打籃球,有時還有比賽,這個省對那個省,打得熱火朝天。鞏三墩不會打籃球,看一會兒就走開,心想一群人爭一個籃球,有啥意思?到吃晚飯時,鞏三墩已把午飯消化光,還可以吃四到六個饅頭,兩碗豬肉白菜粉條。到晚上睡覺時,同屋的人就倒霉了。房屋都是大通鋪,地上鋪草氈,幾十個人睡進去,就不斷放屁,天易和鞏三墩緊挨著。鞏三墩因為吃得太多,就不斷放屁,光一個,光一個,有時也拖得很長,像炮彈尖厲的呼嘯,而且臭不可聞,大家只好蒙頭睡覺。天明有人指責他放屁太多,鞏三墩就憨厚地點點頭,說是哈是哈,多少年沒放過響屁了,到底東西好啊!

    但大家對鞏三墩的壞印象很快就改變了。不久西苑接待站發生一起嚴重的武鬥事件,事情緣於天易的十幾個同學和湖南十幾個男生爭奪籃球場,先是互相推搡,後是打鬥,再後來雙方互搬援兵集體打鬥。當時正是傍晚,外出的不少學生都回來了,所以雙方兵源很足,都有幾百人參加進來,上千人打在一起,可想多麼慘烈。天易所在的縣向來崇文尚武,史籍上有載:「性剽悍,不善謔,意態狂豪,不拘小節。」而湘人也歷來驍勇,又是毛主席家鄉的人,雙方自然沒個相讓處,打架就怕打小,就怕不見血,整個西苑接待站偌大的院場都成了戰場。

    鞏三墩本來是看球玩的,但雙方動手之後,他就是自始至終的參加者。到底身大力不虧,打起架來異常勇猛,一直衝在最前頭。後來打得性起,掄起一條板凳亂砸,打傷對方很多人,他自己也被打破了頭,血流滿面。可他全然不顧,還是一直往前衝。幸虧解放軍聞訊趕來,兩個連的戰士左擋右拉,才制止這場武鬥。

    天易也參加了。天易因為那天有點發燒沒有外出,正躺在鋪上睡覺,忽聽有人喊打架了快走!天易爬起身,稀里糊塗就被拉去了。但天易顯然不會打架,他從小都是挨打,從來不會打人。到了現場先把兩手伸出去呈招架之狀,弓著腰原地踏動,樣子十分緊張可笑。整個過程他沒打到一個人,卻被人抓破了臉,混亂中被一個勇敢的女孩拉了出來。出了人群,天易才認出是火車上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女生。天易拉住那個女生一臉茫然地問,他們為什麼打架?女生又好氣又好笑,說你還問我,你為什麼去打架?天易說他們喊我去的。女生說你真是個呆子。算了,解放軍來了,快走吧!就拉他去衛生所塗了些紫藥水。

    這天晚上,天易和那個女生一塊吃了飯,直到這時,他們才互問了姓名和學校。女生果然是一名鄉下中學的學生,叫梁艷艷,正讀高一,比天易低一屆。但她顯然比天易懂事得多,也成熟得多。在北京住了十幾天,好吃好喝,梁艷艷的菜色不見了,兩頰紅撲撲的很有光澤,兩隻大眼特別有神。飯後,梁艷艷大膽邀請天易一塊出去,天易爽快地答應了。他覺得和梁艷艷已經很熟了,就像是從一個村出來的。兩人出了西苑接待站,沿馬路往前走,梁艷艷走在前頭,天易跟在後頭,開始時不知說什麼。梁艷艷在前頭突然噗嗤笑了,不知她想起什麼,天易說梁艷艷你笑啥?梁艷艷說沒笑啥。天易想了想說噢我知道你笑啥了。梁艷艷轉回身看著他,說你知道我笑啥你說。天易說你笑咱們在火車上伸腿的事。梁艷艷說還說呢差點把人羞死不說了不說了。天易被她挑起話頭,還想說這件事就說其實我早就想伸腿了就是怕你喊,梁艷艷說我才不會喊,我也想伸腿,伸開腿多舒服呀。

    可她立刻意識到這話有點曖昧,伸開腿和叉開腿差不多,鄉下說女人叉開腿就是說女人浪,於是忙說你別誤會啊我是說把腿伸直了才舒服不是那個意思,說完了又哧哧笑。天易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就噢噢點點頭,心想這有什麼不同嗎?看她笑著的樣子,天易想起嬸娘八音,八音就是愛笑,大家都說她浪,這個梁艷艷也浪嗎?好像有點,起碼野著呢,你看她笑的樣子,有點勾魂。天易搓搓手,突然說梁艷艷我抱抱你吧,他想她肯定希望這樣的。梁艷艷說你說啥啊!天易有點意外,又搓槎手說多冷啊,梁艷艷又哧哧笑,說天冷就想……梁艷艷突然臉色大變,她發現一輛汽車正飛馳而來,眼看就要撞到天易,天易仍渾然不覺,梁艷艷尖叫一聲撲上去,抱著他推向路旁,兩人都差點摔倒。汽車跑遠了,兩人還抱在一起,誰也不說鬆開。梁艷艷仍在大口喘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天易一使勁將她攔腰抱起,拖到一棵大樹後頭的黑影裡,用力把她摟在懷裡,頓時感到胸前有鼓凸的兩坨,他猜到那是梁艷艷的****,天易不由摟得更緊。在摟著梁艷艷時,天易想到了梅老師。

    他曾無數次想過要摟住梅老師的,可梅老師每次都是從背後摟住他不讓他轉身。那時他心裡憋得真想噴火。現在好了,他終於可以使上力氣了。梁艷艷被他摟得喘不過氣,哪兒骨頭響了一聲,就扭動了一下身體,卻沒有掙開。天易渾身發燙,騰出一隻手從下頭伸進她的棉襖,又伸進一件褂子裡,立刻感到了溫暖和柔滑。他想摸住她的****,就彎下腰往上伸手。梁艷艷掙扎著說你別這樣你別這樣你怎麼這樣,天易什麼也聽不進去,像一個瘋狂的歹徒,終於伸手抓住一坨熱乎乎彈嘟嘟的東西,大概抓得太重了,梁艷艷哎喲叫了一聲,猛地推開他,轉身逃走了,一直跑向接待站大門。天易懷裡突然空了卻仍然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隻手懸在那裡半天沒動,似乎還托著一個東西。這時他有點暈,又有點怕,自己是在耍流氓嗎?要是以前,他肯定不敢,但現在置身北京,好像什麼都敢,他被自己的膽大妄為嚇了一跳。梁艷艷大概是去告狀了,她會告訴方部長?梁艷艷會大哭大鬧嗎?天易腦子亂糟糟的,有些後悔。一路上看到很多學生出出進進,都極興奮的樣子。他不明白他們高興什麼。

    天易走進西苑接待站,梁艷艷突然從黑影裡閃出來,快步走到天易跟前,低聲說天易你不要告訴別人啊……明晚八點我還在大門外等你,說罷衝他一笑跑走了。

    原來啥事也沒有,而且還有明天晚上!明天晚上……這太叫人興奮了,天易使勁揮了一下他的長臂,差點打到路過的一個學生臉上。那時他又想到了梅老師,似乎梅老師和梁艷艷成了一個人。他沒有覺得對不起梅老師,沒有覺得在情感上背叛了梅老師,他還沒想到過要忠於一個女人。他什麼都不懂,只感到生理的衝動和莫名的慾望,兔子一樣亂竄。梅老師不也幾次摟過自己嗎?

    天易回到住處才知道,同學們已接到通知,明晨兩點起床集合。大家立刻猜到,肯定是毛主席要接見了!

    許多人都決定不睡了,乾脆圍在一起徹夜暢談。於是三五一夥,或者興奮地聊天,或者低聲唱歌:「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唱著唱著,大家流出淚來。那個夜晚,顯得如此神聖和幸福。鞏三墩沒像往常那樣吃飽了傻睡,也和大家圍在一起唱歌,鞏三墩淚水流得最多。後來他說他家幾代都是乞丐,母親和二姐都是在討飯的路上餓死的,土改一下子分了八畝地,全家才翻了身,父親把毛主席像供在家裡當神敬,每天都會燒香磕頭。鞏三墩說,這次來北京前,父親告訴他,見了毛主席的真身,要替他向老人家磕三個頭,如果有機會靠近毛主席,還要轉告他一句話:別搞人民公社了,人民公社把地養懶了,把人也養懶了。大家先還感動地聽鞏三墩說話,這時卻嚇白了臉,說鞏三墩你別反動啊!一個學生上前摀住鞏三墩的嘴,說三墩你剛才啥也沒說啊!睡覺睡覺,咱們還是睡一會兒吧!於是大家都散開睡了。

    天易始終沒參與同學們的談話唱歌,一個人躺在鋪上發呆。他真是有點呆了,雙重的興奮讓他不知所措。他想應當表示一下他的興奮,比如說點什麼,可他意識到這事不能亂說。明晚和梁艷艷的約會,肯定是不能說的。你能告訴同學什麼?在火車上用腳蹬了她的褲襠,今晚在大門外的樹底下摸了她的****,梁艷艷的****多麼滑潤多麼柔軟多麼堅挺溫暖,明天我還有約會,還會重複今晚的事甚至更多,這些能說嗎?當然不能說。梁艷艷囑咐過的,這事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是自己和梁艷艷兩個人的秘密。就像小時候迎娶嬸娘八音時發生的一件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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