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土時代 第9章 留守村長 (5)
    院裡院外站著黑壓壓幾百人,方全林的眼睛濕潤了。開會,是啊是啊,好多年沒開過會了,大集體生產的時候,三天兩頭就要開會,大會小會,結果誰也不把開會當一回事,要給大伙記工分才肯去,去了也是鬧嚷嚷的,男人擰繩子,女人納鞋底,嘰嘰喳喳。你每次要傳達上級指示,說些不著邊際的廢話,沒人聽得進去。天柱就因為開會和方全林鬧翻過臉,那時天柱是一個生產隊的隊長。有一次草兒窪全村開會,天柱的生產隊全體缺席,連隊長天柱也沒去。方全林很奇怪,就親自去喊,發現天柱正在地頭上和幾個人打牌斗地主,大呼小叫的。方全林火了,訓斥說你咋不通知大伙去開會?天柱眼皮也不抬,說我沒工夫。方全林吼道你打牌就有工夫?天柱說對了,我打牌有工夫,就是噁心開會!方全林一把奪過他的牌扔了,天柱跳起來給了他一拳頭。結果兩個人在田頭打了一架,翻過來滾過去,打得鼻青臉腫,最後天柱還是沒去開會。

    可現在天柱卻讓他給大伙開個會,在幾千里外的木城。大伙也嚷著讓他開個會,幾百人眼巴巴看著他。方全林真的被感動了,他知道他們想家了,還想著草兒窪,想著草兒窪的親人和土地,甚至懷念起當年開會時鬧哄哄的場面。但現在他們不鬧了,等著村長給他們開會說點什麼。

    天柱拿出一把椅子,把方全林扶上去,大聲宣佈道:「大家鼓掌,歡迎村長給咱們開會!」於是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來,像颳大風:「嘩!……」

    場面有點肅穆。

    方全林一時無措。他看著大家,張了幾次嘴,卻突然笑了,說這麼多年沒開會,你們饞會了是吧?說真的,連我都不會開會了。人群哄地笑起來。方全林也很快恢復了鎮靜,他在輕鬆的氣氛中,代表鄉親們向大家表示了問候,介紹了草兒窪現在的情況,誇讚了他們的創業精神。但說到最後,氣氛就不那麼輕鬆了。方全林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開會了,因為你們都已經是半拉子城裡人,今後也不打算回去了,我也不再是你們的村長。但我仍然是草兒窪的村長!因為青壯年都走了,草兒窪已經沒有了過去的興旺勁,剩下的多是老弱殘疾,還有那些幾十年上百年的老房屋,是個破敗的架勢。可我告訴你們,我不會離開草兒窪,我會守著這些!你們把老房屋交我看管,把老弱病殘托我照應,我都接受。可草兒窪還有你們的女人和孩子,日後你們發達了,要把她們接出來,不要動不動就離婚。她們不易,帶著小的,照顧老的,還要侍弄土地,不容易……

    人群靜悄悄的。

    方全林聽到有人哭了。

    方全林很滿意聽到哭聲。他相信他的話是有份量的。聽到哭聲讓他有一種溫暖的感覺,那一刻他覺得他還是他們的村長。

    但到晚上喝酒時卻發生了一些不愉快,先是天柱說全林哥你不該在會上講離婚這件事的,方全林說為啥?天柱說這是個很私人的事情,不適合在會上講,況且草兒窪出外成千人,真正鬧離婚的也就十幾個人,你這一講好像多嚴重似的,方全林說十幾個還不嚴重啊?天柱說報紙上說木城年輕人鬧離婚的佔百分之二十,咱們才佔百分之二不到,不算高。方全林說咱不和城裡人比,咱只能和草兒窪歷史上比,草兒窪幾千口人,自打解放只有一對夫妻離婚,幾十年才這一對,你比比看!天柱說不能那麼比,時代不同了。再說,他們不也是生活在城裡嗎?方全林說生活在城裡就該鬧離婚啊!

    天柱看他有點生氣了,趕忙說全林哥咱們喝酒,不說這事了,反正我不離婚,行了吧?方全林笑了,說你要鬧離婚,我讓文秀告你。陪酒的天雲、飛毛、文學幾個人都笑了。文秀正好端菜上來,說他不和我離婚,我還想跟他離呢,這算過日子嗎?把家丟了,跑這個鬼地方來,一天到晚悶在屋裡,我都要瘋了。天柱說什麼呀你這是想家,想家和離婚是兩碼事,全弄混了!大家都笑起來。

    後來,安中華就來了。

    安中華本來是想給方全林敬酒的,方全林卻不喝,說中華你鐵了心要離婚?你鬧離婚我不喝這杯酒。中華說村長,玉芬不能生孩子,我總不能斷後吧?方全林說你敢肯定就是玉芬的毛病?說不定是你有問題!安中華急了,說我有啥問題?我一頓能吃四個饅頭,一次能扛二百斤麻袋。方全林說這和扛麻袋沒關係。安中華說那你說和什麼有關係?就有些急赤白臉的樣子。方全林看他不服管教,就很生氣,說還能和啥有關係?和****有關係,你****有問題!大家都笑起來。安中華把端著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惱怒道方全林你毀我名譽,我要告你!天柱忙起身,把他推到門外,說去去去!安中華大喊大叫著走了。

    方全林沒想到這小子敢頂撞他,而且直呼其名,就指著外頭說你告你告!

    大家重新坐下喝酒,氣氛就有點僵了。

    文學說村長你別生氣,最近玉芬和中華一直在鬧,他心情不好。飛毛和天雲也勸。

    方全林看了天柱一眼,自嘲道,看來我又多嘴了。我還以為我是什麼人物呢,其實啥也不是!說著端起酒杯,猛一下喝乾了。

    天柱笑道,全林哥你啥時變得這麼酸?其實你今天都看到了,大伙對你敬重著呢。我們拍拍屁股出來了,整個草兒窪都擱給你,你才不易呢,大伙心裡有數!來,咱們幾個共同敬村長三杯!

    三杯酒下肚,方全林心情平靜了許多,就有意轉換話題,說起尋找天易的事。天柱說我一直沒忘,可找到太難,幾乎沒有可能。我只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又黑又瘦,這麼多年過去,就怕碰上也認不出了。

    方全林說,奇怪啊,柴叔死前告訴我,說他在北京大串聯被一個年輕女子領走,從此就不見了,怎麼聽著像遇上狐仙似的。

    天柱說當時有人懷疑那女子是天易的俄語老師,姓梅,家就在木城。這也是我這麼多年在外打工,一直沒離開木城的原因。

    方全林驚奇道,怪不得,你一直存著這份心哪?那……你覺得還有望嗎?

    天柱說我已經有了一些線索,但這要看天意了。也許當初他離開草兒窪去縣城上學,就和大瓦屋家族的緣分盡了。

    方全林納悶道,我怎麼聽你說得神神道道的?緣分是什麼意思?

    天柱說不瞞你,我去龍泉寺問過一個老和尚,據說這個老和尚是個得道高僧。老和尚說天易和大瓦屋家沒有俗緣,只有生身之緣。稍大就走了,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但他帶走了大瓦屋家的魂魄。

    方全林說天柱你越說越玄,老和尚啥意思?魂魄?啥魂魄?

    天柱搖搖頭,說當時我也不懂,老和尚也不解釋。再問,他索性閉上眼不理我了。可我知道這件事很大,就沖這句話,我得找到天易!憑什麼?他是誰呀!

    天柱說這話時,像在和誰賭狠。

    方全林沒想到天柱已經較真了。他知道天柱的性格,一旦較了真,八匹大馬也拉不回。現在天柱要尋找的已不是他的堂哥和親情,而是一個竊賊,一個騙子,他要向他追討的是大瓦屋家的魂魄。

    魂魄當然是不能丟失的。

    但魂魄是什麼?

    方全林說你現在懂了嗎?

    天柱笑笑,說喝酒喝酒。

    這一夜,他們喝到天亮。但天柱再沒提尋找天易的事。

    方全林喝得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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