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誅天 第116章 青衣庵
    天下之大,何處是歸途?

    余嚴冬一路遠離京城,步伐卻是極為艱難,數次想過要回過頭,去皇宮中找趙恆當面質問個清楚。然而他也只是心中掙扎,並未回轉身去,上官修的話猶在耳邊,個中道理余嚴冬豈能不知?

    終於,隨著腳步漸行漸遠,他還是放棄了內心的掙扎,將京城拋在了身後。隨著與京城距離的增大,官道兩旁北上京城的難民也越來越多。這些難民三五成群,拖家帶口,皆是面黃肌瘦,哭號不已。

    已近秋收時,為何會有這麼多難民?余嚴冬心中驚奇,正想找一名難民詢問一二,卻又陡然反應過來,這些難民,不就正是那日因水淹義軍而掘開汴河河堤所造成的難民麼。汴河決堤,江水外洩,也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這些人還能保住性命北上逃荒,倒也算做幸運了。余嚴冬看著這些人步履蹣跚,但覺心情沉重。

    就在此時,忽聽得馬蹄聲響,卻見北邊官道上奔下來一隊步兵夾著騎兵的軍士來,步兵一字排開,將官道攔住,阻住了這些難民的去路。這些難民見軍士不讓他們北上京城,登時哄鬧。余嚴冬也自奇怪,這些士兵擋住難民做什麼?

    這時,那領頭的軍官在高頭大馬上向眾難民喝道:「聖上有旨,雖然叛亂賊兵被朝廷剿滅,但賊兵多有逃逸,為防其混入京城擾亂治安,現封鎖道路,一切閒雜人等,禁止入城!」眾難民本來就是要北上京城去討口飯吃,現在被攔在半道上,怎麼得依,紛紛哄鬧道:「快放我們過去,我們餓死了,要吃東西!」但是步兵紛紛舉起盾牌來,矗立在原地,哪裡肯讓。

    眼見得難民越聚越多,喧鬧不止,那軍官喝道:「汝等亂民,還不快快退開,若是再聚眾滋事,別怪大爺我不客氣了!」難民中有人叫道:「去你娘的,大水淹了田地,老子餓了幾天了,朝廷不來賑災也便罷了,如今還不准我們進城去,是什麼道理!」那軍官喝道:「聖上旨意,豈容非議!朝廷自會派人來賑災,災糧不久便到!」難民中又有人道:「賑災賑災,說得好聽,等到災糧來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了,我們早就餓死了!」又是一人喝道:「說他奶奶個熊,衝過去,快去京城討點吃的!」難民們又是哄鬧起來,紛紛前湧,步兵們被擠得東倒西歪,眼見得便要被衝散開來。

    軍官見難民騷動,勃然大怒,馬上拔出腰刀來,大喝道:「你們這些亂民,要是再敢騷動,大爺我要下格殺令了!」人群中又是一人叫道:「你這狗屎貨,快快讓……」可憐「讓」字還沒出口,那軍官旁邊一名騎兵已然在馬上張弓搭箭,一箭射出,那叫囂的難民撲的倒地死了。余嚴冬見狀大驚,但是他遠遠站在難民們的身後,雖然瞧得分明,但是想救渾然也是來不及。

    官兵殺人,難民登時更是恐慌,都是呆住了。那軍官叫道:「看到沒有,如再騷亂,這便是下場!」他「哼」了一聲,勒馬轉回。本來舉著盾牌的步兵們此時紛紛拔出腰刀來,刀光閃動,若是再有人敢上來,必然是亂刀砍死。

    難民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再看看地上躺倒那人,登時緩緩散開,都是到沿著官道返回,莫不是啜泣不止。

    余嚴冬見這些難民哀傷,自己心中也是悲痛。他向回轉身走過自己身邊的一名年邁難民道:「老丈別急,那官兵既然說災糧隨後便到,你們在此候著便是,何須回途?」那年邁難民抬頭看了余嚴冬一眼,哼了一聲,扭頭便走。余嚴冬見他這般神情,不明就裡,連忙追上他,道:「在下好生勸慰,老丈為何這般看我?」那年邁難民歎了一口氣,方才道:「我瞧你雖然衣著一般,但是細皮嫩肉,不像個苦人家。哼哼,你不知人間冷暖,說出適才那番話來,我不怪你。」余嚴冬一怔,心道難道我剛才那句話說得不對?但心下想來,卻又絲毫感覺不到自己哪裡說得不對。

    年邁難民見余嚴冬神色困惑,便道:「你這公子雖然並非普通百姓,但瞧來面相平和,倒也不像壞人,我便告訴你吧。這軍官所謂災糧不久便到,那都是哄人的,這災糧怕是等上個十天半月,也來不了。」余嚴冬愕然道:「此去京城,不過寥寥數里,只要朝廷有旨,災糧幾個時辰便到了,哪裡會等上那麼久?」那年邁難民哼了一聲,道:「你這公子不是尋常百姓,自然是不知道,這災糧朝廷就算下旨發出,過手的官員哪一個不分上一分?一萬兩化作五千兩,五千兩變一千兩……」余嚴冬道:「老丈說笑了,這災糧出庫都有計數,若與實際數目不對,追查起來,那能了得?」那年邁難民道:「所以說你們這些富貴人家從不知民間疾苦,這一萬兩變作一千兩了怎麼辦,自然是弄些低劣的糙米來,和著石子泥巴糟糠,勉強湊夠一萬兩,這才發來賑災,你說要做這樣一番手腳,到了我們的手中,是何年何月?」

    年邁難民順當說來,顯然是早已熟知其中奧妙,余嚴冬卻是第一次聽見,不禁愕然當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年邁難民道:「你也切莫驚訝,不只是咱大宋,千百年來這一代又一代的朝廷,都是如此。所以既然這些天殺的官兵不讓我們過去,那我們就只能回去,看還能不能在泥地裡挖出些吃的來,總比在這裡等死強過百倍。」說完,也不待余嚴冬回答,走離他的身邊。

    余嚴冬回過神來,連忙趕上年邁難民,從懷中掏出僅有的幾塊碎銀,遞給年邁難民,道:「老丈,在下……在下沒什麼能幫你的,出門也只帶得這點銀子,都給老丈買吃的吧!」那年邁難民哈哈笑道:「還請公子收回這些銀子去,現在四處一片荒涼,就算有銀子,也換不來半點吃的,要來何用?」余嚴冬登時啞然。年邁難民道:「我瞧公子心地不錯,是個知書達理的人,你若真是有心,那便去考取功名,做個好官……不不不,還是別去做官了,到時候做了官,還不是又跟那些貪官一般,變做了大肥豬,變做了大肥豬……」

    年邁難民口中喃喃念叨著,緩步離去,留下余嚴冬一個人呆立當場。難民們一個個地從余嚴冬身邊經過,余嚴冬心中一酸,幾欲流下淚來。

    「喂,站著的那個,是什麼人!」余嚴冬身後突然傳來喝喊聲,將余嚴冬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余嚴冬知道定是官兵在呵斥他,難民們都在往回走,他卻立在原地,在這些難民中,如何不顯眼。他本是朝廷捉拿的要犯,無心與這些官兵起爭執,歎了一口氣,也是快步向南而去。官兵們見他要逃,都是喝罵。余嚴冬也不去管,快步前行。他本有輕功,腳步輕快,很快便超過了眾多折返的難民,官兵的喝罵聲,也是聽不見了。

    若是才離開京城時,余嚴冬心中還有那麼一絲不捨,現如今卻只能用心灰意冷來形容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平闊的官道已然是變成了爛泥路,四處都是水坑。余嚴冬知道已經走到了汴河決堤所淹的地界了,四下裡望去,都是一片泥濘。經過幾日,外洩的江水大多都已浸入地中,只是留下一處處的小水塘。遠遠瞧向汴河,兩岸都是人頭攢動,料來已是開始修繕河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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