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人搖搖頭,「人家老毛子不稀罕這個,人家上老莫吃西餐,誰稀罕這麵條,吃在肚裡一發酵,一大堆亂麵條子,什麼炸醬麵、麻醬面、茄子面、扁豆面、花椒面、刀削面、牛肉拉麵,人家連瞧都不瞧一眼。你還別說,那個中國女人倒是出來吃過一回,陪她的是個英俊的年輕老毛子……」
「是嗎?什麼時候?」龍飛一聽,頓時來了興致。
「是一星期前,晚上天都黑了,我這店關門晚。可能有八點多了,那個中國女人挽著老毛子走了進來。那中國女人撩了撩旗袍,坐下來,問:『有刀削面嗎?』我說有。她說:『來兩碗,當場給我削,我看你削的姿勢對不對?』我趕緊到屋裡弄了一團硬一點的面,抄起了刀。那老毛子一看,慌了,趕緊退了幾步,手在兜裡摸著什麼。那女人說:『親愛的,他在表演,不是動武。』那老毛子驚魂未定,倚著牆角,看我當場表演削面。大鍋在火爐上呼呼地冒熱氣,熱水沸騰,我一刀一刀地削著,直到削完最後一小團面。這兩個人吃起我剛削的面,還挺香。一會兒,那老毛子抬頭跟我要什麼蕃茄,我還以為是蕃茄片,治胃酸的,於是到旁邊藥店買了一小盒,誰知那個女人笑得前仰後合,她說:『是西紅柿,不是藥片。』於是我又到灶間給他拿了一個西紅柿,切成片,端了過來。」
龍飛問:「他們兩個人沒議論什麼嗎?」
店主人說:「那個老毛子會講中國話,他們一會兒講中國話,一會兒又講俄語,講俄語時我聽不懂,就像聽歌。你說,怪不得人家老毛子喜歡上這個中國妞,這妞就是漂亮,一雙杏核眼,眨巴眨巴,像會說話,真是少見的美人!」
龍飛從兜裡摸出一幅泛黃的照片,路明一看,是白薇的照片。
「老人家,你看那個女人是不是照片上的這一位?」
店主人端起照片,又戴上老花鏡,在燈底下看著。他喃喃自語著:「好像比這個還年輕,比這個洋氣,這像片上的女人,有一股苦相。」
龍飛知道他說的苦相是指憂鬱。
店主人壓低了聲音,說:「他們兩個人吃完麵條,扔下錢,攙著走了,我眼看著他們進了大使館。」
路明把幾顆花生米送進嘴裡。
龍飛若有所思。
店主人說:「哥倆吃完喝完舒坦了,趕快回去吧。你沒聽說北京城裡這些日子鬧鬼嗎?」
「鬧什麼鬼?」路明問。
「前不久東城一座老宅院電死了一個黃花閨女,腳底都被電流擊穿了。再往前一個拉三輪的老頭不知什麼原因,突然死去了,屍體都變成綠色的了。眼珠子是綠的,臉是綠的,四條腿都是綠的。人家都說戴綠帽子,沒想到他本人全身上下都變成綠色,聽說他被人注射了一種烈性綠毒藥,唉,真嚇人!北京歷史上就有所謂幾大凶宅……」
「哪些凶宅?」路明問。
「據說北京東總布胡同有個宅院,原來是北洋軍閥時期北寧鐵路局局長的私宅,日本佔領時期,這裡是日本憲兵隊的司令部。抗戰勝利以後,這裡又成為國民黨軍統特務組織勵治社的所在地。當年有個鐵路局長就是在這座房子裡的樓梯上自殺的。還有虎坊橋一帶有個會館,相傳是明朝丞相張居正的故宅,明朝萬曆年間,明神宗詔奪了張居正的官職,並撤銷了張居正的兒子張簡修錦衣衛指揮的職務。張宅被查抄,餓死十幾口人,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自殺,三子張懋修投井未死,保存了一條性命。
宋神宗在刑部尚書的乞求下,只留下一所空宅,田十頃,以瞻養張居正的八十歲老母親,慘啊!西單的小石虎胡同有個宅院,在清朝時是在翼宗學府,《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到北京西山著書前曾在這裡任差,這個府邸以前由吳三桂的兒子居住。廳西有兩楹小房,叫好春軒;北壁有一小門,通兩個小屋,是童僕居所,據說那裡經常鬧鬼。還有東城錢糧胡同有個宅院,曾經幽禁過章太炎,據說,章太炎的大女兒就是在那裡上吊自殺的。還有西安門禮王府,一百多年以來,王府周圍有時會出現三人高的一股旋風。另外,石虎胡同有個宅院,相傳是明末山海關總兵吳三桂的住宅,吳三桂的美妾陳圓圓的芳魂經久不散。還有寶祥相同十三號的鄭王府,因居住者有的莫名其妙地死去,成為一個謎。八國聯軍入侵北京,鄭王爺的老父親不讓洋兵佔領這個王府,被洋兵用馬拖死。祭祖之夜,鄭王爺手腳痙攣而死。民國期間,迫於生計,鄭王爺的兒子賣掉宅院,他的母親在那裡上吊自殺,從此宅內常有女人淒慘的哭聲……」
路明說:「我聽說虎坊橋湖廣會館沒建之前是一片墳地,有個麻風病老頭看墳,他長得古怪,再加上有麻風病,非常恐怖。」
龍飛說:「從科學的角度看,這些所謂的凶宅跟地質、地理、生態、心理等有關係,其中最常見的有電磁污染、水污染和大氣污染等。有些凶宅地下有重金屬礦脈隱藏,一種無色無味的放射性氣體,不時向地面放射,同時通過人的呼吸道進入並沉澱。電磁污染對人體有害,輻射到住宅內,容易造成居住者精神恍惚、抑鬱憂悶。現在許多人把冤死的人居住過的地方稱為凶宅,認為那些冤魂不散,盼望著有人能夠伸張正義,便冤案得到昭雪。也有一些王府豪宅,本身生活隱秘,內幃有一些風月之事,事發後有的跳井、有的自縊、有的吞金而亡,往往成為千古之謎。現在有些人住房先看風水,古人欲求住宅有數世之安,有須東種桃柳,西種青榆之說。實際上這是在看地理環境,非常明顯,如果住宅緊鄰壽衣店或棺材鋪,是明顯的不太吉利。如果緊鄰公廁或臭水溝,起碼是不太衛生。有的屋內是風口,安個屏風擋風;有的院子樹木茂密,須砍掉枝枝杈杈,要不然陽光照不進來。地震帶上的居處只好擇居而遷,離山太近的居處還須防止泥石流。」
龍飛和路明離開這家面鋪時,已是晚上十點多。
龍飛提議去看看南露,他覺得南露剛參加工作不久,又是自己的親戚,有些不放心。
路明點點頭,說:「好,正好路過朝內大街。」
兩個人來到劉大媽家,劉大媽正在洗腳,還沒上床睡覺,她說自從晚上八點夢蝶和南露交接班後,南露一直沒露面。
兩個人又悄悄走進朝內大街甲六十三號大院,來到後院,隔著窗戶,發現屋裡只有葉青一個人。他已經入睡,歪在床上,燈也沒關。林鶯曉的屋內黑著燈,但沒有她的動靜。藉著月光往屋內望去,不見她的蹤影。
奇怪,林鶯曉這麼晚了又到哪裡去了?
南露可能在跟蹤她。
龍飛與路明會意地點一下頭,二人退了出去。
兩個人來到院外,龍飛說:「咱們去找她們,你往西,我往東,這樣網拉得大一些。」
路明點點頭。龍飛往東而去,路明則往西尋去。
龍飛走了一程,拐過幾個胡同,街頭有一些拿著蒲扇乘涼的人,有的在路燈下下棋。
沒有南露的蹤影。
龍飛不禁有些著急,他知道林鶯曉詭計多端,心狠手辣。難道林鶯曉出去會她那個女兒?還是另有陰謀?
龍飛正走著,忽然絆了一跤,原來剛拐進一個小胡同,沒有路燈,漆黑一團。
他爬起來一看,只見有個人橫臥在旁邊。
一個年輕女人,他走近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原來正是南露。
南露的鼻孔還有氣息,她的後腦被重物砸傷,淌著鮮血,似乎已暈厥多時。
龍飛當即攔了一輛小轎車,將南露抱進車廂,飛快奔向北京協和醫院。
在協和醫院急診室裡,醫生檢查了傷情並給她輸液。這時,南雲也火急火燎地趕來。
醫生說,她的後腦遭到重物擊打,照X光片後沒有發現明顯異常現象,只是受了外傷。
龍飛急問:「是什麼重物?」
醫生回答:「可能是石塊一類,不像是鐵器,要是鐵器就危險了,會有內傷。」
這時,路明、夢蝶等同事也聞訊趕來,大家都焦灼地望著南露,盼望她醒來。
公安人員搜查了現場,沒有發現石塊等物,地上只是一些雜亂的腳印。
南露在夜裡四時許徐徐醒來,她看到這麼多親人和戰友,欣慰地笑了。
她斷斷續續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昨晚九時多,她發現林鶯曉急匆匆出了院門,向東而去,於是在後面跟蹤。
林鶯曉裝束樸素,藍布衫,灰布褲,沒有帶其他東西。
南露跟著她拐過幾條胡同,剛拐進那條漆黑的小胡同,便覺頭部重重地挨了一擊,以後便人事不省。
林鶯曉在前面走,擊打南露的肯定是另外一個人。
兇手是誰?
是林鶯曉的女兒?還是另有他人?
南露的傷勢不重,下午便出院回宿舍休養,別人都陸續走了,只有南雲留下來陪她。
宿舍位於東交民巷的一座樓房內,三樓朝陽,是個筒子樓,南露居住的房間只有九平方米,南雲覺得堂妹佈置得井井有條,木地板擦得錚亮,單人床的床單洗得非常乾淨,白底藍條,顯得素雅大方。書桌上擺著一個弧形玻璃花瓶,插著一束紅色塑料玫瑰花。鑲有玻璃的大衣櫃皮有些脫落,但擦得乾淨,簡陋的書架上整整齊齊擺著刑偵學、法醫學等書藉。牆上有個鏡框,框內是南雲的爸爸、媽媽和南露小時候的合影。南露的爸爸是志願軍的一個營長,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南露的媽媽在江蘇老家,是當地的鄉黨委書記。南露的爸爸和南雲的爸爸是親哥兒倆,在村裡光著屁股長大。俗話說,打虎親兄弟,哥兒倆相互護著,村裡的潑皮也畏懼三分。長大以後,南雲的父親當了石匠,南露的父親跑到解放區參加了人民解放軍。
南雲關切地看了看南露的傷口,問:「疼不疼?」
「好多了。」南露不以為然地回答。
「怕不怕?」南雲又問。
「怕就不當特工了。」南露露出了一絲笑容。
南雲把南露攬在懷裡,自豪地說:「我家的小露長大了。台灣有個中共地下黨員章麗曼,她長得非常漂亮,我在香港見過她。五十年代她被捕了,年僅二十八歲,敵人嚴刑拷打,她寧死不屈。她曾吞金自殺未遂。北平憲兵司令部槍斃她的時候,她含笑面對槍口,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劊子手拿槍的手顫抖了,幾次射擊才把她打死。多麼優秀的特工,她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裡。」
南露抬起頭,說:「我要向章大姐學習。」
南雲說:「幹我們這一行,什麼委屈都要忍受,必須顧全大局,黨的利益勝於一切。前幾年我在歐洲執行任務,被叛徒出賣,被梅花黨特務抓住,後來關押在馬來西亞的一個據點,受盡凌辱和折磨,這些匪徒甚至扒光我的衣服,要****我;我堅決不叛黨,不背叛祖國,不向敵特屈服。列寧說,共產黨員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
南露說:「後來路明冒險到馬來西亞救出了你,不然現在只能在八寶山革命烈士公墓瞻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