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巨人 第56章 十八 (2)
    但是,他總也難找到這種現成的東西。今天上午,廠黨委的劉書記,又把他請了去,把中央首長的指示精神傳達給他,黨委書記說:「老李,我們不應該辜負中央首長對我們的期望,你這員老將,應該多出一把力才對噢!」同時,黨委書記還懇切地批評他道:「我們打的這仗,不但是科學仗,也是思想仗、政治仗,而要想打好科學仗,必須思想仗和政治仗徹底打勝才行。這就要求我們必須破除對外國的迷信,打破洋框框,發揮敢想敢干、敢於創造的精神。在這方面,老李,你該比其他人考慮得多一點才對。」接著,劉魁又談到發揮創造性的重要性,黨委書記說:「咱們國家是一個革命的社會主義大國,我們在政治上早就走在世界革命的前列,我們在工業技術上也一定要並且一定能夠趕上和超過世界先進水平,這是我們每個革命的科技工作者的光榮任務。實現這個任務,當然不能滿足於照抄別人的資料,跟在別人後邊爬行,那樣,只能永遠落在別人後面。天下沒有依賴別人而能走在別人前頭的事情。像我們這樣一個地大物博、資源豐富的大國,不創造一條技術發展的新路子怎麼行!」

    黨委書記的這些話,李守才內心裡也認為是正確的,王永剛也曾不止一次地和他談過這個問題。但他總感到,這是長遠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達到的,特別是對於迫在眉睫的大機架鑄造,更難一下子闖出什麼新路子。因此,他經常自我安慰地想:趕超外國是下一代的事,我們這老一代,還得跟在人家後邊走。關於李守才的這種想法,劉魁在和王永剛的一次談話中,曾經精闢地分析過,劉魁說:「目前,在老一代技術人員中間,李守才的思想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們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迷信外國、不相信自己的自卑心理,這是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精神枷鎖,是過去長期以來帝國主義者和反動統治階級利用各種手段,竭力散佈崇拜外國技術的結果。這種精神枷鎖往往變成了一種習慣力量,束縛了這些人的聰明才智和創造精神,不打破這種枷鎖和習慣力量,他們的創造性就無從被解放出來,就很難真正地發揮作用。」

    現在的李守才,對自己身上的這種枷鎖和習慣力量,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還不能完全自覺地去打破,有時甚至還當做一種護身符來保護,唯恐被別人揭去,當別人想為他們揭去時,他們就覺得有點痛,有點不舒服。但是,目前的客觀形勢又逼著他們去打破,要不就寸步難行,就無法適應不斷發展的工作需要,這就是矛盾所在。今天,黨委書記的話,又進一步觸及了他的這種矛盾,處處觸動他的心靈深處,他沒法堅持自己的那一套了,因此,在告別黨委書記時,他也有點兒激動地說:

    「劉書記,您的話都是至理名言,我應當認真身體力行。」

    從黨委走出來後,他暗暗地下定決心,一定要搞出個新的像樣的澆注方案,要不,自己這員「老將」,豈不連毛頭小伙子都不如了?自己還有什麼值得人們尊敬的地方?還有什麼值得黨和領導上重視?……想著,想著,又走到技術資料室裡去了,重新翻閱有關資料。

    但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一點有用的資料也沒找到,因為它們都和當前本廠的具體情況有距離。這樣文齊武不齊的條件,鑄造這樣大鑄件,哪裡能找到類似的經驗呀?

    一直到下班,還是一無所獲,因此,中午往回走時,還是心慌意亂的,怎麼向領導和群眾交代呀?

    腳步蹣跚地回到家裡,可是,那不懂事的女兒菲菲,一點也不體貼他的心情,竟然迎頭便批評起他來了:

    「爸爸,今兒家屬委員會一位老大娘來咱們家了,她說,聽工人們說,你的思想很保守,不支持造大機器,要我幫助幫助你。爸爸,這可不好,你為什麼不支持造大機器呢?難道你還想讓外國人繼續欺負咱們國家?」

    「你小孩子,懂得什麼!別跟人家一塊瞎吵吵。」他只能向女兒這麼說,「爸爸的心情,你理解不了,誰也理解不了。」他把手下意識地擺了擺,「爸爸的事你少管,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一提起自己的事,姑娘不再像剛才批評爸爸那樣理直氣壯了,隔了半晌,不由歎了一口氣說:

    「那樣吧,爸爸,我還是回天津去好了,那兒地方大,事多,總可以找比較理想的工作。」

    李守才連聽都不願聽,直搖頭,直歎氣。

    「要不,你再在廠裡給我另找個工作,只要能不去開那大天車就好了,怪嚇人的!我膽兒小,爬不了那麼高。」她用乞求的目光望著爸爸。

    「好吧!等我再和勞資處說說。」李守才看了女兒那愁戚的樣子含糊地答應道。

    跟女兒糾纏了一個多鐘頭,他又懷著鬱悶的心情,走出了宿舍。秋陽如老虎,雖是八月底了,天氣還很熱,加上沒有風,愈更感覺窒悶。他走在一條剛剛動工修築的馬路上,這條路與工廠前的那條馬路將要銜接上。馬路上散留下不少小石塊,不時地擋住他的腳,他下意識地踢開一塊,又踢開一塊。由於他心不在焉,在一個十字路口,想躲避迎面而來的載重汽車,被一塊大石塊絆了個趔趄。汽車司機在急轉彎時來個急剎車,才算沒撞著他。司機從車門口探出頭來,想狠狠呵斥一下這個險些使他發生大事故的行人。但他還沒張開口,一眼認出,這個人原是鑄造大型軋鋼機機架的工程師,小伙子所有的氣兒全消了。他想,人家很可能正在為造好大機器動腦筋哩,自己急剎車又算得了什麼!因此,反倒笑呵呵地說了聲:「哦,對不起!」為什麼對不起,司機自己也不知道,李守才更不知道。他幾乎沒有注意汽車的急剎車,也似乎沒聽見司機的話,仍滯呆呆地向前走去,心裡直想著怎麼弄出澆注機架的萬全之法。

    不知不覺已走進車間,一股涼風迎面吹來,他的腦子似乎清醒了點。他向地坑中的砂型看了看,又向那在他眼裡已變得很小的天車看了看,然後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這歎息中含有深沉的自怨自艾、陷於困境中的無能為力和滿腹鬱悶無人理解的情緒。恰在這時,車間休息室傳來一陣喧嚷的聲音,他忍不住跨進去看看。原來工人們正在熱烈地討論國慶節前鑄好大機架的事。

    他來得正好。戴繼宏急忙走到他的跟前,向他說明了他們的計劃,並說出了幾項具體措施和決心。

    這些計劃和措施,進一步把原來的方案具體化了,在李守才的眼裡,卻更帶有冒險性了。可是此時此刻,他無法表達出一個明確的意見來,想了半天,他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你們把情況再跟王書記說說,看他說怎麼辦?」說罷,把手一擺,頭一低,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工人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那蹣跚的背影,以及那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小劉不解地望望這個,看看那個,然後問道:「李主任怎麼了?」

    戴繼宏也難以理解李守才的心情,但他卻對副主任的這種消極態度更加不滿意了,不過,他沒有表示出來。為了把握住大夥兒高昂的情緒,他當機立斷地說:「既然大家同意把決心和措施向黨委提出,咱們就立刻行動好不好?」

    「好!」大伙齊聲應道。

    戴繼宏回頭向楊堅望了望,說:「秀才同志,又得勞您的駕了!」

    楊堅慷慨地答道:「好!」

    「這回倒蠻幹脆!」小劉向楊堅讚揚了一句,過去,小伙子總認為楊堅有點兒扭捏。他想了想,又說道:「我自己先湊了幾句,向大夥兒唸唸怎樣?」

    「你能想出什麼像樣的東西?」秀巖笑著說。

    「嘿,別老是門縫裡看人——咱並不總是扁的!」小劉衝著張秀巖說。

    「這回你是圓的,好不好?快念出來大家聽聽吧!」李大炮說。

    「好!大家張大耳朵聽著。」小劉胸有成竹地說,隨即拖長了聲音,「全體總動員,大戰三十天,鑄好大機架,國慶把禮獻!」

    「呵,想不到小劉還有這兩下子!」老桑布忍不住稱讚道。

    「還正是個勁哪,蠻對味兒!」李大炮接著說。

    其他人也齊聲贊成:「就這麼個樣吧!」

    一聽眾人響應他,小劉立即又說:「從今天起,我把行李卷兒扛到車間裡來,就睡在地坑邊上。」

    趙虎子不甘示弱:「我贊成,我也來。」

    李大炮更乾脆:「依我看,吃、喝、拉、撒、睡都在這兒干了!老鄭的工作,我包了。」性情直爽的李大炮,搶任務,干難活,他也是像大炮一樣,算得個「重武器」。

    「也算我一個!」其他幾個人也起勁地附和道。

    「老鄭的活兒,還是統統交給我吧!那攤事,我熟。」老桑布更是當仁不讓。

    面對這種情況,張秀巖有點手足無措了,她不知說什麼好,最後,只是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們都這樣,我怎麼辦?」

    小劉說:「你嗎?好辦,讓老戴給你安排好了!」

    小劉本是一句無心話,張秀巖卻敏感起來,伸出拳頭,狠狠給了小傢伙一拳:「你不想活了?」

    無故吃了這冤枉拳頭,小劉哪能答應,就要起來報復,誰知黨支部書記卻在這個時候進來了,小張連忙躲到王永剛的身後邊。王永剛笑著問:「怎麼了,小張?」

    「小劉要打我。」

    「不許行兇!」王永剛向小劉說,「你怎麼敢打我們的天車工?打壞了,誰給我們開天車?」

    「看在王永剛同志面上,饒你這一回。」小劉把拳頭收回來。

    大家對著這個場面,不住地哈哈大笑。

    王永剛向他們問道:「什麼事,使你們高興得打起來了?」

    「王永剛同志,我們要在國慶節前鑄造好大機架,正想要寫決心書哩!」秀巖回答。

    王永剛問道:「是嗎?」

    「王永剛同志,大夥兒都有這個決心。」戴繼宏答道。

    「措施有沒有?」

    「有!正準備進行試驗。」

    「時間怎麼樣?」

    「估計問題不大。我們合計了一下,正準備去辦公室全面向您匯報。」

    「不要去辦公室了,就在這兒吧!」王永剛回頭又望了望眾人,「大夥兒意見怎麼樣?」

    大夥兒異口同聲地說:「保證完成任務!」

    小劉說:「我們正準備搬到這兒住,來個連軸轉!」

    王永剛詫異地問:「連軸轉?」

    小劉說:「我們要發揚革命精神。」

    王永剛又問:「革命精神就是連軸轉?」

    「不是你告訴我們的嗎?干革命就得能吃大苦,耐大勞。干它幾個通宵不算啥!」小劉理直氣壯地說。

    王永剛笑了:「看你把這意思理解到哪兒去了?革命精神不是連軸轉,更不是連干幾個通宵。小傢伙,還得好好學習!」他回頭向工段長說:「老戴,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誰也不准連軸轉!我們講究巧干,大家要敢於創造,敢於革新,不怕失敗,這就是革命精神。」

    說到這裡,上班的鈴聲又響了,戴繼宏說:「大夥兒還按原定計劃干,穩住點。」

    「得令!」青工們率先跑開了。

    但是,下午幹活兒時,大夥兒更歡了。一個個樂滋滋,喜洋洋,抿不上嘴兒,有起有落,有板有眼,那股熱騰騰的勁兒,真是平常所少見的。而在下班鈴響時,工人們好像沒聽見似的,只顧干自己的活兒。戴繼宏不得不一個一個地往回攆,軟硬兼施,才算使他們離開車間。

    戴繼宏和張自力照例留下打掃戰場。張自力向徒弟問道:「老鄭的病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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