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有了『線頭』,就想辦法向遠處接吧!」同時,王永剛又告訴他們:「廠長說黨委準備開全廠性的攻關賽巧會,都來幫我們想辦法。」
「那太好了!」戴繼宏一拍腦袋,「那咱們也就加油干吧!」
王永剛的話和張自力提出的思考線索,給戴繼宏吃了一劑定心丸,心裡感到實在得多了。他想,到底還是領導上和師傅想得周密。
不過,腦子裡有了新的思路,他就得積極地讓這個思路開闊起來。因此,他連忙就去找楊堅,他想先找到楊堅後,把張師傅所提出的那幾根「線頭」扯了出來,讓楊堅也趕快把腦子裡的馬達的電門打開。
適巧楊堅不在技術組的辦公室,小朱告訴他說:「老楊一定去圖書館資料室了。」這幾乎是一條規律:他不在車間技術組,就在工段裡,要不就去圖書館。
戴繼宏一聽,轉身便朝圖書館奔去。
楊堅這時正在圖書館的資料室裡。散會以後,他的心和戴繼宏一樣感到焦急,因為這個新出現的問題他也根本沒意料到,它來得太突然了。在會上聽到的那些洩氣話,更使他又急又氣,但自己一時又無法說服人家,只好忍著氣聽下去。不過,打退堂鼓,他卻不甘心。怎麼辦?他決心來資料室裡挖掘一下,有沒有還沒挖盡的潛力。
圖書管理員們,一向對楊堅有著很好的印象。他是一個最令人滿意的讀者,不但嚴格遵守圖書館的一切規章制度,而且還經常地向他們提建議、想措施,來改進圖書管理工作,有關圖書的分類、排架,卡片的式樣,櫃櫥的佈局,無一不得到這位技術員的協助。特別是不管什麼樣破舊的書,一經楊堅借去,你完全可以放心,還來時,總是裝訂得整整齊齊。這對經常為舊書粘貼封皮而惱火的小徐來說,簡直是「功德無量」了。
今天楊堅一走進圖書館的門檻,小徐便滿面春風地迎上來,熱情地打招呼:「老楊,今兒有空?」
「哎呀,哪裡有空喲!」楊堅說,「小徐,勞您駕,幫我查幾本書。」他順口說出了一長串書目。
「好,你坐在這兒等等!」說罷,小徐跑進書庫裡去了。不多一會兒,就抱著一大堆楊堅所要的書刊資料走出來:「你慢慢看吧!要什麼只管告訴我。」小徐熱情地說,同時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裡,為楊堅安排一個位置。
楊堅感激地把書刊接過來,隨即坐下翻閱起來。他一本一本地翻著,一頁一頁地去查找著,很快地便把全部思想沉浸到自己所考慮的問題中去。技術資料堆,也是一個美好的境界,裡邊每個數字、每個公式、每個符號,對楊堅都有著巨大的魅力。要是能夠在這些數字裡、公式中,突然發現對當前關鍵問題有密切相關的一點線索,那該是多麼幸福!但是,這個線索又是多麼難於獵取到啊!
他雙眉緊皺,神色專注,手在飛速地翻動,眼睛在飛速地瀏覽,腦子在迅速地思索……當戴繼宏大步流星地來到圖書館的時候,他面前的書刊資料,已經堆得一人多高了,管理員小徐,還在繼續熱情地為他查找哩。
小徐看到戴繼宏來了,一邊取書一邊笑著說:「呵,老戴,又找到這兒來了,你們倆真是難捨難分啊!」
「你還不知道呀,我們對上象了!」戴繼宏戲謔地說。
逗得小徐笑了起來。
隨即,戴繼宏便把自己的來意向楊堅說了。
楊堅聽了工段長的話,稍稍沉思了一下,說:「領導上對咱們希望很大哩!看來必須堅決豁出去幹了。」
「當然得豁出去,決不能給自己開後門。」戴繼宏又把張師傅的幾個「線頭」扯了出來。
楊堅聽了一琢磨,也覺得老鑄工的想法很有價值。當即,戴繼宏就建議說:「我的意思是咱們先把這幾個『線頭』抓住,再分下去,讓大家分頭去找,我們倆多下把勁兒,我多從實際上琢磨,你再翻翻老賬底兒,」他指的是資料和書刊上有關這方面的文章,「在理論上多找點根據,然後咱們再揪出個方案來,墊個底兒,大家再討論起來,也就有個路數了。」
楊堅非常同意戴繼宏的意見,說:「就依著你的意思辦好了!」
一連好幾天,戴繼宏都在和鑄工們一道兒動腦筋,除了根據張自力那幾根「線頭」找以外,他又發動其他工人們廣泛地提線索。他向全工段的人說:「咱們把腦子裡大小馬達都開動起來,不想出來,不關電門!」
大家的馬力果然開得很足,桑布師傅竟然每天連晚飯也帶到車間來吃了。
但是,「馬達」轉動了很久,也沒轉出個道道來。有一天,在班後會上,鄭心懷又發牢騷了,他說:「戴工段長,我的『馬達』轉不動了,連接軸發熱了,我得關上『電門』了。」
戴繼宏沒做聲,小劉卻替他說了:「誰願意關誰就關,咱們有些人,『馬達』的『功率』不小,就是不大願意為社會主義做『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鄭知道小劉話裡有話,就惡狠狠地斥問道。
「意思很明白,愛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小劉處之泰然。
李大炮在這種時候常常助小劉一臂之力,他說:「老、老鄭,心裡無病,半夜不怕鬼敲門。你管他啥意思。」
老鄭被頂回去了。本來嘛,心裡沒病就不應該怕人說閒話。
眼看要山窮水盡了,張自力眨了眨眼,捋了捋鬍子說道:「我有個想法,不知怎麼樣?」
「那你就快說吧,我的張師傅!」小劉一聽張自力說又有個想法,他便猜出這一定是個不尋常的想法,他著急地催促道,「別慢騰騰的了!」
「我先講個故事你們聽。」張自力還是慢悠悠地說。
「哎呀,張師傅,別講什麼故事了,咱們哪還有那份閒心聽故事。」小劉一下打斷了張自力的話。
「小劉,你別打岔兒,坐在那兒老老實實聽。」戴繼宏瞪了小傢伙一眼,他知道師傅又把「萬寶囊」打開了。
「這不是一般的故事,」張自力沉靜地說,「三十年前,我和繼宏他爹在上海那個老廠當翻砂工。那個廠是咱中國人開的,當時,廠裡想製造一台大機器,其中有一個大部件是鑄鋼的。那會兒,這個廠哪有什麼鑄鋼車間,不管鑄鋼活、鑄鐵活,大的小的活,甚至做模型,都擠在一個露天的工棚裡,只有幾台不到五噸的天車,哪能鑄造大的鑄件?當時,那個廠的老闆就想請上海一家外國工廠的工程師想想辦法,老闆的意思是,一方面探探口氣,能不能請他們廠協作一下,或者請這位工程師指點指點怎樣鑄造。可那個洋人來到我們工棚一看,一句話沒說,先冷笑了兩聲……」
「他媽的!」桑布師傅狠狠地罵了一句。
「冷笑之後,」張自力繼續說,「把肩膀一聳,兩手一攤——你們猜他怎麼說?」
小劉著急地問:「他說什麼?」
「他說:『就憑你們這個條件也想鑄造大鋼件?讓上帝給你們想辦法去吧!』說完,轉身走了!」
「媽的,太欺負人了!」幾個青工異口同聲地說。
張自力繼續說道:「我們也這麼說。當時,繼宏他爹就跟我和現在『模型』的老劉說:『去他媽的吧!這些洋鬼子有什麼了不起?這鑄件我們自己幹得了!』然後,他就出了個點子,把幾台小爐子一齊開爐,把鋼水湊在一塊兒,先搞兩個小座包再進行澆注。」
「想得夠大膽的!」聽得入神的老桑布,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後來成功沒?」小趙只關心故事的結局。
「我們就這樣把鑄件澆注出來了。」
「嘿,太棒了!」小劉又把袖子捲了起來,「後來那洋人怎麼說?」
「他說:『想不到你們中國人腦子還蠻靈哩!』當時,繼宏他爹就說,瞧著吧,乖乖,有一天,你們得向我們中國人請教哩!」
「這話說得有志氣!」又一個工人說。
「咱們中國人本來就有志氣。」上過中學的秀巖,忍不住也說話了,「我們歷史老師曾經告訴我們,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中國人發明、他們外國人學了去的,我們比誰也不差。」
青工們又活躍起來,議論紛紛。
戴繼宏非常用心地聽完張自力講的故事,他沒參加青工們的議論,沉思了一會兒,他忽然仰頭向張自力問道:
「師傅,咱們也這麼干行不行?」
「我就是這樣想啊!」張自力說,「那天王永剛同志不是要求我們考慮,能不能來個土洋結合嗎?我一直就在想這個問題,咱們這個傢伙太大了,得琢磨透了才行。」張自力謹慎地說,「還得把『煉鋼』的情況也摸透,把技術條件弄准,才能決定。」
戴繼宏當即就去找楊堅,把這事告訴他。兩個人仔細琢磨了很久,又到「煉鋼」摸了摸情況,最後一致認為,這種幾台爐子利用座包進行聯合澆注是可能的。當然,這是件大事,得請領導批准,再經過反覆試驗才能決定。不過,戴繼宏現在心裡有了底了。
星期天,戴繼宏又到張自力家裡來,想繼續商議聯合澆注的事。適巧,煉鋼車間一個姓徐的爐長也在這兒串門。戴繼宏跟他很熟,在澆注中他們是老搭檔了。因此,他非常隨便地問爐長:「老徐,你怎麼有空兒到這兒來串門?」
老徐笑了笑說:「來這兒,還不是為你們的事。」
「為我們的事?」
「我們的鋼水問題不解決,你們拿什麼澆注?我們現在也在各處拜師取經,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不是為你們為誰?」
「呵,說得倒好聽!我們為誰?」
「你們也為我們。」爐長笑了,「大型軋鋼機是咱們全民財產,造好了,為社會主義出力,不是為我們為誰?」
「看你這個傢伙!」戴繼宏笑著捶了他一拳,「繞了多麼大一個圈兒。喂,咱們還是說正題吧!我問你,我們那個想法你們又研究過沒有?」戴繼宏指的是他們的新建議。
「我們車間開了幾次會,」爐長說,「就我們來說,問題不太大,我們嚴格控制幾台爐子出鋼時間,保證同時出鋼,保證鋼水成分、溫度穩定就行了,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進行熱裝。問題還在你們澆注方面。」
「那好啊!你們這樣和我們協作,該好好感謝你們,我們非攻下這個關不行!」戴繼宏聽了爐長的話,大為振奮。
老徐連忙說:「咱們兩家就是水幫魚、魚幫水,別談什麼感謝的話了!」
張自力也說:「對!其實都是一家人的事。」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老徐首先站起來要告辭。張秀巖原來一直待在裡間的,聽說客人要走,忙走出來,她說:「星期天,就在我們這兒吃晚飯吧!」說罷,又用眼睛望了望戴繼宏,好像問他:「我這個建議怎麼樣?」
老徐笑著說:「論理,該和張師傅喝一盅,俺們爺兒倆很久沒在一塊兒喝了,不過,」他向秀巖說,「你嫂子正在家裡包餃子等我,不回去不好意思。」他轉向戴繼宏說,「老戴在這兒吧!」說完,就走出門去。
送走老徐後,戴繼宏看樣子也要走,張自力說:「別走了,就在這兒吃點吧!」
戴繼宏稍稍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是去食堂吃吧,宿舍裡的人可能還等我哩!」其實,他是考慮借在食堂吃飯的機會,跟單身的青工們再扯扯,把已跨進一步的想法,在群眾中鞏固下來。
秀巖見他那個情態,不由裝出生氣的樣子說:「嘿,瞧你,啥時候學的這種黏糊糊的勁兒?」
戴繼宏笑了笑,沒作解釋。張自力卻怕徒弟難堪,就向女兒瞪了一眼說:「你休多嘴!」
「我批評他一句也沒啥,你別老護著他!」姑娘對父親的權威向來不以為意。
「好嘛,」戴繼宏笑著說,「今天接受批評,乾脆,留下來吃飯。」
「這才像話!」秀巖滿意了,然後,立即向廚房跑去,大聲嚷道:「媽!今兒有客人吃飯。」
「誰?」
「宏哥!」
「他算什麼客人,你這樣大驚小怪的!」正在廚房裡和面的媽媽笑著說。
「他不是你們的寶貝徒弟嗎?」秀巖故意高聲地說,為的是讓戴繼宏也聽到。「媽,要不要我幫忙?」她又討好般地說。
「算了吧!幫忙幫忙,越幫越忙!」
這當然正合姑娘的心意,她正想聽聽「客人」在和爹談些什麼哩。
正在談的是工段的思想工作問題。師傅對徒弟說:「越到這關口,思想工作越得抓緊才行。老王說,要做得比往天格外的細才對勁兒。」接著,老鑄工順便又分析了幾個人的思想情況,最後,當談到鄭心懷時,張自力忍不住問道:「這幾天,你跟老鄭談過沒?」
「我和他談了,前後談了三個晚上。」
「談得怎麼樣?」
「起初他不想跟我談,想躲著我,我就嚴肅起來,橫說豎說,花了好大的勁,他才總算談了。他提了三條意見。」戴繼宏接著說,「一是領導不重視他;二是大伙不願接近他;三是對您提的。」
「對我提的?快說說,」張自力連忙問道,「我倒要好好聽聽。」
「前邊兩條,明擺著的,」戴繼宏還繼續著自己的話,「他說您不如過去跟他那樣近乎了。不當工段長了,對他也不關心了。」
張自力手捋短鬚,沉思了一下,說:「這一點兒,有些道理,我得留點意。這半年多,我對他是照應少了點,支部有些事扯著,再加上老惦念幹活兒,把他的思想疙瘩,就掛一掛了。」
「他還說,您對他知根知底兒,他也願意聽您的。」
「可以說是不大離兒,跟他處得久些,病根兒摸得深些,不過,他願意聽我的,也還有一層意思,你琢磨過沒?」
「我知道,」戴繼宏笑著說,「他對我,還有點不大想放在眼裡,聽了我的話,就降低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