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繼宏從張自力家裡出來後,便到食堂吃過晚飯回宿舍來,正好,宿舍裡沒人,很清靜,他便把那張草圖拿出來重新加以考慮,看一看張師傅那個建議,怎麼****他所想的那個結構上。
「師傅想的活皮芯真好!為什麼我就想不出來呢?」戴繼宏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來,師傅那幾十年來所積蓄的「萬寶囊」(工人們都說張自力的腦袋是「萬寶囊」)中的好東西,還沒有全部接收過來啊!
他先把那個內活皮畫出來,然後便往一塊兒「裝配」,但裝來裝去總有點不十分妥帖,於是,他想再去找張自力合計合計,但剛站起來,腦子裡忽然又轉了個彎:師傅的病才好,一連好幾天也沒休息,晚上就讓他清閒一會兒吧。不過,心裡有事又坐不下來,在屋內轉了一圈,忽又靈機一動,找楊堅去!這個想法還沒跟他一塊兒好好商量呢!說走就走,把桌子上的圖紙一攏,就直奔楊堅的宿舍來了。推門一看,屋裡也沒有人,再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梁君正躺在床上看一本厚厚的書。戴繼宏遲疑了一下,然後客氣地問道:
「老梁,老楊到哪兒去了?」
梁君並不轉過身,他在鼻子裡哼了一句什麼,戴繼宏根本沒聽清楚。本想再問一句,但一想,算了,不會問出結果來的,於是就掃興地走出來。
「上哪兒去呢?」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回宿舍好,自己再好好思索一下,明天見面再說。
回到宿舍,正好有兩個同志回來了,他們一見戴繼宏的面就說:「你今天哪兒去了?老楊來找你幾次,也沒找到你。」
戴繼宏一聽,暗自笑了,他找我,我找他,可有找頭!「他現在到哪兒去了呢?」他問他們倆。
「除了找你,就是圖書館唄!」其中一人答道。
「那我馬上找他去。」說著便想走。
「算了吧!現在還能找到他?戲快開演了,電影院去找吧!」另一位說。
「怎麼,到時間了?」戴繼宏看了看自己的表,「才五點半呀!」
「你的表又忘記上弦了吧?六點三十五分了!」
可不是,表上的兩個指針,緊密地靠在一塊兒。「哎呀,糟糕,要晚了。」他說。
「那就別磨蹭了,快走吧!演員不會等你的。」
他這才拔開腿,急急忙忙地往文化宮走去。
職工文化宮的電影院裡,第一次擠滿了這麼多的人,不但有許多人是加座的,還有不少人買了站票;甚至中間和四周的走道上,也被觀眾擠滿了,到處沒有下腳的空兒,戴繼宏不得不從人叢中擠向前邊去。但是,正在這時,電影院裡的燈光驟然暗下來了,台上深綠色的絲絨幕布,卻徐徐地升起來。戴繼宏覺得面前昏黑,他辨別不出方向來了,有人對他擋住了視線發出不滿的噓聲,這樣,他的心就更慌亂了,眼睛也越發不好使了,一時找不到座位,只好茫然若失地弓著腰站在那兒。
不一會兒,隨著舞檯燈光的轉亮,面前一排排黑壓壓的人影,也逐漸朦朧可辨了。正當他用目光竭力搜尋自己的座位時,忽聽有人壓低了嗓子叫他:「老戴!」分辨了半天,他看到離他不遠的地方,張秀巖正在向他招手,於是,他便擠了過去。
「你到哪兒去了?這時才來!」
「我有點事找老楊去了。」戴繼宏多少有點歉意地說。
「那可夠你找的。」秀巖暗自笑了,「你瞧,那邊是誰?」
戴繼宏把頭往左邊一轉,正好碰見楊堅也把臉轉過這邊來,「我也找你半天!」楊堅驚喜地說,他已聽見戴繼宏的聲音了。
「咱們搞兩岔去了。」
「你到哪兒去了?」楊堅問他。
戴繼宏說:「我去師傅家了,正好又碰見王永剛同志和小劉,我們幾個理出一點頭緒來了,我找你,就為了這事。」
楊堅一聽,喜出望外,忙說:「怎麼,你們解決了?快說給我聽聽。」他也是個急性子人,說罷,索性把身子從秀巖的背後探過來,秀巖不得不伏在前排的椅背上。
戴繼宏摸摸索索地從衣袋裡掏出那張草圖,同時在暗影裡指指戳戳地低聲解釋起來。
但是,後邊的觀眾卻有意見了:
「喂,同志,這裡可不是車間技術組。」
「你們不想看戲,別人還看哪!」
……
他們倆好像都沒聽見。
秀巖也沉不住氣了,她伏在前邊椅背上實在難受,她說:「老楊,你坐到我的位子上來吧!」
楊堅並不謙讓,一下子就移了過來。
這下,兩人可談得方便了。遺憾的是,台上的燈光不向他們這兩位台下演員照射,因此,他們便分辨不清圖形上的線條了。楊堅不由得就多問幾句,可是,後邊的觀眾更不滿意了,有人又發出噓聲。
見這光景,秀巖急了。她說:「我說你們倆到底還看不看戲呀?沒聽見後邊的人提意見?」
不得已,他們兩人才停止談話,把目光移向舞台,但是,那上邊都是些什麼人呀?說的話是些什麼意思?誰也搞不清楚。越看不明白,就越想自己的心事,草圖上的問題,又不由得同時進入他們的思潮中了。楊堅,多麼想立即搞明白戴繼宏圖上的全部內容;戴繼宏,又多麼想立即把自己那個還沒搞通的問題告訴楊堅,要他出出主意。因此,兩人都有點難以坐穩了。
「老戴,那草圖……」楊堅又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連他自己也沒聽清楚的話。
「對!老楊,那個問題還有點……」戴繼宏回答得更加含糊,說著又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快要磨碎了的草圖。
不過,現在還是看不清呀!
「老楊,乾脆!到外邊去!」戴繼宏忽然衝口說道。
「那好,和小張說說。」
戴繼宏點頭表示同意。
楊堅轉過臉去,向正在聚精會神看戲的秀巖,說出了他們倆的意思。楊堅為把話說得活一些,委婉地說:「我們出去一會兒,就來!」
可秀巖卻直衝沖地說:「誰管你們!愛走,你們就走,愛回就回。」說罷,又只顧看戲了。
聽了這話,楊堅倒有點不知怎麼好了,他摸不透秀巖這話的意思。戴繼宏瞭解秀巖的心性,就一把拉住楊堅的手說:「咱們走吧!」
走出去更不容易,他們倆從密密叢叢的人群中擠出去,當然,又聽到許多人不滿的怨責聲。直到走出出口處,他們倆才長舒了一口氣,不約而同地說:「可解放了!」
但是,還沒等他們倆走開,忽有一個人攔住他們的去路,說:「同志,怎麼沒看完就走了?有什麼意見,提提好嗎?」
說話的是這個戲的編劇兼導演,他站在門口,專為聽取沒有看到終場的觀眾意見的,他一聽戴繼宏他們倆說:「可解放了!」以為一定是這兩位觀眾對這戲很為不滿了。
他們倆不由得都笑了。楊堅說:「誤會了,同志,我們有急事,想出來,好不容易才擠出來。」最後他又補了一句:「戲演得很好!」
聽了這話,那位編導放心地撒開手。
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回到戴繼宏的宿舍,正好室內的人看戲的看戲,乘涼的乘涼,全不在場。室內很安靜。於是,他們便痛痛快快地攤開草圖看了起來。
戴繼宏這下可暢快地放開聲音講解起來了。
聽了戴繼宏的解釋後,楊堅越加感到,工段長在最近一階段的工作中,技術水平又大大提高一步,就拿這個新建議來說,他所考慮的問題,連自己這個大學畢業的技術員也無法想到。可見,一個有豐富現場經驗的工人,一旦思想解放,為技術理論所武裝,會創造出如何驚人的奇跡!
隨後,戴繼宏又提到張師傅所考慮的,那個內活皮的組合問題。一開頭,楊堅也被難住了,過去在學校裡和在工作中所接觸到的技術問題,從沒有碰到這樣一個附件。張師傅這個老將,虧他想得出!
當然,在理論上楊堅可以把它說得通。現在,他就順著一個特定的思路,展開思想的翅膀。戴繼宏呢,也用手托著下巴頦,不時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楊堅想著想著,突然一個閃光的念頭在腦海中出現了。就像站在地平線上,望那剛剛露出地面的船桅一樣。他迅速地把它抓住,讓它越現越顯,越顯越鮮明,最後,完全出現在面前。一個新的技術構思,就這樣被牢牢地抓住了。
「好,就這樣!」楊堅站了起來,同時用力地指了一下桌子。
「想好了?快說說!」戴繼宏也不由得跟著站起來。
「我先說說,你再琢磨琢磨,看行不行?」楊堅隨手拿過一張紙,刷刷刷地畫了起來。
戴繼宏的思潮,也隨著楊堅的筆,在迅速泛動。楊堅還沒畫完,戴繼宏便立即全部明白了:楊堅所畫的,正是他所想的。但是,為什麼他就不能一下子也用工程技術人員特定的語言——視圖,很好地表達出來呢?
楊堅全部畫出來後,兩個人又細細地討論一下,略為修改幾筆,就初步定了下來。
「下一步怎麼辦?」楊堅問戴繼宏。
戴繼宏看了看表,才九點多鐘。九點多鐘不算太晚,他提議說:「到李主任家去一趟怎樣?」
「好,去聽聽他的意見,看他怎麼說。」
說走就走,他們兩人意見最容易一致。於是,把草圖一夾,就奔李守才家去了。
李守才現在正在招待客人。梁君來這裡已經兩個多小時了,一直沒有走的意思。
在張自力家裡碰了個硬釘子後,梁君心裡是無限的彆扭。古典劇《愛情的故事》雖然演得很動人,自己卻越看越不是滋味。沒等戲演完,他便走了出來,回到宿舍裡,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說實在的,論家產,他家一點也不比劇中那個公子少;論才貌,自己也不怎麼差,為什麼自己就不能碰上一個劇中那樣多情的小姐、一見傾心的人兒呢?比起那個女主角的容貌風姿,張秀巖那樣的「小家女」算得個什麼!記得小時候,媽媽經常告誡自己:將來選擇妻子的時候,必須恪守這個原則:「寧娶大家奴,勿要『小家女』」,「小家女」沒見過世面,不會過大日月。看來,媽媽的話一點兒不假。張秀巖這個「小家女」,多麼不識抬舉!要是過去,你做夢也別想!唉,只是這個社會,太有點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