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巨人 第28章 十 (2)
    對於戴繼宏這樣一個渾身是勁的青年工人,王永剛是非常喜歡的;當他初和他接觸時,就感到小伙子那種熾烈的青春活力,永不衰竭的精力,飽滿高昂的鬥志,對黨的事業無限忠誠。當進而觸及這個青年工人的心靈時,立即便可覺察它是崇高而寬闊的。當他初來到車間時,他曾有意無意地、暗地瞭解一下年輕工段長的為人。當時,有一個老師傅告訴王永剛:「這個小伙子,幹什麼從來不想到自己,一年到頭,埋頭在工作裡,當了工段長後,幹活幹得更猛了!別看他平常傻呵呵的,我們這裡誰要是有了什麼困難,他的耳朵有報風神,比誰都先知道,總是千方百計幫你解決;有時事情做過了,你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也有個別工人對他不滿意的,說:「跟他幹活,就得吃大頭虧,淨揀難活兒做!評比時,淨把頭等獎讓給別的工段。」這個工人,後來王永剛知道他叫鄭心懷。

    後來,王永剛直接和戴繼宏一塊幹活時,又深深地瞭解了小伙子另一特點。當時,他們是針對鑄造大機架而交談的。

    「王永剛同志,咱們國家從干革命到搞建設,從來就沒依賴過人,幹嗎干大機架,就得把眼睛望著別人?外國人能幹得出來,我不相信我們就幹不了!」戴繼宏說。

    「說得對啊!依你怎麼想?」王永剛鼓勵地問他。

    「別人長一個腦袋,我們也長一個;我們兩隻手也不比別人笨,咱還有黨和毛主席領導,什麼奇跡我們中國工人也能創造。」

    話雖然說得簡單,考慮得也不很全面和具體,但卻包含著一股氣貫長虹的英雄氣概。因此,王永剛贊同地說:

    「應該有這種志氣!不管搞革命,搞建設,都得拿出這股勁。」

    接著,戴繼宏便積極地開動腦筋,綜合了群眾的意見,提出了那個方案,並且挺身而出,擊退各種非難,這不但需要信心,還需要毅力和勇氣。

    王永剛曾經幾次召開支委會,討論這個方案,並有意將這方案,放到各方面思想交鋒的陣地上,讓它接受考驗和鍛煉,並要求大家展開爭論。終於,方案在群眾的熱烈爭論中,經過推敲、補充而趨向完善。令人高興的是廠部研究後,報請黨委批准了它。儘管還有人強烈地反對、不滿,作出各種嚇人的預計,但方案批准了,就得執行。

    但遺憾的是,剛邁開第一步就卡住了,砂子有問題。原先僅僅考慮了強度問題,但在試驗中發現,大型鑄件的包砂、粘砂問題也很大。「這個問題不解決,就不可能得到足夠強度的鑄型和優質表面的鑄件。」李守才肯定地說,「這是我早已料到的。」

    這是件令人頭疼的事。出師不利,影響了士氣。有人說:「這個小問題一下子就把咱們難住了,以後咋走呢?」

    還有人說:「小河溝都過不去,大江大海就更不好過了,看來,夠嗆!……」

    戴繼宏和楊堅一時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急得工段長直跺腳。

    逆風卻趁機刮起來了。

    有人說:「這種缺乏科學分析的干法,根本就行不通。」

    又有一種人說:「這樣重大的鑄件,只憑靈機一動,訂個方案,就認定會有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藥方,那未免太天真了。看,這僅僅是開始。」

    梁君和鄭心懷等人,出頭露面的機會多了。梁君的頭痛病好像因而減輕了,一反前幾天的表現,這兩天偶爾還到工段裡走幾趟,裝作問這問那的,臨走時,還指點幾句,甚至狂妄地指著楊堅的鼻子問:

    「老楊,你是從高等學校畢業的,咱們學校哪個教授告訴過你,這樣複雜的問題,只要敢想敢干就行了?我親愛的朋友,你是技術員,技術員就應該講點科學。」

    鄭心懷的風濕性關節炎,這幾天也不大發作了,醫院也不大去了,每天按時上班,拿起刮板時而攪攪砂子,時而敲敲木模,有時竟當著大伙的面說:「咱們的工段長胃口太大了,這樣一塊大肥肉,哪能一口吞下去?工段長嘛,工人之長,不好當吧?嘿嘿,看來還是當小兵舒服……」

    這一切言行,有時王永剛親自聽到,有時由同志們反映到他的耳朵裡去。他也感到很氣憤,要是按照二十年前的毛脾氣,他會當著這些人,狠狠地熊他們幾句,問問他們到底站在什麼立場說話的。可是,今天他面對的是世界水平的技術問題以及與此相聯繫的一些人,他們有著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教養、不同的思想狀況,甚至有不同的階級立場。對待當前的困難,他不能採取當年戰場上那樣,把手裡的槍一舉,高呼一聲:「同志們,衝啊!」後邊的戰士,就會隨他一起衝上前去。另外,他也不能利用自己的職權,向下面下一個命令,你們必須給我怎麼樣怎麼樣……不,那更不行!他不能這樣。迷信自己的權力,只是低能的表現,只會給工作帶來損失;何況,思想問題不會因為你下個命令或發點脾氣便自行消失,不,不會的。

    怎麼辦呢?經他和幾個支委再三研究,決定由他向黨委把情況匯報一下,請老政委幫助解決一下當前這個疙瘩。

    正好,今天上午黨委書記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要他下午到黨委去一趟,談談大型機架鑄造的進展情況。

    中午回到家裡,他的妻子正在用一大堆野籐條編著背筐。這種活是她的拿手好戲,在家鄉,她編背筐在村子裡是出了名的,現在為什麼又搞起來了呢?

    兩個孿生女兒在做母親的助手。她們的學校已經放暑假了,這一個半月的時間,本應該好好為她們安排一下,只是這兩天事情太多、太忙,他還沒考慮好適當的辦法。

    孩子們看見父親回來了,親熱地站起來,齊聲叫爸爸。老大把爸爸的上衣接了過去,規規矩矩地掛在牆上;老二把到處散放的野籐條理一理,給爸爸讓出個座位來。

    「你們娘仨在忙什麼呀?」王永剛問。

    老大搶先回答了:「爸,媽媽在給我們編草筐,已經編好兩隻了。」她迅速地從暗處把草筐拿過來,炫耀地遞給爸爸。

    「編得好呀!」王永剛讚揚地說,他用手掰掰筐梁,筐梁又韌又堅,勁兒是用足了的。「編這麼多幹啥呀,做生意嗎?」

    妻子溫柔地笑了,沒做聲,只用眼睛看了看兩個孩子,好像說:讓她們回答你吧。

    老二忙著回答:

    「爸爸,我告訴你,」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少先隊今兒開了會,會上大夥兒決定,在暑假我們要好好幹點活兒,決定到公社去幫社員叔叔除草;決定將拔的草背回學校,決定替學校打圩牆;決定……」

    「怎麼有這麼多的決定呀?」父親笑著打斷女兒的話,女兒有點不好意思了,頭扭了起來。

    老大又替妹妹作了補充:

    「我們成立了一個拔草隊,選劉小魁當隊長,爸爸,你認識劉小魁嗎?」

    「我怎麼會認識你們的隊長呢?」

    「人家說他爸爸是你們廠的黨委書記。」

    王永剛想起來了,那是劉政委的兒子。那個孩子他是見過的,他和父親一塊剛從北京搬來時,王永剛去看過他們。他笑著問女兒:

    「是劉隊長決定讓你媽媽編背筐的?」

    「不,是我們自個兒提議的。」二女兒迅速解釋道,「我們倆一人一隻,要兩隻;李大慶爸爸媽媽都上班,沒有空,我們決定幫他編一隻……」

    「所以你們決定讓媽媽編三隻,對嗎?」

    「對!」姊妹倆異口同聲地答道。

    「好了,拿去吧!」妻子結束了最後一道工序,第三隻筐編好了。女兒忙提了過去,並排兒擺在一塊兒,小姐妹倆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媽媽的勞動產品。

    「一上午就給她們忙這個了。」妻子舒了一口氣,「吃飯吧!」

    「飯做好了?」從剛才妻子的口氣中,他以為還沒做飯哩。

    「爸爸,媽媽早就把飯做好了,做完飯才編草筐的。你工作忙,吃飯可不能耽誤了。」大女兒替媽媽說,「對嗎,媽媽?」

    「就數你的小嘴會說。」媽媽愛嗔地向女兒說。

    在吃飯時,大女兒又提出一個問題:

    「爸爸,聽說你們工廠要造大機器,聽說是很困難,聽說需要很多人干,對嗎?」

    「嗯。」父親答道,「你們消息很靈通呀,很會『聽說』。」

    「那你們可一定要快點幹出來呀!」

    父親連連點頭,他回答的不僅僅是自己女兒的希望呀!

    「連我們也這麼盼望著哩!」妻子也接過來笑著說,「今兒上午,我們家屬委員會還開了會,大家提議說,為保證工廠大機器快點出廠,家屬也得出一份力。」

    「噢,你們家屬也要出力?」王永剛感興趣地看著妻子,把手裡的筷子放下來,「你們怎麼出力?」

    「有人說,還跟過去打老蔣那樣,你們在前線衝鋒,我們打後勤支援前線,保證你們吃好、睡好、休息好,不要你們操勞家務事,全部精力都用在火線上……」

    沒等妻子說完,王永剛就高興地說:「好啊,那我們就無後顧之憂了。請問,這個建議是不是老支前模範提的?」王永剛親切地望著妻子那有點兒蒼白的面龐以及額上的那塊傷疤。這傷疤是當年在孟良崮戰役留下的紀念,那時,妻子作為一個支前小隊長,投入了槍林彈雨的前沿陣地,就在隊伍將要攻下一個敵人大碉堡時,為搶救傷員,她光榮地負了傷,後來,她被評為支前模範。現在,這位支前模範又把過去打反動派的革命精神拿出來了,要支援他們攻下另外一種碉堡。

    老支前模範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後說:「大家都有這個要求,誰不想多為社會主義出把力呢?」接著,她又把今天會上熱烈的情況談了一番,最後,她笑著說:「請鑄鋼車間黨支書隨時監督我們吧!」說罷,便去收拾桌上的碗筷,送到廚房中去。

    女兒和妻子的話,使王永剛的感情揚起巨大的波瀾,現在,多少人的眼睛在望著他們,多少人都在和他們同戰鬥,共呼吸,在他們車間的後面,在工廠的後面,在所有為大型軋鋼機而戰的人們的後面,有著無數的人、無窮的力量作為他們的後盾,就像當年在戰場上作戰時,有億萬人民作為後盾一樣。他感到心頭熱烘烘的。

    下午一點鐘,爺兒仨一同出了家門,孩子背著野籐筐去找自己的小夥伴去了,父親朝黨委辦公室走去。

    黨委書記劉魁,是王永剛當年在部隊時的師政委,二十多年的老上級。當他們一塊兒從部隊轉業時,師長調去建築工程部當建築工程局長,政委調往機械工業部的一個局當局長,前些日子,又從局裡調到這個廠子來。政委初來時,王永剛曾和這位久別重逢的老上級,親親熱熱地嘮了一個晚上,那多半是敘舊性質的,最後,剛剛聯繫到當前的工作情況,政委就被廠長拉走了,以後想再去看看老政委,可總也抽不出時間來。最近他也曾想找老上級談談當前的困難處境,但他是個不善於訴苦的人,同時,工作還沒開頭就訴起苦來,那怎麼行呢?黨把自己擺到這個戰鬥崗位上幹什麼呢?

    現在好了,書記主動要自己談情況了。王永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肩上的擔子減輕了很多。

    黨委辦公室設在剛落成的行政大樓上。當他敲門走進書記的辦公室時,老政委正在埋頭看書,王永剛進了屋,他連忙熱情地站起來,親切地招呼王永剛在自己的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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