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595章 擂鼓,聚將
    夜色如墨,朔風勁烈烏雲翻滾,火雲神駒捨生忘死的狂奔;秦慕白趴在馬背上,用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抱著馬脖子,吃力的睜開睫毛都結了冰渣的眼睛,朝前看一眼……一片茫茫黑夜之中,似有一座燈火通明旗幟飛揚的城池,矗立在不遠方。

    「終、於……到了嗎?」

    驀然眼前一黑腦中發暈,他差點摔下馬去。

    火雲馬嘴鼻間的鬃毛已經結起了白沫凝成的冰溜子了,它彷彿也看到了前方的終點,歇斯底里的長嘯一聲,奮起最後餘力全力朝鄯州城池奔去!

    城頭上的守衛將士,注意到了城下的動靜。

    「看!有一騎奔來!」

    「如此深夜寒冷徹骨,那馬上之人還不凍死?」

    「看那人好似趴在馬背上,不會是不行了吧?」

    正當此時,火雲馬奔到緊閉的城門邊猛一個急停,前蹄揚起嘶聲一鳴,後腿卻突然無力支撐,連人帶馬轟然翻倒在地。

    秦慕白,早已昏迷過去。所幸這一摔他沒有被火雲壓住,否則必成肉醬!

    城頭的士兵嚇了一跳!

    「快,救人!」

    「等等!萬一有詐,後方跟有大批敵軍怎麼辦?——兄弟們,嚴加戒備!」

    「也對啊!……可是,我們當真見死不救嗎?」

    寒風呼嘯,秦慕白與火雲一同趴在地上,渾身冰冷,完全陷入了昏迷。

    城樓上的小兵個個伸長了脖子張望,想救人,又不敢妄開城門。

    片刻後,眾軍士驚訝的看到,剛剛摔倒在地的那匹馬,慘嘶兩聲吃力的爬了起來。看那情形左邊後腿已然不能著地,只能三條腿撐著,一蹦一跳的朝城門邁去。

    「咦,這馬要幹什麼?」

    「彭——彭——彭!」

    火雲馬,以頭撞門!

    「這馬好有靈性!」眾軍士無不唏噓!

    「灰——灰!」連聲慘嘶,似在向人求救,哀哀之聲刺人肺腑。

    「太可憐了!咱們怎麼能見死不救啊?」

    「先回報侯將軍吧!讓他定奪!」

    「好!」

    眾軍士議定,急忙奔走去叫侯君集。

    「彭彭彭」一聲聲連綿不絕的撞門聲,震破了夜空。火雲馬的淒慘嘶鳴,更聞者無不動容。

    侯君集來了,趴在女牆上朝下看了一眼,一向極是沉得住氣的他,頓時跳起大叫:「快、快開城門!救人!」

    「是——」

    眾軍校慌忙奔跑下樓!

    侯君集那顆久經風霜水火不侵的心,此刻都突突的狂跳起來!

    「火雲馬!那可是火雲馬啊!」

    夜已深,李道宗坐在帥帳裡批處軍務折本,忍不住一陣陣倦意來襲。於是以手支額靠在桌上打盹。

    接連無數個不眠之夜,讓他這個體魄強健的赳赳武夫也有些吃不消了。整個人黑瘦了一圈,曾經威儀瀟灑的中年美男子,也失去了許多的風采。

    稍稍打一個盹,卻也入了夢境。朦朧之中,他看到前方走來一個人,面容似曾相識,卻又有些模糊無可清晰辨認。

    「你是誰?」李道宗問道。

    「王爺,你不認識我了麼?」對面那人,體態雄偉美髯飄飄,舉手投足風采奕奕。

    「叔寶!」李道宗大吃一驚,「你、你不是已經?……」

    「王爺,別來無恙!」秦叔寶呵呵的撫髯而笑,「一別羈年,沒成想我們都要老了。秦某,時常回味當年潼關之下,與王爺並馬而馳斬將奪旗的快意啊!」

    半夢半醒之間的李道宗似乎悟了什麼,一激靈,問道:「叔寶,你可是有事來托負我?」

    「大好河山,不可與棄啊……王爺,保重!」說著,秦叔寶的身影漸漸模糊。

    「叔寶!」李道宗大叫一聲幡然醒來,一失手,打翻了手邊的硯台,墨汁四賤,硯台也掉到了地上摔成兩半。

    帳外近衛急忙入內,李道宗一身冷汗,頹然的擺了擺手,「出去,沒事。」

    「想來,是近日太過勞累與緊張了……」李道宗擰著眉頭,痛苦的搖了搖頭,「蘭州,是秦氏父子嘔心瀝血打下的根基。如今,就要斷送在我李道宗手裡了嗎?……休說無顏回朝面見皇兄,將來到了地下,我又何顏去見叔寶與慕白?」

    戎馬半生英雄一世的李道宗,頭一次的感覺到無助,甚至可以說還有一些絕望。

    「早知今日,還不如就堅守大非川,至少還留有一步可退之餘地……但那份莫名其妙的軍令,又該如何解釋?」想及此處,李道宗突然一醒神,「對啊!雖然我早就一力主張撤出大非川保存實力退守鄯州,以待冬天降臨與朝廷援軍,但,早就過世的秦慕白怎麼會留下這樣一份莫名其妙的軍令?!」

    「我急糊塗了?我早就該想通了!秦慕白這小子,絕對沒死!」想及此處,李道宗莫名的激動又有些惱火,連拍了幾下案桌,「來人!來人!去將侯君集與薛萬均叫來!」

    「王爺,別叫了,我們來了。」恰在此時,帥帳裡突然衝進來一群人。

    侯君集,薛萬均,還有十餘名大小將佐一同進來了,還抬來一副擔架。

    「你們……幹什麼?」李道宗納悶的問,低頭一看,擔架上那個人渾身上下都被綿被包裹得嚴嚴實實,臉上凍得青一塊紫一塊鬍子拉渣,幾乎難以辨別面容。

    「這是誰啊?你們抬他抬進來幹什麼?」李道宗好奇的問道。

    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氣,重吐出三個字,「秦慕白。」

    「什麼?!」李道宗頓是又驚又惱又喜又怒,拍腿大跳起來,「我要殺了他!」

    「王爺,請動手。」侯君集特意閃開了一步不攔著他,淡淡道,「我代噶爾欽陵與三十萬吐蕃敵軍,感謝你。」

    李道宗固然不會當真動手,聽到這話卻是心中一震,「此話何意?」

    「他既然回來了,就表示大計已成。」侯君集雙眉一沉,正色道,「破敵,只在今日!」

    「好,好得很!」李道宗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了,厲聲咆哮道,「現在,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把他弄醒!」

    「不用麻煩了,王爺,我醒了。」躺在擔架上的秦慕白,氣息微弱的吐出幾個字。

    眾人頓時驚喜過望,一同蹲下圍到擔架邊大叫,「少帥!」

    「嘿、嘿嘿……報歉,我詐屍,嚇倒你們了吧?」秦慕白幾乎沒力氣睜開眼睛,想笑,臉皮卻是不聽指揮,因此表情極度難看。

    「你有話就快說!」李道宗既驚喜又擔憂,還有些心疼和氣惱,所有情緒猝不及防的一齊湧上心頭,都讓他有些惶然失所了。

    秦慕白將右臂從棉被中伸出來,吃力的揚起,豎起一根不停發抖的食指,摒足了全身力氣,說出了四個字——「擂、鼓!聚、將!」

    「彭——彭——彭——」

    深夜之中幾聲鼓響,如平地驚雷,城池震動!

    正在靈堂裡跪著燒紙的宇文洪泰,如同觸電了似的一彈而起,哇哇的大叫,「他娘的,殺來了嗎?——三哥,俺要去砍狗頭了!……咦,虎頭鏨金槍呢?」

    「這他娘的如何是好!虎頭鏨金槍,被他娘們……哦不,文成公主抱進洞房了!」宇文洪泰頓時急得抓耳撓腮,衝到洞房門口,卻又不敢敲門。

    「吱啞」,門被拉開了,陳妍從裡面走了出來。

    「黑子,大半的夜的你不睡覺,跑到這裡來胡鬧,成何體統?」陳妍說道。

    「呃,嫂嫂,你沒聽到鼓聲嗎?」宇文洪泰像個小孩子似的怯怯說道。

    「聽到了。」陳妍淡然道,「可是軍中擂鼓聚將,莫非是吐蕃人殺來了?」

    「肯定是!」宇文洪泰頓時雙眼瞪如銅鈴,一副殺神面孔油然浮現,沉聲吼道,「俺要用三哥的虎頭鏨金槍,多砍幾顆吐蕃狗頭!」

    「那你等等。」陳妍的語氣始終就沒有變過,淡然說了一句,轉身走進屋,片刻便走了出來。

    「拿去吧,公主答應了。」陳妍遞給宇文洪泰虎頭鏨金槍,上面卻還纏了一層紅絛巾。

    「嗯。」宇文洪泰接過槍來點頭沉應了一聲,轉身便走。剛走幾步卻又停住了,詫異的回頭道,「嫂嫂,你咋跟著俺?……咦,你怎麼還提著劍?」

    「若論殺人,你遠不是我的對手。」陳妍輕飄飄的扔下一句,逕直朝前走去。

    「啊!」這下可把宇文洪泰嚇壞了,匆忙追上去叫道,「嫂嫂,這可萬萬使不得啊!上陣打仗,哪能輪到你?戰場可不是別的地方,任你武藝再高強那也是白搭!你若有個三長兩短……」

    「閉嘴!沒見過你這麼囉嗦的男人!再敢廢話,割了你舌頭!」

    「呃!」宇文洪泰頓時嚇得一彈,下意識的一捂嘴,瞪大眼睛納悶道,「我……囉嗦?」

    再一通鼓響,整座城池已經幡然從睡夢中驚醒。軍營裡燈火通明人喊馬嘶,百姓們也紛紛掌起燈打開門觀望打聽,可是吐蕃人攻來了?

    陰風怒號,氣溫再度下降,已是潑水成冰。

    中軍戰將台前,十八面一人多高的大鼓隆隆震響,十八領金角沖天嘯起。中軍禁衛,十二中候提槍立於台上,二十四司階執戟戒於台前,十六把紅衣劊刀,三十二面各色牙旗,森然排列。

    火把如林,照得一方如同白晝。全軍上下近千將校布列於近前,十餘萬大軍在各自屯營陣列而待。

    眾將士集結完畢後,李道宗與侯君集、薛萬均等重將,方才登上點將台。

    鼓角罷去,全場肅然,一片寂靜。

    李道宗環環掃了眾將士一眼,沉聲喝道:「將士們,破敵,只在今日!」

    眾軍士只道是吐蕃人殺來了要迎敵,於是一同吼道,「誓與吐蕃決一死戰!」

    此時,宇文洪泰與陳妍方才從刺史府那邊趕來,站到了點將台前。李道宗一眼瞅到了提劍的陳妍,頓時眉頭一皺,但當著眾人面,也不好多說什麼。

    「今日,我軍點陣發兵,發動對吐蕃的反擊之戰!」李道宗揚起手臂,大聲吼道,「將士們,聽清楚了!不是守城戰,而是反擊戰!」

    「哦?」眾將士果然發出了一片不可思議的驚疑之聲。

    「不必驚疑。當你們看到這個人出現在你們眼前,就會一切都明白了。」李道宗說道,「當然,當你們看到這個人,你們會更加驚疑!」

    「是誰?」

    「難道是朝廷來了援軍?」

    「曾經聽聞,我軍若敗皇帝陛下自當親征,莫非是皇帝聖恭駕臨?」

    眾人正議論著,中軍帥帳那邊,數名軍士抬著那張巨大的帥椅緩緩的走了出來。

    帥椅上,坐了一個人,全身上下用厚實的棉被包裹著,火把搖曳之下也看不清人臉。

    「咦,是誰呀?」眾人無不伸長了脖子來看,猜測不休。

    眾軍士抬著帥椅,放到了點將台上。

    李道宗與侯君集、薛萬均這些重將,不約而同的退後一步,站到了帥椅後方,成眾星拱月環環伺立之狀。

    一直抱劍而立的陳妍,凝眸看了那「神秘人」幾眼,驀然芳心狂跳渾身發抖,「是、是他?!」

    「誰啊,嫂嫂?你認識?」宇文洪泰納悶的問。

    話音剛落,宇文洪泰只感覺到身一陣涼風躥起,陳妍突然不見了人。再眨眼一看,她竟已出現在了點將台上,站在了那個神秘人的面前。

    「妍!……」秦慕白凍腫了的眼皮只能瞇開一道縫兒,隱約看清眼前這人,吃力的叫了一聲。

    「真的是你。」陳妍說了這個四個字,突然腦海裡一片空白,怔怔的看著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秦慕白,呆住了。

    「是我。」秦慕白吃力的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一隻手從被窩裡伸出來,手裡卻拿著一團東西,緩慢的,放到了自己頭頂上。

    孔雀雙翎束髮冠!

    「啊!那不是少帥用過的羽冠嗎?」

    「那個女子……不正是少帥夫人嗎?」

    「難道!……」

    眾將士,驚愕萬分。

    此時,眾目睽睽之下,陳妍蹲下身來,放下劍,將手伸到了秦慕白頭邊,替他將雙翎冠繫好。

    長長的一對孔雀翎羽,迎風怒揚!

    陳妍靜靜的注視著秦慕白,既沒有哭,也沒有笑,就如同當年在襄陽城外小樓之中,二人同桌吃飯時一樣,眼神清澈,笑容如春。

    「我說過的,只要你不離開,我肯定不會離開你的,妍。」

    一句話,陳妍的眼淚終於潸然而下。她肆無忌憚的、旁若無人的猛撲上來,緊緊抱住了秦慕白。

    沒有言語,沒有哭號,只是這樣緊緊的抱著,哪怕再來十萬人當場注視著,她也渾然不在乎!

    「少帥!真的是少帥!我看清楚了!」

    「啊!這怎麼可能?」

    「真的是!真的是啊!」

    「我們看不清楚,少帥夫人還能認錯嗎?」

    鄯州城,一夜之間,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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