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569章 上兵伐謀 (2)
    「沒有什麼比事實更有說服力;也只有你,才真正瞭解我的心結所在……要不是你將我點醒,我恐怕就要成為一個背祖逆宗為人唾棄的不孝之女了。」李雪雁說道,「方纔被宇文洪泰一頓痛罵之後,我本該憤怒和傷心,可是很奇怪,我突然有一種十分輕鬆的解脫之感,彷彿壓在我心頭許久的一塊巨大頑石,瞬羊被搬走了……我知道,我的心結已經被打開了。」

    「呵呵!」秦慕白只是笑。

    「你笑什麼?不許笑!」李雪雁有點惱了,輕聲急道,「宇文洪泰罵出的那些話有夠難聽,大概也正是許多人想罵的,這其中應該也就包括你。只不過,你會顧及我的顏面罵不出口罷了!」

    「怎麼,被人罵,還這麼開心?」秦慕白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了,笑道,「那要不要我抽你幾鞭子,更加輕鬆更加解脫?」

    「好啊,你可以試試!」李雪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答道,只是給秦慕白上藥的手上稍稍的重了兩分。秦慕白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叫道:「喂!不用這麼小心眼當場就報復吧!」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莫非方才聽說?」李雪雁婉爾一笑,心情彷彿當真是輕鬆了不少。這一笑,也顯出了消失已久的恬美與嫵媚。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氣。心道:「好了,這個問題兒童的心結,該是解開了!」

    「為什麼,人們往往要經歷過大是大非或是大悲大痛,才能明白許多淺顯易懂的道理?」

    李雪雁方才給秦慕白上好藥,兩名軍醫忙前來報說,澹台雙雙傷得極重,一時半會兒恐怕是醒不過來了。若非是她武藝出眾身體底子也十分不錯,此時恐怕早已是命喪黃泉。現在,她半條腿就踏在鬼門關那裡,什麼時候回來或是什麼時候完全掉進去,那可就全靠她自己了。

    秦慕白的心裡堵了一堵,爬起身來要去看澹台雙雙。可是大腿上被劃了一刀,雖然傷得不深,可是下了戰場放鬆下來後,還當真是疼得徹骨,剛站起身就差點倒下,嚇得李雪雁驚叫一聲急忙去扶。

    正當這時,侯君集來了。他站定之後冷冷的瞟了抱了一起的秦慕白和李雪雁一眼,淡淡道:「少帥是先享艷福,還是先聽屬下報說軍務?」

    李雪雁的臉時紅到了脖子根兒,急忙閃開到一邊。

    侯君集這個性子,大家也都習慣了,秦慕白也沒在意,說道:「公主你先去探望一下雙雙。閒人退下——侯君集,來坐下說話。」

    待眾人走後,侯君集也不客氣就在秦慕白面前坐下,拿起桌上一壺茶就猛灌了半壺,然後長歎一聲,連連搖頭,卻不吭聲說話。

    「怎麼了?不過是輸了一陣,就變成了落湯雞喪家犬?」秦慕白說道。

    侯君集依舊搖頭,把茶當酒,一頓牛飲。

    秦慕白也著急,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彷彿是收拾好了心情,侯君集說道:「秦慕白,你我當真是多此一舉了。」

    「何出此言?」

    「此前你不是授計於我,讓我詳裝敗陣麼?」侯君集搖頭苦笑,說道,「原來,根本不用詳裝。」

    「你是想說,你的確不是噶爾欽陵的對手,是吧?」秦慕白輕鬆自若的微笑道。

    「今日一戰,我已拼盡全力了。」侯君集抬起頭來,滿臉汗珠眼神驚悸的看著秦慕白,彷彿有無限恐懼與後怕,顫聲道,「噶爾欽陵,崑崙鐵騎,太可怕了!真的!我戎武半生征戰無數,所擋無不披靡,多精銳的部隊也遇到過,多難的仗也打過,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樣的無助和絕望!」

    「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嗎?」秦慕白依舊淡然,說道,「崑崙鐵騎布成的離而為八陣的確十分強悍,我們不也破了他兩回陣,然後安然撤離了嗎?」

    「安然撤離?虧你說得出口!」侯君集狠狠的啐了一口,說道,「如果噶爾欽陵願意,他完全可以將我們一擊而潰徹底打敗,就在晴羅原、就在今天!」

    秦慕白笑而不語。

    「你笑什麼?!」侯君集有點惱怒。

    「戰爭,沒有如果可言。事實是什麼樣,那就是什麼樣。」秦慕白說道,「侯君集,別讓我瞧不起你。勝敗兵家常事,不過是輸了一陣,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

    「有。」侯君集斬釘截鐵的道,「今日一戰,勝負完全就在噶爾欽陵的股掌之間。他想贏,那就能贏;他要放我們一條生路,那我們才能安然撤離。這叫什麼?……這是貓玩耗子!」

    這時,秦慕白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被我刺到心裡的軟肋了?」

    「侯君集,要是連你也有了這樣的想法,那噶爾欽陵就當真成功了。」秦慕白說道,「他這叫欲擒故縱,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一招的確是狠,明明可以對我們進行大剿殺甚至一戰而定,可他偏不。他還就放我們回來了,讓我們自己心生恐懼信心敗喪,從而軍心渙散一潰千里。」

    「這道理,我懂;話,誰都會說。」侯君集急切的搶白道,「可是,誰又能控制自己的心眼,不去想這些?」

    「我能。你,也必須能。」秦慕白幹練直白道,「將者軍之魂。要是將帥都亂了分寸,就好比一個人已經魂飛魄散,那這仗的確是不用打了。」

    侯君集沉默不語,眼睛直直的盯著茶壺,彷彿發了呆。

    「在想什麼?」秦慕白問道。

    「我在想,你沒想到的一個問題。」侯君集死氣沉沉的道。

    「說出來聽聽。」

    「好吧,我就說給你聽。我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你自己所說的那樣沉得住氣,還是只會誇誇其談。」侯君集冷笑了一記,說道,「噶爾欽陵的強大,不僅僅在於崑崙鐵騎與兵法韜略,還有他精深的城府和心術。這頭一場交鋒,他就派出了自己的嫡系精銳崑崙鐵騎,誓在必得要取首勝。除了是要擊潰我們信心,更是要做給一些人看。」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說道:「照你這話的意思,噶爾欽陵急需一場勝利在穩住他們的贊普,同時也給我施加壓力,同時讓陛下和朝廷對我失望或是猜忌,對嗎?」

    侯君集甚是驚訝的抬起頭來,「你果然不傻!」

    「只是偶爾。」秦慕白習慣的笑了一笑,卻疼得臉皮直抽搐,說道,「歷來,胡人跟我們打仗都喜歡玩這一出。他們知道,我們這些中原的將領領兵在外,不僅要面對敵人的威脅,還要承受來自身後的壓力。尤其是這一次,尤其是我。現在我首戰敗績,噶爾欽陵不知道要派出多少細作前往長安,拚命的煽風點火鼓吹造謠了。反過來,我卻對他用不上這一招。」

    「咱們大唐可,是有不少飽讀詩書卻不受教化,反而生了一肚子壞水和小心眼的大人物。」侯君集撇著嘴冷冷的笑道,「在他們看來,我們這些當兵的就是爹不親娘不要活該送死的貨色。咱們提著腦袋喝著臭血跟人家玩命,仗打贏了,那是應該的,功勞少不得還得分給他們一大半;仗打輸了,黑鍋全是我們來頂。秦慕白,大非川首戰,可是全天下都瞪大眼睛盯著的。現在輸了……你想想吧,該怎麼辦?一句『勝敗兵家常事』,可是堵不住那些爛嘴和小心眼的!」

    「我心裡有數。」秦慕白淡然道,「既然來了這裡,我就早已做好了面對任何變故的準備,包括勝負。朝廷那邊,是得小心應付,但我倒是不大操心。因為我對皇帝陛下有信心。當時做出這個決定時,他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以他的為人秉性,是不可能因為一時之得失而信念動搖的。反倒是……這個噶爾欽陵,越來越讓我感覺到難對付。兵法韜略、強兵悍將是一回事,剛剛我們撤退時他沒有率軍來對我們進行掩殺,就讓我清楚的認識到,他不僅僅是一名良帥上將,更是一個統籌軍國的戰略宗師。他要的,不時一仗之輸贏一時之勝負,他的眼光看得很遠,心機用得很深。」

    「現在你明白,為何他在吐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父親雖是做了大論,但實際上支撐起整個吐蕃的頂梁大柱,就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噶爾欽陵。」侯君集說道,「文韜武略濟世安邦,他都遠勝於你。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大唐,也都還找不出這麼一個人物。」

    「我認同。」秦慕白輕輕的點了點頭,暗道:武略,他肯定不如李藥師,文韜,他自然比不上房玄齡……可是說到綜合實力,這個噶爾欽陵,的確是強得發指!

    「上兵伐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令其自亂。噶爾欽陵這是在琢磨著怎麼不戰而屈人之兵!」侯君集站起了身來,凝視著秦慕白,語氣沉重的說道,「秦慕白,噶爾欽陵比你厲害,你最好是收起以往的自負,小心一點。戰爭,現在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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