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長孫無忌這話,李積和李道宗的臉都繃得緊緊的,但也一時難以找出什麼反駁之辭來。
時局逆轉,主戰派瞬落下風!
房玄齡也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說道:「就依司徒所言吧,一切公開以示公允。褚遂良,秦慕白,就請你二人當眾為兩方計數。」
「是。」二人應了一聲,走到堂中。小吏取來兩塊圖板上面貼上了白紙,讓秦、褚二人各執一筆,開始準備記數。許多正三品以下官員,或忿然或輕鬆或無奈的退出了弘文館議堂,在外觀望去了。
這時,長孫無忌突然出聲喚了一聲:「魏王殿下,陛下授你參政議政之權,你身為一品親王,相當有投票之權,奈何要走?」
李泰肥碩的身軀微微一怔,轉身過來拱手呵呵的憨笑:「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小王……就留下來,也投個票吧!」
長孫無忌與秦慕白不約而同的瞥了他一眼,鼻子裡同時不屑的冷哼了一聲。
「好了,現在開始吧!」長孫無忌起身走了出來,說道,「某就先來開個頭。反對蘭州出戰的,站到左列。支持出戰的,站到右列。諸公,請吧!」
餘下約有三四十人,開始陸續走動。除了李積、李道宗、房玄齡等少數幾人堅定的站在了主戰一列中,多數人包括許多十六衛大將軍,都猶豫徘徊慢吞吞的半晌挪不開步子。許多三省六部的官員,則是灰溜溜的乖乖站在了長孫無忌的身後,好多人低耷著頭,活像被現場捉了奸。
「搞什麼,又投票了?咋就沒人叫俺老黑?——程老妖,你還不進來!」尉遲敬德咋乎乎的大吼著,拉著程知節跑了進來,站在了李道宗之後。掃一眼,他頓時大怒:「怎麼搞的,此前還一半對一半,現在主戰一方只剩我等五人?」
秦慕白的臉色沉了下來,提著筆,刷刷的在白紙上劃了五筆。
長孫無忌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說道:「畢竟是眾願難違啊!大唐中樞之中絕對多數的人,反對出戰,還是有點道理的。玄齡,王爺,茂公,現在你們沒話說了吧?」
房玄齡輕輕的點了點頭:「房某此前早就說過了,我的話,只代表我一個人的意見。」
李積淺然的笑了一笑,抱拳道:「看來大局已定,李積告辭!」
「你贏了。」李道宗瞇了瞇眼睛瞥了長孫無忌一眼,一撫袖,抬腳就走。
「喂!這算什麼鳥事?俺老黑不同意!喂……王爺,茂公,別走哇!」尉遲敬德急得大叫。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手有些發冷。他慢慢的擱下筆,吁了一口氣對長孫無忌拱了下手,說道:「司徒,卑職一切服從陛下與朝廷安排,別無多言。告辭!」
這時,秦慕白的眼角瞥見,李泰縮著個脖子站在主和一派之中,還特意讓前後的人緊緊挨著他彷彿是想將他肥碩的身子遮住。
秦慕白昂著頭挺著胸信步朝外走,經過李泰身邊時輕然一笑,說道:「魏王殿下莫非是感了風寒,身上冷?」
「呃,這個……是有點,有點!」李泰尷尬之極的乾笑,眼神飄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那殿下,可要保重啊!」秦慕白笑了笑衝他拱拱手,抬腳朝外走。
秦慕白、李積、李道宗三人差不多並肩而出,剛走到門口突然怔住了,一齊瞪大了眼睛。
「你們幹什麼?排著隊,買米還是買面呢?弘文館裡,何時開起了作坊?咳……咳咳!」
這個嗓音,在場的人再熟悉不過了!
「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弘文館里外,跪倒一片!
李世民,臉色青灰眼眶深陷,身披厚裘手柱枴杖,左邊監國晉王李治,右邊晉陽公主李明達一齊攙著他。
長身而立,眼神如鷹!
「朕還沒死呢!」李世民低喝了一聲,眼神掃過跪倒在他面前的群臣頭頂,停頓了片刻,說道,「朝堂之上中樞閣宰,為一點點事情居然鬧得不可開交。吵架的吵架罵娘的罵娘,還排什麼隊畫什麼圈,你們幹什麼,小孩子過家家麼,怎麼不抬幾筐泥巴進來玩個痛快?咳……咳!」
眾皆啞口無言。
長孫無忌匍在地上,懦聲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是微臣無能讓陛下憂心了,微臣罪該萬死!」
「不干你事。你已經很不容易了。」李世民淡淡的說了這一句,左右李治與李明達攙著他往裡走,枴杖頓著地面,篤篤作響。
他的腳步,停在了魏王身前。
「泰兒,朕方才彷彿聽說你感了風寒。既是身體不適,早些回去歇息吧!別誤了病情。」李世民淡然道。
李泰惶然一驚渾身肥肉亂抖,驚詫的抬起頭來看著李世民,卻迎到一雙陰沉的眼神。
李泰的心,慢慢下沉,手腳都有些僵硬了。
「沒聽清朕的話,還是病得太重了等人來扶呢?」李世民依舊淡然的說道。
「兒臣……這就去。」李泰吃力的爬起了身來,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往外移走。臨出門時,他緩緩的轉過頭來,只看到李世民謎一般的背影,自己的眼神之中,卻流露出幾許絕望。
這時,許多人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個念頭:李泰這一走,還有再踏進弘文館的可能麼?!
「都起來吧!……稚奴,兕子,扶朕坐下。」李世民說道。
待他坐定,群臣依舊起身,李世民又將站在門外的官員們都叫了起來,左文右武排成了兩排,就如同上朝之時。
李治垂著手低著頭靜靜的站在李世民身邊,目不斜視大氣也不敢出;年幼的李明達偎在李世民肩旁給他輕輕的捶著肩膀,一雙稚嫩卻不失睿智的眸子裡,閃耀著生動的靈氣。她的眼神不自覺的落到了秦慕白身上,頓時嘴角一咧露出一對小虎牙,笑得極甜。
她的這個小小的動作落在了許多人的眼中,頓時有許多人心中猜測:難道是晉王與晉陽公主跑到皇帝跟前,將他搬請而來?
「蘭州戰和一事,朕思考了許久,非是一天兩天了。」李世民開腔說話了,「說實話,朕不怪你們。朝野之上就這件事情生出分歧,是很正常的。若是沒有分歧,那才不正常。朕自己,也有那麼幾分猶豫不決。無論是從眼前來判斷還是從長遠來分析,戰有戰的好處,和有和的道理。然而,此事不可再遷延耽擱下去了。戰情緊急,前線局勢風起雲湧瞬息萬變,我們在朝堂之上議事,遠不如邊疆的局勢變幻來得快。因此,我們再如何商議,也很難得出一個確切的結果。因此,朕今日就不得不獨斷乾坤了——朕的旨意是,雙管齊下。其一,派使臣前往蘭州前線,與吐蕃統兵將領商議和談賜婚一事。但前提是吐蕃必須讓出截斷的大唐絲路,從我大唐疆域之上完全撤兵。若成,則細談磋商;若不成,也可爭取備戰時間;其二,蘭州不可半分懈怠,務必做好最壞的打算,準備與吐蕃決一死戰,不排除用武力方式來疏通絲路平定高昌。卿等,以為如何?」
「吾皇聖明!」
這樣的意見,誰還能有話說呢?
李世民點了點頭,說道:「玄齡,朕知你病重。但此刻非常時期,軍國大事的安排還是離不開你啊!朕命你調兵譴將佈署蘭州。」
「微臣遵旨!」房玄齡跪倒下來,以頭貼地,聲音有些顫抖與激動,說道,「臣,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玄齡,何必言死?朕寧願自己歸天了,也不願大唐少了你這樣一位忠心謀國的良臣啊!」李世民由衷的說道。
房玄齡,頓時潸然淚下,無法自已。
「輔機。」李世民又喚道。
「微臣在。」長孫無忌站了出來。
「前往蘭州出使吐蕃的使者由你安排。此外為表示誠意,該給文成公主準備的嫁妝,也要張羅起來,越快越好,隨同使者一同前往蘭州。」李世民說道,「此事,由你負責。」
「微臣領旨。」
李世民停頓了片刻,眼神轉向隊伍的後方,雙眼略微一瞇,喚了一聲:「秦慕白。」
「微臣在!」秦慕白站了出來抱拳而立,因為激動,手有些無法自持的輕微發抖。
「去蘭州吧!」李世民站起了身來拿起枴杖,由李治與李明達扶著往前走來,走到秦慕白面前。
「微臣——遵旨!」秦慕白大聲的應道。
「因地、因時、因情而制宜,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別的不說,蘭州,不可亂、不可丟;以往的努力,不可廢。」李世民看著秦慕白,不輕不重的歎了一聲,也不知是感歎還是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爾後說道,「記著,朕,欠你一個婚禮。」
「陛下……」秦慕白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才好。
李世民當著朝野眾臣的面,輕輕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微然一笑,說道:「轉告你父親,他沒讓朕失望,他辛苦了。待他回朝,朕要親自將他灌醉,再把他扔到大街上,讓滿長安的人看笑話。就如同當年我們打下了洛陽時的情景,一樣。」
「微臣,記住了。」秦慕白低下頭,拱手,輕聲應道。
「你們,都不要讓朕再失望了……咳,咳咳……」
「恭送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的咳嗽聲,漸行漸遠。
一場沒有硝煙卻你死我活的戰爭,塵埃落定。
誰是贏家,誰是輸家?……仍不分明。
也許,另一場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