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451章 天子劍 (1)
    太極宮武德殿,正殿。

    文武百官排好隊列,魚貫而入。所有人,無不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現場的氣氛弔詭又壓抑。

    眾皆心知肚明,今天這一朝會,便是一道大唐王朝的歷史分水嶺,會是許多人生死榮辱的分水嶺。眼下不見刀戈兵戟,但冷槍暗箭已是四下埋布。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走在兩排朝臣之前,非常有默契的用眼角彼此瞟了對方一眼,又迅速分開。

    誰成,誰敗;誰王,誰寇,只在今日。

    相比之下,不顯山不露水更沒有被逼到絕境的李泰,更顯得輕鬆自如一點。今日,哪怕皇帝宣佈監國理事的不是他,那也不能代表他徹底完蛋了。因為按名份,本來就輪不到他監國理事。也就是說,他的起點低,輸得起。這一戰,無論勝負他李泰注定不會有什麼大損失。不過,李泰有六成的把握,今日自己應該會是贏家。李元昌劣行敗露,牽扯太子是必然的。於情於理,他這個太子在這時候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更別提監國理事了。

    皇帝病臥,太子要倒。遍觀天下,這監國一職除了他魏王,還能有誰能勝任?

    李泰,智珠在握滿懷期待。

    而李承乾不同。今日這朝會若非是由他來主持,那就意味著他這太子當到頭了。他已走到絕境,半點也再輸不起。此刻,他心中還抱有最後的一絲幻想,他不相信他的父親,會在這種特殊的時候、以這樣一種藏頭露尾不負責任的形式,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就算是看在已故母親長孫皇后的面子上,今時今日做父親的病倒了,也總該給他這個嫡長子最後一次表現自己、挽回自己命運的機會。

    李承乾想不到,除了血脈繼承與親情嫡庶,他還能有什麼可依靠的。

    每踏上一階武德殿龍尾道的石階,李承乾的心臟就沉重的撞擊一次,呼吸變得緊張且急促。他感覺,似乎所有人都盯著他,道道目光如同利箭一樣,能將他洞穿。

    李承乾,冷汗涔涔,如芒在背。

    眾文武靜默無聲的走進武德殿正殿。往日,這些人也不知參加過多少次的朝會了,從未有像今日這樣的忐忑。以往,總是他們入朝左右站定後,司禮宦官拖著嗓門就喊皇帝駕到,然後就是正當壯年的馬上皇帝李世民,龍行虎步的步入金鑾殿坐上鎏金龍椅,聲如洪鐘的賜眾卿平身。

    今日,眾文武拱手低頭站了半晌,別說是皇帝,就連司禮宦官也沒有出現。

    許多人開始左右瞟看交頭結耳,同時有人發現,除了一向陪伺於皇帝左右隨起居注記的中書侍郎褚遂良沒有出現,另外還有一個本該出現、最該出現的大人物,也不在場。

    國舅趙國公、司徒、尚書左僕射,長孫無忌。

    此等意義非凡、重大無比的朝會,他身為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大臣,當今大唐權柄最為隆重的宰相,為何沒有出席?

    眾人心中,疑團更大。

    過了許久,武德殿裡依舊鴉雀無聲。偶爾一兩聲忍耐不住發出的咳嗽,也是聽得出是在極力壓制。有些人因為緊張與壓抑,竟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驀然一聲:「晉王殿下到、左僕射長孫司徒到、中書侍郎褚遂良到!」

    眾人如夢方響,整齊的打了一個寒顫,驚詫的看向龍庭金鑾。

    長孫無忌峨冠博帶昂首挺胸鬚髮飄飄,牽著身著一身紫色鹿龍袍的半大小子李治,其後跟著捧拿玉璽的褚遂良,一步一個穩,走到了龍椅之上。

    「啊!」

    所有人,實在忍不住這等的驚詫,發出了整齊的驚呼聲。

    正當年幼、常年養在深宮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李治,被這一片驚呼嚇得怔了一怔,腳步都停住了。長孫無忌回頭一看,雙眉深皺手上用了幾分暗力一拖,李治差點一個趔趄,略顯倉皇的走到了龍椅之前,屁股對著椅座。

    全場文武整齊劃一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杵著金鑾殿上的三人。李承乾更是誇張,身子都發起抖來嘴唇也有些青了,不自禁的喃喃道:「舅舅,九弟……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

    李泰也頗為驚愕的看了幾眼台上,內心的震驚與憤慨幾乎難以壓持。不過當他看到太子的失態與驚惶之時,他馬上轉變了自己的臉色,急忙拱手低頭的站好,就如同今日這金鑾寶殿上站著的,就是他父親,跟以往沒有區別。

    「陛下口諭。」褚遂良的聲音幾乎是沒有感情的響起,將在場石化的人群都從驚愕之中喚醒。他說道,「命,長孫無忌輔佐皇子晉王治,監國理事。」

    李承乾的身子一晃,差點一頭栽倒。

    年幼的李治看到站得最近的太子哥哥這般神情,倒把他給嚇慌了。他匆忙跑下鑾庭來到李承乾身邊,拉住他的衣袖:「太子哥哥,還是由你來監國理事吧!九弟還小,不懂國事。」

    「呼……」朝堂之內響起一片驚呼聲。

    「監國之位,李治竟將他當作是兒時玩具一樣,讓給他大哥!」好多人心中不禁驚道!

    「不、不,我不要。父皇命你監國,你就監國。」李承乾幾乎已是崩潰,連大腦也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木訥的說道。說了些什麼,他自己都沒有感覺。

    「晉王殿下,請你回來。」進殿之後一直沒有吭聲的長孫無忌,發話了。

    李治怔了一怔,回頭看了一眼長孫無忌與褚遂良,又仰頭凝視了一陣臉色灰白不停顫抖的太子大哥,手中緊緊拽著李承乾的衣袖,不肯鬆手。

    李承乾的鬢角,已是冷汗溢溢。他低著頭,看著矮他半頭的九弟李治,狠心的一咬牙瓣住他的手,用力一扔:「叫你回去!身為監國皇子,怎可輕下金鑾,成何體統。」

    「大哥……」李治被李承乾甩退了幾步,木然的站立在當場,眼眶竟然就濕了。

    這一聲「大哥」,叫得真情實意頗為傷感。堂中文武百官禁不住心中一顫,幾度唏噓。

    「太子大哥,小弟不想監國,小弟……」

    「閉嘴!不要說了!」李承乾突然嘶聲大吼,「回去,叫你回去!」

    李治的眼淚,就從眼眶裡湧了出來。他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失魂落魄一般走回了金鑾殿龍椅。然後,幾乎是被長孫無忌按著,頗顯瘦小的身軀坐在了半點也不合他身材比例、冷冰冰的龍椅之上。

    坐上龍椅之後,李治雙手各按在龍頭扶手上,左右不停的看著他太子大哥與四哥魏王,表情茫然、恐懼且傷感。看那情形,非但是沒有半分監國理事的威嚴與榮幸,反而如喪考妣哀痛非常。

    至始至終,李泰像個局外之人,低眉順目神色沉肅,從他臉色之上,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動,宛如泥胎木心的廟裡菩薩。

    「近日,朝中多事。陛下病倒,宰相房玄齡病倒,皆不能理事。」長孫無忌的聲音倒顯得平實,不急不徐娓娓而談,很能壓得住場面的語氣與語速。他說道:「長孫無忌受帝命,輔佐晉王殿下監國理事。但有大小事情,晉王殿下可代帝行令。朝中大小事情,不可一日荒廢。下面,就請晉王殿下宣佈兩件重要事情。」

    話音剛落,一陣整齊的「刷刷聲」,竟是衣領摩擦脖子所發出——所有人無不驚駭的看向剛剛粉墨登場的年幼皇子,晉王李治。

    李治顯然有些緊張,接過褚遂良遞來的一本折子,聲音有些發抖的說道:「近日有幾本重要奏折,因父皇病臥無以批示。現,本王代帝行令,批示如下!」

    「其一,是有關駙馬秦慕白夜闖掖庭穢亂後宮一案。經查明,秦慕白乃是被人栽贓陷害。今有重要證人房遺直,舉告其弟房遺愛因懷私仇糾合一眾人等,陷害秦慕白的供狀。經查,證據屬實。因此,本王當眾在朝會之上,宣佈秦慕白無罪,官復原職,與高陽公主的婚禮另行擇日……」

    「慢!」突然一聲厲喝,打斷了李治機械的「朗讀」。李治嚇了一彈,手中的折子差點掉到地上。

    眾皆驚詫的側目一看,發出這一聲斥喊的,竟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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