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450章 妖星跋扈
    大明宮,仙居殿寢宮。

    陰德妃與高陽公主,母女二人並肩站立,憑欄而望,靜默無聲。

    半空中陰雲滾滾,疾風勁走,似有暴風雨襲來。身後不遠處,幾名宮婢都有些擔憂的皺起了眉頭想上前催促她二人入宮逃避風雨,但又不敢上前打擾。

    「轟……隆隆!」

    一記滾滾春雷,終於炸響。天地惶惶,若大的大唐皇城,猶似顫抖。

    「天威,不可測。」高陽公主仰起頭來微瞇眼睛,喃喃道,「娘,你說這一次,慕白會否全身而退?」

    「你應該相信他。」陰德妃面無表情的看著頭頂的滾滾黑雲,雙手卻不自禁的合起,輕閉雙眸叨了一聲「阿彌陀佛」。

    「娘,我心裡沒底,很慌張。」高陽公主深吸了一口氣,雖然強作鎮定,但仍無法掩飾心中的淒惶與恐懼。幾年來,高陽公主經歷了諸多的風浪與波折,雖小小年紀,心志卻是出乎常人的成熟與穩重。與她母親站在一起,儼然便是年輕版的陰德妃。除了相貌氣質上的極度接近,更隱約有了一絲專屬於陰德妃的雍榮與淡雅,以及隱忍沉寂的氣度。

    可她畢竟還是年輕。眼下她就覺得,此番她與秦慕白面臨的危險,就如同暴風雨即將襲來時將要降下的隆隆天威,非人力所能抗拒。

    「玲兒,你在怕什麼?」

    「我不知道……我心裡有點亂。雖然慕白告訴我他早已謀劃在胸,可是我心中總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面對天威,沒人能夠抗拒。這一次,肯定會死許多人,許多人。」

    「你懼怕死亡?」

    「不怕!幾年前下馬橋跳河的時候起,我就沒再害怕過死亡。」

    「那你怕什麼?」

    「娘,我害怕的是……無助,與未知。我覺得,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既不是生離也不是死別,而是眼睜睜的看著深愛的人,轉身離我而去。他漸行漸遠,而我卻無能為力。」

    陰德妃怔了一怔,伸出一手輕撫高陽公主額頭被風吹散的發沿,溫柔的微笑,說道:「玲兒,為娘更願意看到你無憂無慮天真燦爛的樣子,哪怕是一直沒心沒肺的做個瘋丫頭,也可以。」

    高陽公主咬了咬嘴唇,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看著遠方,說道:「娘,昨天晚上我去找過李淳風,讓他給慕白預測吉凶,你猜他說什麼?」

    「你信?」

    「我不知道,我只是隨便問問,他也只是隨便說說,他也讓我不要信以為真。」高陽公主說道,「可越是這種人,越值得信任,不是嗎?那種弄盡玄虛誆人相信的神棍,越是騙子。李淳風,他肯定不是。」

    「好吧,你就說李淳風他說了什麼?」

    「他說……慕白是命格非常的異人,必走極端。將來,他要麼大富大貴兒孫滿堂,名垂青史又享高壽;要麼,臭名昭張青壯夭亡,碧落黃泉不留一寸屍骨。而且還說,近日來星宿列張紫微生異,帝星之側突現妖星,主朝廷多事父皇有難。而這顆妖星,就是慕白。」

    「什麼?」陰德妃吃了一驚,「妖星惑帝星,這豈不是說……朝廷因秦慕白而亂?」

    高陽公主雙唇緊抿點了點頭,說道:「妖星,哪裡撼得動帝星?因此,除非這顆妖星歸順帝星,反而可成為帝星之助力,並從此搖身一變成為天樞宮輔,大旺帝星。但是,從此大唐氣運因此而變,一切都不可占卜。而慕白在這一次的動盪變故之中,要麼粉身碎骨萬劫不得超生;要麼,一飛沖天光耀星宮。但是,無論如何他都脫不了血光之災。除非……」

    「除非怎麼樣?」陰德妃眉頭輕皺,問道。

    「除非有至親至愛、至純至真、至情至聖之人,為他擋災化解災厄。」高陽公主說到這裡,扭頭看向自己的母親,一字一頓道,「娘,我可以嗎?」

    「轟隆隆!」

    一記響雷,烏雲翻滾霹靂俱下,大雨傾盆。

    武德弘文館內,長孫無忌獨坐在中樞宰輔的大椅上,看著身側本該屬於房玄齡的位置空空如也,表情肅重面如刀刻。

    桌上放了一堆的奏折,皆是來求皇帝紅批的重大事情,不是他這個宰相的藍筆可以批復的。

    第一本,房家長子房遺直一紙訴狀送到了御史台,狀告自己的親弟弟房遺愛,勾結漢王李元昌設計陷害駙馬秦慕白。御史台聯合宗正寺、大理寺,以及三省六部十餘位官員,聯合彈劾漢王李元昌,揭露是非求保秦慕白。

    第二本,漢王李元昌,乾坤一擲投下了震盪天地的奏折,彈劾魏王李泰糾結黨徒密圖不軌,趁皇帝病重之時聚眾謀事,妄圖逼迫東宮謀朝篡位。並有參與過魏王私密會議的舉報人證數名,以及有人在魏王府中目擊的刀甲儀仗等等確鑿證據若干。

    「皇帝剛剛病倒,這兩個畜生就壓彈不住,竟相廝咬起來了,皆非良善!」長孫無忌甚是憤惱的一拳砸在桌几上,茶杯跳起溢出水來。

    其實,長孫無忌心如明鏡。房玄齡的突然病倒,房家長子大義滅親狀告親弟房遺愛,若非是證據確鑿為求保全家門,他何苦如此?照此一分析,這頭一份狀子的告發,十有九成是屬實。如此說來,秦慕白當是被漢王李元昌給栽害了。再聯想到日前秦慕白幹出的「驚天動地」之事,如此狠毒的計策、如此通天的手眼,光是李元昌一人肯定辦不來。沒得說,定有東宮太子夥同幫兇,至少也提拱了助力。

    反觀李元昌,狗急跳牆反誣李泰謀反。從這手筆與用意上看,背後也隱藏著東宮太子。因為漢王若敗,太子必亡。李元昌因一己之私報負秦慕白,不料卻將事情鬧大危及東宮。於是二人只好破釜沉舟,妄圖趁皇帝病重朝堂失控,一舉扳倒魏王坐穩東宮,掌握權柄為自己謀畫護身寶符。

    「好幼稚、好愚蠢的李元昌,你這不是拉著太子飛蛾撲火麼?」長孫無忌怔怔的看著手裡的奏折,苦笑。

    既有幾分憤懣,又有幾分傷感的苦笑。畢竟,太子李承乾也是他的親外甥,與李泰一樣,皆是他親妹妹所生。

    「來人,將褚遂良請來。」沉吟半晌後,長孫無忌撂下奏折,說道。

    皇帝與房玄齡一同病倒,同臥一室,裡外不得通傳任何人不見,連魏王李泰也只能候立在門外,唯有皇帝御前近侍的褚遂良得以自便出入。

    李泰看著褚遂良被弘文館來人請走,滿心狐疑與忐忑,很想上前來打聽一下皇帝的病況,又不敢造次,只得眼睜睜看他離去。

    此刻,東西朝堂裡候班上朝的文武百官,或高聲喊鬧或竊竊私議,無不在討論漢王、秦慕白,以及由誰來監國理事的事情。

    皇帝這一突然病倒,朝廷便失了主心骨。明眼人都知道魏王與東宮已經打起來了。這時候,都盼著皇帝出來說句話平息事端。只要能夠明確由誰來監國,便是變相的判了另一方的死刑。

    可是現在,天地陰沉大雨傾盆,文武百官已在東西朝堂裡候了一個多時辰,別說是皇帝,就連宰相、太子、魏王與李家皇親,也沒有任何一個露面的。留下一群十六衛將佐與三省六部的朝堂大員們,在此猜測不休。

    「皇帝的病情不可得知,只是看來,今日這朝會怕是不會舉行了……」眾人猜疑道。

    如此,諸多大事,也只能再往後壓上一壓。也不知魏王與太子會鬥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誰死誰亡。一但結局分享,今日這東西朝堂裡的文武百官,更不知幾家興盛幾家衰亡。

    朝堂百官,無人不忐忑。

    相反,秦慕白在百騎的營牢裡,反而沒什麼可操心的。左右已是進了班牢,還能操什麼心?一切,靜候判決便是。

    褚遂良來到弘文館,長孫無忌將奏折給他看了,說道:「褚遂良,當下唯有你一人在陛下榻前伺候。此等大事,我長孫無忌也是斷斷不敢拿主意的。現在你已經看了奏折,就請回去。陛下若是醒著的,你便將此事奏報;陛下若是未醒,你便等陛下醒了,再行奏報。總之,此事由得陛下區處。」

    褚遂良聽完,拱了一手,微然一笑,卻是笑得有幾分神秘,輕聲道:「陛下曾甦醒片刻留下口諭,說,『就讓長孫無忌輔佐監國皇子,參知國事』。」

    「啊!」長孫無忌頓時駭了一彈,目瞪口呆的看著褚遂良,脊背之側冷汗直流,吸了一口涼氣道,「那……是哪個皇子監國?」

    「陛下沒說。」褚遂良依舊微笑,搖了搖頭道,「總之,不管哪個皇子,陛下欽點由國舅輔佐。國不可一日無君,大局為重。陛下既然已經下旨,就請國舅參照原辦。」

    「是,微臣遵旨……」長孫無忌拱手施了一禮,褚遂良便飄然而去了。

    看著褚遂良的背影,長孫無忌的身體微微發抖,眼神之中流露出許多的驚惶,其中,竟也有一絲難以查覺的驚喜!

    「陛下,這是在逼我表態啊!……好吧,好吧,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更何況,只是表個態!——來人,來人!」長孫無忌鮮有的失了風度,在弘文館裡大聲叫道,「將太極宮的晨鐘撞響,百官升朝!」

    「咚——咚!」

    瓢潑大雨與驚雷閃電之中,大唐皇城太極宮鐘鼓樓裡的晨鐘,洪亮震響!

    東宮震撼,太子李承乾與漢王李元昌對視一眼,眼神之中同時流露出彷徨與驚喜,異口同聲道:「這是上朝的鐘聲!難道,皇帝康癒了?」

    「不!今晨我去見過褚遂良了,他說皇帝與房玄齡都仍未甦醒。」李元昌擰眉沉聲道,「我軟硬兼施遊說他許久,他終於答應暗助太子一臂之力。此時太極宮晨鐘撞響百官上朝,莫非是皇帝從病榻之上傳來了諭旨,令你監國理事?」

    「那……那萬一是讓老四監國呢?」李承乾的臉色有些灰白,嘴唇也略微哆嗦。

    李元昌咬了咬牙,把心一橫:「若是老四得逞,便表示他彈劾我的狀子告響了,我當即就要完蛋!從而,你也要完蛋!因此,這一輪朝會不是大吉就是大凶,我們務必做最好最壞的打算!」

    「好吧,好吧……」李承乾連吸涼氣,既驚惶又無奈的點了點頭,「我去上朝,你加緊籌劃。萬一有變,你就……」

    「放心,我早已準備妥當!東宮離太極宮,不過一牆之隔!若是朝會之上形勢不利……一切有我!」

    洪亮的鐘聲,傳到了仙居殿。高陽公主週身輕輕一顫,突然站立起來:「上朝了?莫非是父皇康癒了?」

    「不可知。」陰德妃依舊冷靜,說道,「如今,他的寢宮裡誰也不可入內探視,病情如何,也僅有褚遂良等幾個機要之人知道,連魏王見他也見不到。」

    「不管怎麼樣,百官上朝了……定會議決慕白之事!」高陽公主情急之下,跑到陰德妃平日裡跪拜的佛相之前,雙手合十連聲道,「佛祖,佛祖,你救救慕白吧!只要他安然無恙,我願化身為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或化為草、為蜘蛛、為露水,在佛前聆聽三千年經文!若他真有化解不去的災厄,就請讓我來替他消受吧!我曾發誓,玲兒不死,慕白休亡!求求佛祖,萬不可讓玲兒死在慕白之前!」

    陰德妃回頭凝眸看著自己口不擇言的女兒,淒然的一笑,嘴角輕微漾起,輕聲道:「傻孩子……」

    滾滾驚雷,霹靂炸閃,暴雨傾盆。

    秦慕白透過窗稜看著陰沉的雨幕,聽著悠遠洪壯的皇城晨鐘,雙眉微擰,自語道:「上朝了……今日,當見個分曉。誰死,誰亡,誰興,誰衰……自有天意!」

    「噗噗噗」一串整齊的腳步踩踏雨水的聲音,由遠及近。秦慕白側目一看,一隊百騎荷甲執兵跑到了自己的小屋前,當先一名統領,正是自己的大哥秦通。

    「走吧,慕白。」渾身上下雨水淋漓的秦通拉開門,面無表情。

    「去哪兒?」秦慕白披上一件斗篷,說道。

    「我也不知道。」秦通說完這五個字,伸出濕淋淋的大手來,擺在秦慕白的眼前,說道,「或一飛沖天,或永墮地獄。大哥,都陪你。老秦家,隨你沉浮。」

    秦慕白伸出手與秦通握在一起,嘴角上揚,微然一笑:「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有個大神棍說過,我是個禍國殃民不幹好事的妖孽,連天運氣數都能扭轉,肯定沒那麼容易就死。」

    「如此便好!」秦通咧嘴一笑,將秦慕白的手握得骨骨作響,幾乎是吼道,「昨日,我已定好了數十口上好的紅木棺材。今日你若有半分不測,我老秦家親族姻戚一門上下數十口,與你殉葬!——扭了天運氣數的妖孽,你不跋扈誰跋扈?你二哥平常悶聲悶氣話不吐鋒,三拳也砸不出一個屁來。可他昨天捶著桌子跟我說,就該用秦氏一門的數十腔血,助你這一身跋扈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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