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眉頭重擰,沉聲道:「秦將軍,請恕在下失禮。只是我等相術之士多有忌諱,這死人的命是絕不能算的,否則必傷及功壽。方才卑職聽了秦將軍報來的生辰八字,便心中升起一團疑雲,掐指略微一算,便輕鬆便可得知,這是一死人的生辰八字!」
秦慕白不由得脖頸一涼,自己也出了一層冷汗!
我的個乖乖,厲害!
如此說來,大唐這一世的「秦慕白」當真是早該死了?若非是我穿越駙魂,此時他已化作塵土?
秦慕白急忙換了個臉色,大力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忙道:「太史勿怪、勿怪!在下一時糊塗,竟報錯了出生的日子!只是那月份與年頭及時辰是對的,日子卻不是五日,而是十五日!」
這是他前世在21世紀的生日。的確是巧在,只是出生的年頭與日子不同,月與時辰皆是一樣。
李淳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點頭,再度掐了掐指,臉色這才輕鬆了一些,微微一笑道:「這才便對了。待卑職回去後推算看看,將軍命裡如何。不過,這畢竟並非卑職本職,將軍權當玩笑即可,不必完全當真。」
「這是當然。」秦慕白微笑道,「李太史也不必顧及,到時有話不妨直言。」
「好。那卑職先行告退,日後再當拜訪。」
二人便道了別,秦慕白徑入弘文館而去,正看到高陽公主挽著李世民的胳膊結伴走出,父女倆相談甚歡。
秦慕白上前見禮,李世民呵呵的笑,說道:「慕白,回來了?聽說你們襄陽一行玩得挺開心嘛,這便好。回來了歇息一段時間,再過半月就陸續開始一些祭禮與儀式了,有得忙。在此之前,養精蓄銳攢些精神。」
「是,陛下。」秦慕白笑而拱手,然後道了一陣謝,君臣一邊閒聊,一邊在百騎的護衛之下往後宮而去。
大明宮宮門之前,秦慕白停住腳,拱手道:「陛下,微臣就此停步了。夜已入深,陛下操勞國事可早些歇息。」
李世民點點頭,看似有話對秦慕白講,高陽公主與百騎等人也都識趣,乖乖駐足不前。君臣二人便上前數步,獨處一隅。
李世民背剪著手,眉頭也擰了幾分,說道:「慕白,你方才回京,朕原本不該與你說這些大事。只是今日的弘文館御前會議既然被你撞到了,也不妨跟你透個口風。今日會上所議,關乎蘭州。」
「哦?」秦慕白精神一凜,「蘭州有戰事?」
李世民眉頭擰了一擰,點點頭:「倒也是可以這麼說,倒一時之間,戰事未起。簡單來說,事情是樣的。還記得你方才從蘭州回來時,朕跟你說的吐蕃人請婚之事嗎?」
「當然記得。」秦慕白說道,「吐蕃人好生無禮,明知陛下已經賜婚於我,還要請降高陽公主殿下賜婚!」
「你小聲點,莫要說得玲兒聽到。」李世民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高陽公主,說道,「此事,朕自然不得答應。當時便對吐蕃使者說,高陽公主絕無改賜吐蕃贊普的可能。賜婚一事,當再議。吐蕃使者心中自然不悅,但也未敢造次。於是一直留在長安,三不五時不厭其煩的來問此事。朕被他們問得煩了,便說另嫁一公主賜婚吐蕃。吐蕃人這才大喜。年底之時,朕召集皇族,準備從皇族族女之中選一年輕未婚之女子賜為公主,再嫁與吐蕃的贊普。正要議出個結果之時,吐蕃使者不知從哪裡聽來消息,竟怪朕不賜親女、示以對吐蕃贊普之不敬,無誠意通婚講和,居然撫袖不辭而別!」
「如此無理!」秦慕白頓時忿然,「吐蕃人憑什麼挑肥揀瘦?原本他們就戰敗了,六萬大軍在大非川被我兩百人打得丟盔棄甲望風逃遁,還有何臉面在我長安飛揚跋扈?真正是豈有此理!」
「你且息怒,怎生比朕的火氣還要大?」李世民不禁笑了,搖搖頭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說道,「朕自然也是十分生氣,吐蕃蠻子,就是不通理法不識尊卑,這些道理跟他們那般愚頑講不通。原本朕是以德報怨,想息了干戈少些流血,撫民恤軍為要。沒成想,他們也未必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以為朕當真怕了他們那群蠻子。走便走吧,朕還真不稀罕。他們若要再度來犯,朕不是還有秦慕白麼?哈哈!」
三言兩語,秦慕白熱血沸騰!
重重一抱拳,他道:「陛下,只須你一聲令下,秦慕白躍馬橫槍,挑了他吐蕃的雪域高原!」
「哈哈,好!朕就是喜歡你這股子野性與狂勁,像極了朕年輕的時候!」李世民爽朗的大笑,「朕就知道,你是堅定的主戰派。這兩日若有你在長安,這御前會議也不必開得如此囉皂。」
秦慕白輕輕擰了擰眉頭,低聲道:「朝中還是有許多人反對與吐蕃開戰?」
李世民面露一絲難色,輕歎一聲點點了頭,說道:「也不難怪他們。其實,不打仗,的確是比打仗好。打仗,怎麼都意味著損耗與流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自古皆然。此次,的確是與吐蕃議和的大好時機,就因我等在賜誰為婚的事情上耽擱而貽誤了,的確有點可惜。須不知,這幾年來我大唐在對吐蕃戰爭中投入的人力物力與財力,足以將三五年的國庫財賦掏之一空了,這還不算損失的丁壯與人口,以及還要繼續消耗下去的人物財等。」
「陛下,帳其實不能這麼算。」秦慕白少有的不給李世民面子,沒有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李世民果然挑了一下眉梢,這話題竟然被挑起,他彷彿也極有了聊下去的興趣,居然回頭對高陽公主說,讓她且先回後宮陪伴母妃,自己要與秦慕白重返武德殿御書房,挑燈夜談。
正中秦慕白下懷!
於是君臣二人回到武德殿御書房,煮茶秉燭而坐。
李世民道:「方纔你說,帳不能這麼算。你且說說,那該如何算?」
「陛下,微臣並非是有點駁反陛下的話語與威嚴。微臣心中,是這麼想的。」秦慕白也不迴避了,直接說道,「站在當前的立場,的確是不可戰爭。其實,放在任何時代任何立場,戰爭都不是好事。」
「這不就對了麼?」李世民笑了一笑,問道,「那你又因何反駁朕?」
「微臣之所以反駁,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啊,陛下!」秦慕白一抱拳,正色道,「陛下明鑒,任何時代任何立場上,都會有戰爭。站在歷史與時代的高度,我們就應該為子孫後代,減少一些戰爭!如果我大唐國泰國安兵強馬壯,威風佈於宇內,四海無不震服!——此時不用武,更待何時?此時,微臣要說句該殺頭的大實話了——每個君王、每個王朝都希望自己能夠萬壽無疆、傳承百世,可是真正有這樣的帝王與王朝麼?」
李世民的表情凝重了幾分,點點頭:「這的確是一句大大的實話,的確沒有。」
「興亡有天理,勝敗皆有憑!大唐正當強盛之時不強征四夷平定蠻虜,更待何時?」秦慕白沉聲道,「站在如今貞觀十四年的立場,我們的確不好開戰,因為一打仗,今年的財賦可能就要在刀光劍影之中打沒了。但是,放在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的時間上考慮,我們這時候,就該打仗!現在我們打一仗,就能給子孫後代減去十場仗的代價與付出,甚至是永絕後患!——陛下!這難道不合算嗎?!究竟是貞觀十四年重要,還是大唐的十年百年重要,中華的千年傳承重要?」
李世民眼睛微然一瞇,表情卻是不變,輕描淡寫道:「都重要。但是,如果戰爭真有必要,朕絕不迴避。任何時候,朕都是如此態度。」
「大唐與吐蕃之間,絕對少不了戰爭。就算陛下將高陽公主嫁與吐蕃,或許能換來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的虛假和平,但矛盾與衝突會一直積壓,到了真正爆發時可能更加恐怖。要想從根本上杜絕消滅戰爭,除非有一方真正倒下。在陛下您的時代,吐蕃大概是沒有戰勝大唐的可能性了。但陛下,您能保證在一百年、兩百年之後,吐蕃能否打得過大唐?而且,在這一兩百年之間,吐蕃與大唐之間的衝突與磨擦,會帶走多少倍貞觀十四年的財賦收入?」秦慕白再度語出驚人。
李世民聽完,並未言語,而是起身負手而立,踱著步子走到了窗邊,仰頭望月。
「你說的這些,朕都有曾想到。這些,只是一些個大道理。朝中但凡有一點見識的人,興許都能明白。」
「的確如此。」秦慕白走過來,說道,「微臣自認,並無特別高明之處。所為不同的是,微臣除了為陛下分憂、為大唐解難,更希望我們的子孫後代,能過得再好一點。」
李世民的表情略微一滯,扭頭過來看著秦慕白,說道:「這句話,說到朕的心坎裡去了——希望我們的子孫後代,能過得再好一點。朕不是神,無法預知幾十年一百年以後的事情。朕自從登基以來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朕的子孫後代與大唐的所有子民們,都能過得更好一點。正因為這個想法與念頭,朕才力排眾議,支持你在蘭州推行的一切新政。從近處來講,你那些措施絕對的勞民傷財,但從歷史的高度與百年長遠的利益考慮,這是上上之善舉。朝中有許多大臣,他們更在乎的是獻出了何等良策與勸諫,如何能在朕這裡贏得清善之名或是留名於史,若有一時之功,便得知心歡。他們能想到此等百年大計的妙處,卻因它與他們眼下的目標與利益違備,因而毫不猶豫的反對。說實話,朕有時候對某些人,的確有些失望。但是從他們的本份上講,他們又沒有錯,都是在覆行他們的職責。唯一的解釋,那就是……他們沒有你這樣的歷史責任感,慕白。」
「能得陛下這樣的誇獎,微臣心中當真快慰!」秦慕白由衷的一笑,說道,「其實說起來,微臣雖然年不過三年,但也能滿足了。位極人臣名揚天下,娶了陛下最喜愛的公主,風光耀眼。但是微臣一點也不滿足。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唐還可以更好,還可以站到更高的歷史高度,可以為子孫後代干更多的事情!陛下更當壯年,微臣也很年輕。一想到未來,微臣還能陪伴陛下干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微臣就興奮,十分興奮!」
李世民今天頭一次展顏一笑,雖然笑容之中帶有幾分疲憊,卻是十足的欣慰。他雙手拍住秦慕白左右肩膀,說道:「慕白,拋開你我君臣與岳婿的身份不說,你我可算是忘年知已。雄圖,大志,這四個字,古往今年也不知被人說了幾千幾萬遍。但歷來真正能夠理解並去落實履行的,在朕眼中,只有秦始皇一人。漢武本也不錯,可是大漢武功有餘文治不足,所以有了三國亂世。朕希望,朕與先祖及你們這些名臣勳將一起締造的大唐,能夠成就一段暫新的輝煌。」
秦慕白輕輕點頭,說道:
「微臣相信,大唐……不說後無來者,至少,會前無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