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402章 清淨,淡然
    車馬往衛國公府而行去,一路上,秦慕白沒怎麼說話。高陽公主左右就有些不自在,感覺悶,從車裡瞟秦慕白,他的臉色彷彿不是太好,於是高陽公主小心的問:「慕白,你好像不高興?」

    「沒有呀!」秦慕白笑了一笑,心中暗道慚愧。顯然自己的修為還不夠,還無法做到真正的「波瀾不驚」喜怒不形於色,連高陽公主這樣稚嫩的眼力都能看出個端倪來。

    高陽公主眨了眨眼睛,問:「是不是剛剛太子哥哥和漢王一起為難你了?」

    「怎麼可能。」秦慕白無所謂的笑了一笑,岔開話題道,「我只是在嘀咕,那個『稱心』怎麼就變成了一尊雕像?」

    高陽公主頓時渾身泛寒,感覺牙都酸了,「你怎麼琢磨這種傻不兮兮的問題?」

    「好,我不琢磨了。」秦慕白笑了一笑,「稍後到了衛國公府,可不許你胡鬧,更不准去擄衛國公的鬍鬚。」

    「嘿嘿,你怕啊?」高陽公主賊賊的笑,「你好像特別緊張衛國公?」

    「是尊敬。」秦慕白微然一笑,「對他,我就像父親一樣的尊敬。」

    「發自內心的?」

    「當然。」

    「好哇,秦慕白!你這大壞蛋!」高陽公主臉色一變,氣鼓鼓的道,「都沒聽你說過,對我父皇發自內心的尊敬!」

    秦慕白一怔,隨即苦笑:「你還真會給人亂扣帽子。對你父皇……那還用說麼?他是君,我是臣,那不光是尊敬了,而是敬畏。」

    高陽公主撇了撇嘴,嘟嚷道:「皇帝皇帝,在你眼裡,他就只是個皇帝!你就從來沒把他當過岳父。」

    「呃……」秦慕白愣了一愣,輪著眼睛,「有區別嗎?」

    「當然有!」高陽公主氣乎乎的道,「對我來說,區別很大!」

    秦慕白稍怔了一怔,點點頭:「我懂了。」

    高陽公主那張俏麗又精緻的臉龐,就如同變臉一樣瞬間換了個表情,笑嘻嘻的道:「真的懂了呀?這就對嘛!以後,我的親人,就是你的親人,知道嗎?」

    「知道啦!十來歲,就學著像幾十歲的老婆婆一樣嘮叨了——唔,衛國公府到了,記得我叮囑你的話。」

    二人下了車馬,平常一般都是緊閉的衛國公府,今天開著門,門口還站著一個秦慕白熟悉的男子,蘇烈,蘇定方。

    他彷彿知道秦慕白今日要來,特意在門口等候許久。這時迎上來,先行了禮,然後笑道:「慕白,我就知道你今天會來。」

    「嘻嘻,你就是蘇定方吧?我聽慕白說起過你,你是慕白的師兄對不對?」高陽公主搶著話說道,「慕白說你很了不起哦,是衛國公的得意門生!」

    「哪裡,公主殿下過獎了。」蘇定方寵辱不驚的微然一笑,拱了拱手,「二位,請。」

    秦慕白微笑回禮,和他一起往裡走,問了一些李靖的近況,一切安好。

    李靖將書案移到了正廳,正坐在那裡聚精會神的看著一卷書本。秦慕白遠遠看到那架式,就知道老爺子今日大概是要校考二人兵法韜略了。於是他對高陽公主叮囑道:「一會兒我們討論兵法,你可別攪局哦!」

    「什麼嘛,說得好像我真的很迷糊總喜歡亂攪蠻纏一樣……」高陽公主趁蘇定方不注意對秦慕白吐著舌頭扮了個鬼臉。

    三人進了正堂,李靖抬頭看一眼,看到高陽公主還有些意外,急忙起了身準備行大禮。高陽公主笑嘻嘻的跑過去將他攙住,笑道:「好啦,衛國公,我今天只是跟著慕白來竄竄門的,可別行什麼大禮。不然回去了,慕白會罵我的。」

    「哦?他敢嗎?」李靖聞言哈哈的大笑。

    秦慕白上前施了禮:「見過恩師。」

    李靖對他點了點頭,呵呵笑道:「公主殿下請上座奉茶。」

    「不用啦!」高陽公主笑道,「都說了我只是陪慕白一起來走走的。衛國公,你就把我當作是慕白的小班隨就行了,不是什麼公主。不然,你們都要拘謹。」

    「哦?」李靖先是愣了一愣,隨即大笑,「老夫倒是忘了,高陽公主殿下,馬上就要與慕白成親了嘛,哈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嗯,好極好極!」

    「什麼雞啊狗的嘛……」高陽公主小臉兒一撇,喃喃道,「衛國公,你就收這些東西做學生呀?」

    「不可胡言!」秦慕白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公主,你還是……去院子裡玩樂去吧!」

    「噢,去就去,凶什麼嘛!」高陽公主作悻悻狀,還真的道了辭,去院子裡逛玩了。

    李靖撫髯呵呵的笑:「慕白,你還有幾分本事嘛!這天底下,你恐怕就是唯一一個能把高陽公主殿下,收拾得如此服服帖帖的人了。」

    「恩師過獎了。」秦慕白呵呵的笑,「一別有年,恩師一切還好吧?」

    「好,好得很。」李靖呵呵的笑,招呼秦慕白和蘇定方都一起坐到他左右身邊,說道,「慕白,你若再不從蘭州回來,老夫就該親自寫信,叫你回來了。」

    秦慕白略一怔,狐疑道:「衛公何出此言?」

    李靖笑而不語。

    蘇定方輕描淡寫道:「恩師每打完一個勝仗,總是第一時間盡快回京,而且交回兵權。就算皇帝陛下有意將恩師留在軍旅之中,恩師也會竭力推辭。」

    秦慕白恍然大悟,拱手而拜:「學生明白了!」

    李靖撫著長髯,點頭而笑,說道:「其實為臣為易,為君更不易。縱然皇帝陛下能完全的相信你,也敵不過蜚短流長。不遭人妒是庸才,慕白,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

    秦慕白若有所思的點頭,細細咀嚼李靖話裡的意思。不難聽出,自己在蘭州混得風聲水起,難免遭到一些同殿文武的嫉妒。

    具體是誰呢?這個不必問。皇帝會給秦慕白放半年「婚假」,李靖會想要寫信召他回來,可見對方來頭不小。

    「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短短數字,或許就是李靖的為官哲學。但真要做到像他這樣收放自如,談何容易?

    李靖面帶微笑的看著秦慕白,眼神十分柔和,但又像有洞穿人心的魔力,秦慕白感覺在他的眼神注視之下,沒有什麼可以隱藏。

    「慕白,你很有悟性。老夫可以當著定方說,你是老夫的學生當中,悟性最高的。」李靖呵呵的笑。

    蘇定方也笑得淡然:「確實如此。烈,資質弩鈍,不及慕白萬一。」

    「但老夫也可以當著慕白說,定方,是最努力最勤謹的。」李靖依舊微笑道。

    秦慕白慚愧的一笑,拱手道:「學生的確是……一向不太專注。」

    「也不能怪你。你所處的環境,和你的性格,決定了你不可能全情專精於某一件事情。」李靖微笑道,「你是個難得一見的全才,令人驚歎。或許你不可能在某一方面登峰造極,但你的全面同樣讓你異常出色。慕白,老夫就不再傳你兵法了。你若能將《玉帳經》上下兩部鑽研透徹,就很不錯了。人,不可能樣樣全精。老夫不再多傳你兵法,倒不是因為你不配得以傳授,而是你還有更多的東西要學。」

    「這……」秦慕白一時有些茫然。這多少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靖和蘇定方相視一笑,都不言語,任由秦慕白茫然的看著他們。

    「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李靖再次重複了一次這句話,微笑道,「慕白,以後,你要學的就是這些。兵法,對你來說已經夠用了。再一味精鑽,對你也不會有多大提高。反而,定方要一生不停的精鑽兵法,立志成為卓越的兵家。因為,除了這條道路,他不再有別的路可走。而你不是,慕白。」

    秦慕白頓時恍然大悟,拱手正拜:「謝恩師點撥,學生茅塞頓開!」

    李靖和蘇定方都呵呵的長笑,李靖道:「說說,你都明白了什麼?」

    秦慕白微笑,笑得很自信,他說道:「恩師的意思,是學生以後不光要自己懂得兵法,還要能夠網聚懂兵法的人。」

    「大善。」李靖哈哈的笑。頭一次在秦慕白面前笑得如此奔放又舒暢!

    蘇定方仍是波瀾不驚的表情,微笑道:「所以,慕白,你注定比蘇某技高一籌。你也不必謙虛,你不僅僅是要網聚懂兵法的人,還要能夠駕馭。除了兵家,你還要網聚和駕馭政客、仕子、豪門,乃至任何有一技之長的人。這是比兵法更高深的技藝。蘇某,一輩子也學不來。恩師卻說了,你秦慕白,卻彷彿天生是為了這些而來。」

    「是啊!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長。慕白,你很全能,這跟一個人很像。」李靖說道。

    「誰?」秦慕白納悶的問。

    李靖的眼神很柔和落在秦慕白身上,卻讓他渾身有些不自在。接下來,他吐出的兩個字,更是讓秦慕白心中一驚——「聖上。」

    秦慕白怔住了。

    他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在一向謹小慎微的李靖口裡說出。說一個臣子像皇帝——這難道不是犯忌、甚至大逆不道嗎?

    「不必驚訝。」李靖的表情依舊淡然,微笑道,「這話也不是老夫說的。」

    秦慕白的表情卻是更加凝重,反問道:「難道是皇帝陛下親口說的?」

    「你果然聰明。」李靖呵呵的笑。

    蘇定方說道:「拋開身份不說,當今聖上,絕對是一個全才。他十六歲起兵從戎,是個天才的兵家,所戰無不利,作戰英勇深受將士愛戴。除此之外,他能力全面才華橫溢。詩文,書法,音律無所不精;御騎,箭術,武藝,相當出色。他甚至還懂些天文曆法和醫卜星相,熟知大唐數種方言,能用突厥語、吐番話和胡人進行簡單的交流。」

    蘇定方說的這些,秦慕白並不震驚。曾在百騎當職很長一段時間,經常伴在皇帝左右,這些他當然知道。他說道:「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呵呵……」李靖意味深長的笑道,「當時蘭州大計委決不下時,皇帝陛下曾到我這裡來說,聊到你。陛下說,看到你,他感覺像是看到了年輕的自己。慕白,你不必惶恐不安。我想皇帝陛下說這話的意思是,他相信你能成就大事!」

    秦慕白輕輕的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老夫不知道,他所說的『成就大事』是指哪方面。」李靖說道,「但老夫體會到了皇帝的用心,他是想把你培養成一個各方面都不太陌生的全才。用你來駕馭……在某方面特別精通,有一技之長的那種人。」

    聽到這話,秦慕白才真正惶然一驚,瞪大了眼睛看著李靖。

    李靖的一雙老眼卻是瞇起,「慕白,你前途無量!」

    這一回,秦慕白沒有習慣的跟李靖客套,而是會意的點點頭,心道:這大概也是,李靖不再多傳我兵法的原因吧?……如他所言,皇帝李世民對我有著很大的指望,就因為我的全面。但是,我如果在軍事上登峰造極太過出色,到時豈不是無人可以壓制我了?李靖沒把話挑明,但他言下之意,無非是讓我學習——上位者心術!

    難道我秦某人會在今後的某個時候,成為大唐的……一代權臣?

    想到這裡,秦慕白不禁皺了皺眉頭。權力,沒有人不想。但權力也是一把雙刃劍,高處不勝寒,越大的權力意味著慾望更加膨脹,風險也越大。同時,也會失去更多……「慕白,不必想太多。」李靖彷彿看穿了秦慕白的心思,淡然道,「記住老夫的那句話,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

    「是,學生記住了。」秦慕白拱手正拜。

    李靖點頭微笑,突然抬手指了一下蘇定方,說道:「再去蘭州,帶上定方。」

    「是。」秦慕白沒有多言,拱手而拜。

    蘇定方也拱手而拜,亦未多言。

    沒有研討兵法,三人再坐著閒聊了一陣,李靖怕高陽公主等得心煩,讓秦慕白早些回去。秦慕白也沒有多作停留,拜辭而走。

    臨走時李靖將一串奇異的藍綠色小珠子從手腕上解下來,送給秦慕白,說道:「這是老夫那年征伐突厥生擒頡利可汗時,頡利親手送給我的。他說這是一種奇異的突厥玉磨製而成,象徵著勝利與榮耀。他敗了,執意要將珠子私下饋贈送給我,推也推脫不掉。今日,老夫就將它送給你,作為你與高陽公主的新婚賀禮。但不是為了讓你獲得更多的勝利與榮耀。將來,你必不缺這些。」

    「那是……」秦慕白好奇的接了過來,握在掌心,有些沁涼。

    李靖微然一笑:「它永遠是清涼的,貼在身上也不會變暖多少。你將它戴在手腕,永遠提醒自己——清淨,淡然。」

    「多謝恩師!」秦慕白彎腰,拱手正拜。

    「好,去罷!」李靖揮揮手,呵呵的笑。

    秦慕白和高陽公主離開了衛國公府,秦慕白騎在馬上,一路都在琢磨李靖的話,有些心不在蔫。高陽公主卻在車裡悶悶不樂的直嘀咕:「真無趣呢!你們三個大男人聊什麼兵法,讓我獨自一人在院子裡蹓躂了十幾圈。慕白,你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秦慕白淡然一笑,說道,「玲兒,原計劃去衛國公府蹭晚飯的,結果未遂。怎麼樣,有興趣跟我去秦仙閣打個牙祭嗎?」

    「好呀!」高陽公主興奮的應了聲,但馬上臉色一變,「不要!我才不喜歡去那裡,女人太多了,你又要不老實——去後宮吧!後宮!陪我母親一起吃頓素齋,怎麼樣?」

    秦慕白略一怔,點頭:「也好。」

    陰德妃?

    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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