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361章 重新來過 (2)
    這時,李世民如同自言自語般說道:「朕,準備將他的屍身鍍上金鉻,安置在阿育王塔聖塚之中。」

    「哦?」秦慕白不由得有些驚訝。

    「怎麼,你認為不妥?」李世民反問道。

    「不。微臣只是有些不解。」秦慕白如實說道。

    這時陰德妃輕笑了一聲,說道:「李家奉老子為始祖,依道教為尊。陛下的兒子,卻要安葬於法門寺的阿育王塔中。也就難怪秦將軍不解了。」

    言下之意,大有替李佑打報不平的意思。按皇家習俗,皇子公主這些人歿後,當陪葬於先帝帝陵,就算是庶出也概莫能外。眼下,長孫皇后已葬入昭陵,也就是他日李世民百年之後的寢陵。按常理,李佑當陪葬於昭陵才是。就算他生前不肖「無權」厚葬入陵,也應以王候之禮葬於郊野。如今,卻不讓他「入土為安」,也難怪陰德妃如此忿忿了。

    李世民的反應卻很平靜,他說道:「朕就知道你會不悅。朕這麼做,也是用心良苦。道家崇尚生前修行與得道,佛家講求往世輪迴與業孽。佑兒此生罪孽深重心魔未除,朕希望他能在佛法的渡化之下,淨化心魔往生極樂,來世也好做個清平良善之人。這有何不妥?」

    秦慕白點了點頭,未作言語。他心中猜想,這一次李佑的事件,給李世民的觸動不可謂不大。至從他自己玄武之變登基之後,內心恐怕也就留下了陰影。他極為痛恨、也可以說是害怕自己的兒子,倣傚於他來幹這樣的事情。日防夜防,這樣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眼下,他要將李佑的屍身置於法門寺不予下葬,說得好聽點是讓他渡沐佛法往生極樂,但深層的意味,又是否有一些「懸屍警醒」的意味?

    他希望他其他的兒子們,以李佑為戒。

    「好狠心的父親。」陰德妃搖頭,臉上仍舊掛著微笑,卻是苦澀到了極致。

    高陽公主不知是否想到了這一層,只是嗒叭叭的掉著淚兒,沒哭出聲,也沒說話。

    「哎……隨便你如何說吧!」李世民重歎了一聲,搖搖頭,說道,「事已至此,一切已是無法挽回。朕只希望,李佑來生不要再重蹈覆轍!」

    「呵!他都已經死了,你竟也不饒恕於他。」陰德妃連連搖頭,凝視著的李佑的臉,眼神中流露出無底的絕望與哀傷,喃喃道,「佑兒,感激你的好父親吧!若有來世,你莫要生在帝王家,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李世民頗為怨惱的掃了陰德妃一眼,轉頭對秦慕白道:「慕白,將棺木合上吧!」

    「是。」秦慕白拱手應了一聲正要上前,陰德妃突然道:「慢!」

    「你要幹什麼?」李世民的聲音有點沉,透著威嚴。

    「不幹什麼。」

    陰德妃拿出一把早已準備好的剪刀,將高陽公主與李世民都嚇得一叫:「住手!」

    陰德妃卻是淡淡的一笑,順手就剪下了一束自己的白髮,撒入了棺木之中。

    「佑兒,記著娘的味道。來世,還做我的孩兒。」

    「你!」李世民錯諤又有些怒意的瞪著陰德妃,不知說什麼才好。

    「怎麼,難道這也觸犯了陛下的龍威?」陰德妃隨手扔了剪刀,砸在地上突兀的叮噹作響。

    然後,她轉過了身去,異常平靜的走到了銅像之前,又像當初一樣跪坐下來。

    「娘……」高陽公主彷彿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急忙走到陰德妃身邊蹲下身來,小聲問道,「你真要……出家麼?」

    「有家,無家,有何區別?出家,不出家,又有何異同?」陰德妃淡淡的道,「剪去煩惱絲,斷絕今生緣。既然陛下說佛家可修來世業孽,那我也就出家為尼去。我要用我的下半生,企求來世能與佑兒再續母子之緣。高陽,你好自為之,莫再以為我念。」

    「娘,不要啊……我不要你出家!娘你知道嗎,當尼姑要剃去滿頭的頭髮,可丑了!」高陽公主急切的低聲嚷道,「父皇,你快來勸勸母妃!她可是堂堂的德妃娘娘,若當真出了家成了尼姑,傳揚出去豈非是皇家失顏?」

    「隨她去吧!」李世民大有一點聽之任之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秦慕白在一旁不言不語的,將棺木蓋上了。心中卻是百感夾雜。

    李世民與陰德妃,真是一對死冤家。兒子死了,明明他們兩人都很傷心,卻彷彿都不肯放過對方。彷彿都將兒子這一生的罪孽,歸咎到了對方的身上。

    「慕白,齊王的葬禮,交由你來操持。」李世民突然說道,「朕已經給法門寺的住持惠業大師下過旨了,另外也會指派戶部、太常寺、太廟的官員從旁協助於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與他們商議便是了。」

    「是,微臣遵旨。」秦慕白拱手應諾。

    李世民點了點頭,表情仍是肅重。他側目看了看高陽公主,似說還休的表情,最後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高陽。」

    高陽公主應了一聲,抹了抹眼淚,走到李世民身前施了禮:「皇兒在。」

    李世民伸出手,甚是憐惜的撫摩著她的頭,說道:「稍後,到蓬萊殿來見父皇。」

    「是……」

    「朕先走了。」李世民說罷就轉了身準備往外走,腳步卻是一頓,回頭看了李佑的靈柩一眼,眉頭輕微的挑動了幾下,終於大步走了。

    秦慕白與高陽公主目送皇帝走遠,此刻,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感覺到這個九五之尊的男人,任憑他的表情如何沉寂,也難以掩飾內心深處那難以言喻的哀傷。

    反觀陰德妃,她本該痛哭失聲,甚至昏絕過去也絲毫不會讓人奇怪。恰恰相反的是,她甚至沒有流淚。

    那一句「娘不哭。娘為何要哭?」,卻是字字如針,能刺穿人的心菲。

    或許她也覺得,李佑之死,求學不是一種解脫。又或許,哀莫大於心死,她的眼淚早已枯涸。

    稍後不久,來了幾名宗正寺、戶部與太廟的官員,一同來請示秦慕白,是否可以先將齊王的靈柩,移往太廟配以牲饗告祭先祖,先進行一些簡單的皇族祭喪儀式。

    秦慕白正準備問一問陰德妃,她背對著秦慕白,倒是先開口說道:「慕白,讓他們帶走吧!只是一副皮囊,無甚可留戀的。佑兒的魂靈,會陪著我。」

    「是……」秦慕白心裡感覺澀澀的,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於是將那些人招呼進來,小心翼翼的先將李佑的靈柩抬了出去,裝上車馬運往了太廟。

    「你們都走吧!」陰德妃如此說道。

    「娘……就讓我陪陪你,不好麼?」高陽公主頗為擔憂的哀求道。

    「不好。」陰德妃輕輕的搖頭,卻說得很堅決,「就讓我,與你哥單獨的相處一會兒吧!你去見你父親,慕白你也有許多事情要忙碌麼?都去吧,不必替我擔心。」

    見她說得如此堅決,高陽公主與秦慕白都不好堅持,只好拜辭離開了。

    「慕白,我好擔心我娘。你說她會不會……尋短見?」出了門以後,高陽公主擔憂的說道。

    「不會。」秦慕白不假思索的回道。

    「是麼?你因何如此肯定?」高陽公主反倒有點異訝了。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皺了皺眉頭,舉目看著高大矗立金碧輝煌的宮殿,輕歎了一聲,說道,「只是……感覺。」

    「感覺……」高陽公主喃喃的重複了一聲,茫然的搖頭,「我仍是不放心。要不,我們叮囑那些道姑多留意她,再派些軍士嚴加保護如何?」

    「好吧!」

    稍後二人離開大角觀,高陽公主去了蓬萊殿見李世民,秦慕白則是去了太廟。

    一些大和尚正在做些水陸道場,梵音繞樑香火氤氳。李佑的屍身被抬了出來,洗浴更衣做些處理,以備鍍鉻金身。秦慕白特意叮囑了一句,將陰德妃的那束白髮,與一顆碩大的夜明珠一起塞入了李佑的口中封實。

    若真有來世,有夜珠珠的指引,又有白髮為信,想必李佑應該能夠尋到她今生的母親,再續這未了的母子之緣了。

    此刻,秦慕白倒是希望李佑也能像自己一樣,穿越到另外一個世界。和自己一樣,能遇到一位和陰德妃長得一樣的母親。或者更好是,他穿越到數年之前,成為他自己。

    在那裡,有他深愛的母親,妹妹。

    他可以……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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