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德妃面帶微笑輕輕的搖了搖頭:「連我也與陛下無法交流溝通,更何況是您那些見了你就誠惶誠恐的兒女?一次如此,三次如此,於是漸行漸遠。你給的希望越大,壓力也就越大,他們就越想掙脫這些枷鎖,就更加叛逆。於是乎,一切就可以想見了。」
「那也就是說,今天出了個李佑,今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嘍?」李世民慍惱的瞪著陰德妃,說道。
「陛下都要殺之以儆傚尤了,自然不會再有第二人敢為此事。」陰德妃冷冷的道,「不過,陛下望子成龍的夙願,恐怕是難以達成了。」
「朕不信!」
「出家人,不打賭。」
李世民一下被噎住了,狠嚥了一口氣,說道,「朕要把李佑抓到京城來,當著你的面,問問他心裡都想的一些什麼,是被什麼東西鬼迷了心竅!」
「沒機會的。」陰德妃淡淡的道,「陛下,頂多只能看到,佑兒的……屍體。」
「你胡扯!」李世民厲斥一聲,「朕給李下了密令,讓他活捉!」
陰德妃那一張弧線優美到極致的嘴唇,輕輕翹起一絲來,勾勒出一抹殘忍又苦澀的微笑:「所以說,你一點也不瞭解你的兒子。」
「哼,那咱們就拭目以待!」李世民很不服氣的悶哼了一聲,突然又轉頭看著陰德妃,「說,你剛才怎麼突然說出一句,秦慕白不會參與謀反?難道你比朕,還更瞭解朕當初的這個心腹近臣?」
「不。我只比你更瞭解高陽。也瞭解高陽的愛情。」陰德妃淡淡的道,「高陽愛上的男人,絕對不會背叛,不會做傻事。」
「就因為這個?」
「難道還不夠麼?」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言下之意,其實是想說,玲兒是被李佑與陰弘智劫持的,而不是主動附逆。而李佑與陰弘智,恰是利用了玲兒的這一層身份,煽風點火惑人耳目,刻意製造混亂,對麼?」
「所以我說,陛下早已胸有成竹,又何必多費唇舌,屈尊到這冷冰冰的道觀裡來,自討沒趣?」陰德妃冷笑。
「哼!」李世民氣惱的站了起來,「朕,真想殺了你!」
「悉聽尊便。母以子貴,母因子死,一向都是皇家的規矩,不是麼?」陰德妃的反應,平靜得可以。
李世民的心中,再添一堵,差點氣得動手打人。
「朕,不與你一般見識!」李世民悶哼哼的扔下這一句,準備往外走,臨走時說道,「你給朕好好活著,活到李佑那個不肖子跪到這裡來,當面說清楚!」
陰德妃淡淡的一笑,仰頭看了一眼青牛老子塑像,又閉上了眼睛,不說話。
李世民拂袖而去,出了門,長長的吁一悶氣。現在,連他自己都詫異,怎麼今天他會如此的容易動怒,如此失態。
「好在她不是外人。現在,這些話這些事,也就只能跟她說了。哎……」李世民似羞似惱回頭瞪了那房間的木門一眼,提步而去。
房間裡,陰德妃點亮了幾盞油燈,一隻手略微發抖的撫上一本泛黃的古籍經文,自言自語道:「玲兒,慕白,我已經盡力了。希望你們,保重!佑兒,來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漢江,襄陽軍港前的神魚飛船之上。
秦慕白一身戎裝大馬金刀的坐在船頭甲板上,微瞇著眼睛凝視著輕波起浮的秋日江面,表情嚴峻。那把當初榮膺百騎使時受賜的橫刀,還未出鞘見血。此刻,已被秦慕白連著刀鞘解了下來。鞘尖頓在甲板上,秦慕白將右手手心搭在刀柄,左手附在右手之上,雙手撐刀,眼中偶爾閃過一道道厲芒。
龐飛與軍府上下的一些將佐立於他身後,不知他心裡在想著什麼,也無人敢上前搭話詢問。
就在昨日,鄧州那邊派來一個「說客」,拿著李佑的親筆信,公然渡江前來勸說吳王與秦慕白,前去「同襄盛舉,共成大事」。這也還罷了,那說客還特意說到,高陽公主十分想念秦將軍,隔江而望倚門而盼,日夜思念茶飯不香,只盼秦慕白早日過江,與之相聚。
這是赤裸裸的「要挾」!
說客自然沒啥好下場,雖然李恪與秦慕白沒有親自動手將他撕成碎片,但卻縱容脾氣火爆的宇文洪泰,將他海扁了一頓,落下一地的碎牙,趕回了江北。
從那以後,秦慕白的臉色就沒好看過。龐飛等人都不敢觸惹了他。
一連兩天,秦慕白都在船上度過,每天都這樣拄刀而坐,也不知他在等什麼,盼什麼。眾人也不敢問,只好陪他一起等。
這時,江面上如同溜冰似的滑來一艘行動極為迅速利索的梭子船,劃到大軍艦下報道:「報!前方水哨發現兩艘大船,正朝八鬼渡駛來!」
「可有查明,來者何人?」龐飛上前問道。
「兩船皆被我水軍攔劫查問,其中一艘船上,來的是朝廷御史欽差;另一艘船,卻是江夏王李道宗!」
「來了!」秦慕白一直微閉著的眼睛,猛然睜開,眼角綻出一道精光。
「知道了!回去傳令,讓水軍兄弟們好生護航,將其迎到八鬼渡!」龐飛這個水軍統領下令道。
「是!」梭子船又飛快的劃走了。數月的嚴格操練,現在的白浪水軍已是訓練有素,彷彿才配得上這個「浪裡狡龍」的稱號了。
「將軍,怎麼江夏王去而復返?」龐飛走回秦慕白身邊,低回問道。
秦慕白眨了下眼睛:「他來,自有他來的道理。將他請到我的船上來。此外,直接將朝廷御史接往刺史府,不必帶到這裡來。」
「是。」龐飛不敢多問,急忙親自去辦了。
秦慕白的雙手緊緊握了一下刀柄,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暗暗道:「是時候了!玲兒,等我!」
稍後不久,兩艘大船相繼駛到了襄陽碼頭。一艘在八鬼渡靠岸,上下一撥兒朝廷官員,馬不停蹄往襄州刺史府而去;另一艘,則是多行了幾里,直接拐進了襄州軍府的軍用港口裡。
李道宗背剪雙手站在船頭,放眼看著軍港裡的艦船與軍容,一張稜角分明寫滿剛毅與嚴肅的臉泛起一抹微笑:「秦慕白,真將才也!」
秦慕白看到了來船,起身走到船舷邊抱拳相迎:「王爺,末將在此恭迎!」
「別來無恙!」李道宗矯健孔武的踏著兩船之間的船板,大步跨上船來,凝眸看著秦慕白點頭微然一笑:「看來,你準備得很充分。」
秦慕白微微一笑:「王爺去而復返,不知用意如何?」
「自然不是擔心你附逆造反。」李道宗仿似調侃一般高聲說道。
秦慕白擺了擺手斥退眾軍士,說道:「那王爺前來,必有指教了?」
「沒有。」李道宗回答得很乾脆,說道,「本王喜歡年輕人,但不代表我喜歡指指戳戳好為人師。自己的決定自己做,自己的麻煩自己處理。我來,純粹是以私人的名義,送你一件東西。」
「王爺往返千里前來饋贈,光這份情誼,已是無價。」秦慕白說道,「末將,如何生受?」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只不過本王覺得,這時候送給你,更加合適。」李道宗乾脆利落的解下自己腰間的那把配刀,雙手擔平送到秦慕白面前,「拿去!」
「這是……」秦慕白不禁有些詫異。
李道宗凝視著那柄刀,那眼神如同審視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或是患難與共的兄弟,微微一笑,說道:「你忘了,歸義刀。」
「哦?」秦慕白微微一驚,想起了當初還在晉州江夏王府時,與李道宗比武的情景。當時他與陳妍各自和李道宗比劃了一場。陳妍與他戰個平手,李道宗卻說她有所保留自歎技不如人,於是送她「絕情劍」。而自己當初,則是敵不過李道宗,他雖有意贈送「歸義刀」,自己卻是沒要。還說,如果某一日能戰勝他了,再來名正言順的「取刀」。
「王爺,莫非是想與末將切磋一回?」秦慕白不禁笑了。
「本王現在不想跟你打架。」李道宗也笑,卻笑得富有深意,他說道:「送刀就是送刀,別無他意。」
「好,那末將就多謝王爺饋贈了!」秦慕白咬一咬牙認真的點頭,雙手接過刀來。
很沉。刀鞘之上還有砍鑿的痕跡,既不華麗也不高檔,卻隱然帶一股蒼涼古樸之氣。刀鋒仍藏於木鞘之中,卻是雄渾四散!
「好刀!」秦慕白還未拔刀,就禁不住讚道,「這是一柄殺過人見過血,有靈氣罡鋒的好刀!」
「很好,你果然識貨。」李道宗滿意的微笑,「你腰上的這把刀,既華麗又好看,想必價值不菲來歷也不尋常。但是,好看未必好用。本王的這把歸義刀,卻是專用來殺人砍頭的。刀就是刀,何必如此花裡胡哨?現在,你需要的是一把殺人刀,而不是漂亮的擺設!」
秦慕白的心中,似有一道靈犀飄閃,腦海中為之一醒!
需要殺人刀,不是漂亮的擺設?李道宗顯然是話中有話。他也不是那種閒得無聊的老頭,真會在這樣的非常時期,無緣無故去而復回,折返千里只為送一把刀。
「他言下之意,該是讓我該狠心時就狠心,該殺的就得殺!刀名『歸義』,是否也是想告訴我,若是情義難兩全的話,以義為重?他是讓我,大義滅親?」
李道宗見秦慕白一時陷入了沉思,只作點頭微笑,說道:「多事之地,本王可不想久留,可別吃了冷箭。告辭,你多保重!」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朝自己的船上走去。剛登上甲板,他就用力的一揮手:「不必相送開船!」
「謝王爺贈刀!」秦慕白立在船舷邊,雙手握刀抱拳而拜。
船馬上就開動了,李道宗和來時一樣,背剪雙手站在船舷邊,饒有深意的看著秦慕白點頭微微笑了一笑,說道:「來年開春,本王會再來襄陽。到時,希望你和玲兒,能陪我一起釣魚。」
秦慕白認真的一點頭:「一言為定。某,定不負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