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從不會有人言明,因為沒人敢說,皇帝之所以如此成功,是因為他夠腹黑,夠城府。但李世民心中,必然會有這樣一本賬!
要說能力,李恪絕不輸予魏王任何,而且比魏王更有開拓進取之心,與他父親李世民極為相似,具備成為一代雄主的資質。相比之下,他缺的可能就是這樣一些圓滑與腹黑!
這就好比,項羽與劉邦的區別!
「那你說,我具體應該怎麼辦?」李恪咬了咬牙,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說道,「照直說吧!咱們共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哪件事情我不對你言聽計從?」
「那我就說了。」秦慕白點了點頭,說道,「今日已是騎虎難下,開堂公審那是必須的。堂上不必多言,因為抓賊抓贓證據確鑿,直接陳述案情宣佈判決。將趙沖與一批大小的水鬼判斬。至於韋囂塵與杜成元,將他們一併移交給長安御史台與大理寺審理。就說,刑部已有下文,索拿重大人犯。如此,民眾也不會多言。至於正昌糧號的東家段榮基與永業鹽坊的東家歐陽君,因與韋囂塵與杜成元是內親,且在本地豪紳富商當中影響力巨大,也沒必要當堂下判,可順勢將他們一起扔給長安那邊。至於以後他們是死是活,是不干你的事情了。最重要的一點,押解之人,非權萬紀莫屬!」
「妙,大妙!」李恪激動的一擊掌,「權萬紀素來剛正嚴明,大有魏征的風範,直逆龍鱗他都敢。我派他押解人犯上京,無疑就是向我父皇表明我本想依律重判,卻在重壓之下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的態度。如此一來,元首首惡治了罪,本地仕人百姓將要拍手稱快;燙手的山竽扔走了,不管是韋杜兩家還是太子、貴妃,都對我無話可說;最後,連父皇也會明白我想要重判,卻不得不做出了讓步的意思。從而,他老人家也不會覺得我懦弱無能,只會認為我更加世故圓滑與精明成熟了。一舉三得,真是無上的妙計啊!」
秦慕白笑了一笑,說道:「原本以為,逃到了襄州就能脫離了朝廷上的紛爭,沒想到還是不行啊!」
「幸虧有你。」李恪咧嘴一笑,輕鬆的長吁了一口氣,感激的點了點頭,說道,「這些問題,我左思右想苦惱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有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處理手段。今日與君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慕白,你可真是我的智囊與福星啊!」
「呵呵!」秦慕白笑道,「我只是旁觀者清,偶爾提醒一下殿下而已。其實你心中早已思慮得差不多了,否則,豈能與我一拍即合?好,時間差不多了,該上堂了!」
「一起走吧!我還真是想看看,那個趙沖跪在階下,看到堂上的你,是何表情!哈哈!」
此刻,李恪的笑聲分外爽朗。
刺史府開堂審案了。諸司曹官,下屬縣令主薄,本地鄉紳與百姓代表,一同入堂旁審或是旁聽。府外,圍了數千近萬人,聲勢壯觀。
李恪身著官服登堂上台,眾衙役威武聲後,驚堂木一響「帶,人犯趙衝!」
眾目睽睽之下,身著囚服腳鐐手銬的趙沖被帶了上來。他的神色倒是淡定,沒有半分慌忙與恐懼,冷冷的掃了一眼堂上諸人,最後將眼神定格到了秦慕白的身上。
「還不跪下!」押人的衙役一聲大喝,將他按得跪倒下來。
趙衝撲通一聲將膝蓋重磕到了石板磚地面上,旁邊聽著這聲響的人都疼得心裡顫悠了一下,趙沖卻是眼皮都沒眨一下,一直死死盯著秦慕白。
「堂下所跪何人,報上姓名!」李恪大聲道。
趙沖不理不睬,一直死盯著秦慕白,似怒似怨,就是不吭聲。
眾人看在眼裡,疑在心頭,心忖:哪裡見過這樣的人犯?上了公堂被審,既不害怕也不吭聲,偏卻盯著一個旁審的官員。
「府君,可否在開審之前,容卑職與人犯說上見句?」秦慕白起身說道。
「准。」李恪說道。
「謝府君。」秦慕白便起身離了座,走到趙沖面前。
「趙沖,你有話跟我說?」秦慕白說道。
「有。」趙沖仰頭,依舊像開始那樣死盯著秦慕白。
「那你說吧。現在不說,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秦慕白面帶微笑,如同閒聊一般道。
「我不甘心。」趙沖咬著牙,額上的青筋有些暴起,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頓道,「我這樣都沒騙過你,不可能!一定是有我們的內奸出賣了我,否則,你不可能知道我就是宋漕主!」
秦慕白笑了一笑:「出賣你的,是你自己。你太聰明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自以為天衣無縫,但太過完美,本身就是一種錯。因為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美完。你的計策足夠精妙,精妙到你快把自己都要騙了。可惜,幾處小小的破綻,就出賣了你。」
「我不信。」趙沖倔強的搖頭,「從一開始,你就沒理由懷疑我。你不是還想離間我,讓我反水投靠於你嗎?按理說,你應該懷疑杜成元才是!」
「是啊!一開始,你是最沒嫌疑的。因為怎麼看,你都只是一個小嘍囉,一個對杜成元唯唯諾諾、仰他鼻息的無關緊要的小嘍囉。你的確掩飾得很好,你的聰明超乎我的想像之外,我都已經中了你的計了。」秦慕白笑了一笑,說道,「當我想清楚你是宋漕主之後,才將計就計,想了一個一網打盡的妙計,將你們一舉擒獲。其實,在最後成功救出王妃與鄭安順等人之前,我都無法完全確定我的猜測是否正確,你是否就是真正的宋漕主。但是結果應證了我的推測,我派的人跟蹤了你,成功救出了人質。」
「是我太輕敵了。」趙沖笑了起來,笑得很苦,很絕望,搖著頭,重歎了一聲道,「當你在轅門砍了馮刀疤的時候,我就以為,你的視線已經全部轉移到杜成元的身上了。後來,我又與龐飛一起失蹤被綁架,我都成這樣了,沒想到,你還是盯上了我。」
「好啦,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恐怕說十天也說不完。」秦慕白說道,「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個襄陽城裡挑大糞的,怎麼就能支使韋囂塵、杜成元這些大官兒,還有段榮基與歐陽君這些巨紳呢?」
「哼!」趙沖冷笑一聲,說道,「歷來,蒼蠅不盯無縫的雞蛋。人,只要有了把柄,就會被人操控成為傀儡。你與坐堂的那位,不也就只差那麼一點了麼?我是挑大糞的這不假,但我一出身,就是宋漕主了,這沒辦法。」
秦慕白微擰了一下眉頭:「意思是說,你是子承父業了?」
「不錯。」趙沖無所謂的咧了一咧嘴,說道,「從前隋時起,我父我祖就在江漢荊襄一帶的水路上縱橫,好歹是綠林上的好漢。後來天下大治了,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過日子,於是只好另尋生存之道。走私鹽,販糧米,都幹過,但全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還被官府追剿得厲害。後來我們就漸漸成了水鬼,專在水底下討生活。誰讓你們這些當官的,貪心不足讓我們有機可趁呢?久而久之,我們就越發壯大了。韋囂塵與杜成元,剛來時還不是和你們一樣,心高氣傲,就想治水鬼而後快。到後來,還不是淪為我們的爪牙與鷹犬?呵呵,官,也就是戴了一頂帽生了兩張口而已,在威逼利誘之下,比賊匪還沒骨氣!」
趙沖一席話,說得像凜然就義的英雄豪傑,滿堂人字字句句聽在了耳朵裡。許多人聽得面紅耳赤,但沒一人出聲反駁。
「諸位,想必都聽得極為清楚,就不用本府再嗦了。」堂上的李恪說道,「堂堂的大唐官員,淪為賊匪的爪牙幫兇。觸犯律法當論其罪不說,這本就是一項奇恥大辱。諸位同僚回府之後自行反省,今後,究竟該要如何為官,如何做人。趙沖,本府憎恨你的罪惡,但不得不佩服你的能耐與機智。你若將這番智慧用在正途,必然前途無量。只可惜,你選擇了逆天逆法而行。」
「不必說這些好聽的風涼話了,刺史府君,吳王殿下。」趙沖冷冷的一笑,無所謂的道,「從我出生時起,我就沒有選擇。就好比你投在了皇胎,生下來就注定是皇子一樣,也沒有選擇。你以為我不願意過安生的好日子麼?當你身上牽繫了數百上千條兄弟的性命與生計的時候,有些東西,就不是自己能顧忌與考慮的了。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這就是我的宿命,所以我一點也不驚訝也不害怕,反而感覺很解脫。好了,不必廢話了,開審宣判吧,給我一個痛快!」
「宿命……」在堂的所有人,心中都細細有咀嚼這個字。
是不是每個人,從一出生時起,就已經有了上天注定的宿命?無法選擇,無法改變?就如同,李恪生就聰明能幹,但卻是一個庶出的皇子,身上還背負了前隋皇室的陰影,也就注定了他的命運與結局?
秦慕白想到了這些,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道:「趙沖,如果你不是賊,我倒是願意與你交個朋友。」
「承蒙秦將軍看得起,下輩子吧!」趙沖淡然一笑,點了點頭。
秦慕白搖了搖頭,走回座位坐了下來。
「宿命?人人皆有宿命!我秦慕白的宿命又將如何?或許,只有蓋棺定論的那一天,才會水落石出。到那時,我肯定也和趙沖一樣,反而對這些無所謂了,會否也有一種解脫與看透的感覺。這就是人,生下來就注定了被命運捉弄一輩子。等到看清它時,卻已是生命終結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