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258章 較量
    秦慕白回了客棧,準備拿取行禮前往軍營。陳妍說得倒是正理,身為朝廷命官、尤其是皇帝欽點派來的京官,到了襄州數日還沒到任所露過面,的確有些不妥。

    客棧裡,先前點選的幾名百騎侍衛仍在耐心的等著。至從秦慕白和陳妍去了小樓,他們就識趣的消失了。

    回到客棧時,侍衛告訴秦慕白說,吳王曾差宇文洪泰來客棧找過他,說有要緊事。那個宇文洪泰好不急躁,侍衛們告訴他說,不知秦將軍去向,他偏要尋到人不可,只把客棧裡面都翻了個遍,差一點就要挖地三尺了,還和這幾名侍衛鬧了口角,說他們「隱藏實情」不報。

    秦慕白聽了就好笑。黑子是個憨直的傢伙,李恪交待了任務,他就一門心思要完成,哪裡會想其他的。反之,百騎的將士一向機靈又懂事,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便退了客房,然後去一趟刺史府吧!」秦慕白叫侍衛們打點清楚後,一起往刺史府而去。

    宇文洪泰正在刺史府護衛當職,帶兵巡視。甫一見到秦慕白,他就急忙跑了過來,嚷道:「秦將軍,俺找了你一整天了,你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去哪兒了哩?」

    秦慕白等人都被逗得樂了。

    「黑子,你這張臭嘴當真不會說話。」秦慕白在他的頭盔上響亮的拍了一掌,罵咧道,「這麼急找我什麼事呢?」

    「嘿嘿!」宇文洪泰憨厚的傻笑,「俺也不知道。只是殿下找你找得急,俺也就跟著著急了,想必該是要緊的事情吧!」

    「殿下怎麼會派你這個憨貨出去辦事,以往這都是殷揚的勾當。」秦慕白四下看了一眼,說道:「對了,最近怎麼一直不見殷揚與薛仁貴,只有你這個黑傢伙在刺史府裡晃蕩?」

    「嘿嘿,還是您老瞭解咱們哪!」宇文洪泰笑得一臉爛如菊花,咧著大嘴道,「這要不是他們二位奉命去了安州辦事,哪能派俺出去丟人出醜呢!」

    「去安州了?」秦慕白輕擰了一下眉頭,恍然悟道,「哦,對!大約是去接王妃了!」

    「哇!您老真是神機妙算,一下猜對了!」宇文洪泰驚叫道,「殿下到襄州上任了,這裡離安州可不是太遠。吳王妃一直在安州養病,可是跟殿下分開一兩年了,也該接來相會了嘛!」

    「我很老麼?你這個稱呼是跟誰學的?」秦慕白鄙夷的道。

    「府裡的衙役下人們哪!哈哈,他們都這麼叫咱,咱聽了心裡可舒坦了!大約是襄州人都習慣這麼個叫法吧!」宇文洪泰哈哈的笑。

    「巡你的哨去吧,呆子!」秦慕白笑罵了一句,自行到後院見李恪去了。

    李恪正在書房裡,秦慕白方才進去,就明白了是什麼事情,因為鄭安順恰巧也在。

    「唔,你可算是來了。」李恪裝腔作勢的朝秦慕白身後探望,驚疑道,「怎麼是你一個人,陳女俠呢?」

    「她又不是我的跟班,我哪裡管得著她呢?」秦慕白淡定的岔轉話題,「鄭兄也在,想必該是有重要的事情了?」

    「秦將軍來得正好。在下有重要的消失報知於你。」鄭安順說道,「前日受了閣下鈞命後,不敢怠慢,於是馬上著手開始活動。果然如將軍所料,正昌糧號的人很快就要找到了我,聯繫售糧一事。」

    「來人姓什名誰?」秦慕白問道。

    「姓段。」

    「可是人稱七掌櫃的段老七?」

    「不是。」鄭安順道,「是正昌糧號的大東家,段榮基。」

    秦慕白恍然點頭:「對。去見你這樣的人物,就該是大東家去。一個小小的七掌櫃,當然沒資格。」

    鄭安順微然笑了笑,說道:「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人,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人複姓歐陽,單名君,是永業鹽坊的大東家。」

    「呵,還真是糧鹽不分家。你這個鄭家大少的名號果然管用,正昌糧號與永業鹽坊一起出動了。」秦慕白道,「這麼說,這兩人還聯合起來,找你磋商了?」

    「不錯。」鄭安順說道,「興許是他們看到我這一次的胃口比較大,認為財源不可失,於是急於下手了吧!只不過他們很謹慎,反覆的詢問我這一次進貨運送的方式,糧食的去處,以及如何支付錢財,各個細節都問到了,顯然是思慮周祥之後有備而來。我也便耐著性子與他們周旋。可是到最後,他們卻說拿不出五十萬石糧食。眼下頂多只有五萬石湖揚白米,和五千石上好的淮鹽。」

    「有夠狡猾。」秦慕白斥罵了一聲,說道,「這個數量的糧食與淮鹽,對於一個上州的官派糧號與鹽號來說,就顯得正常了。如此,他們就算被我們抓住私賣這些官糧與官鹽,罪名也大不到哪裡去。」

    「是啊!」李恪也道,「每年在襄州碼頭進出轉運的糧食與食鹽,少說有近五百萬石之巨。其中大多數的糧鹽都是交派給正昌糧號與永業鹽坊的商隊,往其他各地轉運或是售賣。要說他們只敢私賣這區區幾萬石糧鹽,連我都不信。因為,他們這些年來,在襄州可算是隻手遮天了,從來沒怕過誰,王法對他們來說也沒有什麼約束力。」

    「糧號與糧行也能隻手遮天?」秦慕白與鄭安順一起問道。

    「你以為任誰也能成為官派商行嗎?」李恪撇了撇嘴,說道,「正昌糧號的大東家段榮基,出身故老豪門,是荊襄本地有名的富紳,在本地鄉紳之人擁有極高的聲望與號召力。而且,他和刺史府司馬韋囂塵是連襟。因為這一層關係,老段家與長安韋家多有通婚往來,從而和許多官場上的人也往來甚密。」

    「另外,永業鹽坊的大東家歐陽君,來頭更大。慕白,你還記得武媚娘的父親麼?」

    「武士,關他什麼事了?」

    「關係大了。」李恪輕佻嘴角笑了一笑,說道,「武士是如何發跡的,就不必我詳述了吧?當年,歐陽君的父親正是和武士一起經商的好友,早年也曾出資資助過武德皇帝起兵。後來,武士如願以償因為從龍之功而成為武德朝的八部座宰相之一。歐陽君的父親出力不如武士,也不擅於官場,因此一直默默無聞。不過,武德帝與武士卻沒忘了他,賜了他一個子爵的爵位。但歐陽君之父很快就逝世了。後來不久發生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我父皇登基之後,武士便失勢了,便自請到了襄州來出任外官。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歐陽君的邀請。在這裡,武士這個外官刺史生活得還不錯,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有歐陽家的幫襯。與此同時,武士也利用手中的職權,給歐陽家謀了許多方便,更加助長了歐陽家在本地的勢力。荊襄這種地方,排外意識濃厚。若非是有歐陽家的支持,想必武士這個退位的宰相,也未必能在這裡安享晚年渡過餘生。因此說得難聽一點,倒是不歐陽家攀龍附鳳的巴結武家,而是武士主動來投靠這位商界的故人之後了。」

    「殿下說得非常詳細,在下還有一兩句要補充。」鄭安順說道,「荊州一帶商埠活躍,財源無限。我們鄭家其實早想將生意做過來。但是這處地方簡直是針插不入水潑不入。所有的商家皆以歐陽家與段家為首領,對他們惟命是從。因此這些年來,我們寧願走遠路到湖揚一帶采貨,也極少在近處的襄州港經商。在這裡,只要歐陽君發了一句話,沒人敢賣一兩糧鹽給咱們,連走單幫的小鹽梟也不敢。」

    「想不到歐陽家與段家這兩條地頭蛇,這麼牛,連你們鄭家的面子也不給。這真是應了那句話,強龍難壓地頭蛇。」秦慕白說道,「如此說來,事情還有些棘手了,我還是小看了他們了?」

    「的確是有些棘手。一來歐陽、段這兩家並非是任人欺負的普通商人,他們在本地很有勢力,也很精明很謹慎;二來,他們自稱沒有這麼多糧鹽,我也不能爭辯說他們有。因此,主動權反而握在他們手上了。」鄭安順說道。

    「慢著。」李恪道,「他們既然沒有這麼多糧鹽,為何還主動來找你,難道是吃飽了撐的故意撞上去消譴你這個鄭家大少爺,得罪你們鄭家?這對他們沒好處吧!」

    「殿下睿智!」鄭安順微然一笑,「商人逐利,唯利是圖。顯然他們是想賺錢的。他們主動找上我嘛,大約有兩層意思。一則,他們是想向我表明和示威,假如我們鄭家想在襄州做生意,就只能和他們兩家合作,並看他們的臉色行事;二則,就是他們私下裡,可能有這樣一批數量巨大的貨物,是來試探我的!」

    「極有可能!」秦慕白與李恪異口同聲道。

    「那你打算如何徵得他們的信任?」

    鄭安順自信滿滿的微然一笑:「他們所懷疑的,無非是兩點。一是我要這麼大的一批糧食有何用;二是,我如何運走這樣大的一批糧食。」

    「用處?」李恪眼睛一亮,一撫掌,「這個我幫你。明日我就召集刺史府眾位職官議事,跟他們說,本王收到朝廷密令,命我在襄州籌措糧草,務必在今年秋收之後籌到一大批的糧食,運往關中朝廷糧倉,以備不時之需。」

    「妙,可行。」秦慕白說道,「朝廷要大批徵糧,無非是為戰爭做準備。殿下放出這樣的消息,他們可就有得猜了。但既然是『密令』,就事關社稷機密,誰又敢說破?因此對於商人來說,他們就能看到無限商機了!」

    「呵呵,這樣行是可行……唯一的壞處,就是段榮基肯定會趁機在糧價上狠宰鄭安順一刀。」李恪笑道。

    「那倒是無妨。若能製造出這樣的空穴來風,我也就好取信於段榮基了。」鄭安順說道,「至於轉運手段,就更好解決了。稍後議定了,在下就派人往數處港口碼頭送信。我鄭家行了幾代人的商,區區幾條大船還是湊得出來的。只待這些大船出現在漢江水面,想必歐陽君與段榮基就不會再懷疑了。」

    「如此甚妙啊!」秦慕白爽快的大笑,「段榮基和歐陽君這兩隻老狐狸,接連看到這麼大的動靜,還能再生疑嗎?哈哈!只是不知道,你們鄭家的大船有多大呀,比襄州軍府號稱『神魚飛船』的大船如何?」

    鄭安順笑了一笑,說道:「神魚飛船在下倒是見過,是由吳越一帶的福船改造而成的軍船。改造之後的這種船倒是結實,可揚帆入海耐得住風浪與衝撞,但是裝載量卻只能算是一般了。我鄭家的大船多半都在蓬、瀛一帶活動,往來行商穿稜於新羅國、百濟國之間,偶爾也曾去過一兩次日本國。因此,無論是裝載量還是結實程度,都還略勝福船一籌。」

    李恪不由得驚訝的瞪了瞪眼:「鄭少爺口中的『略勝』,那肯定就是勝出很多了。你就直說吧,鄭家大船比福船多裝幾倍的東西?」

    鄭安順謙虛的微笑:「大約……兩到三倍吧!」

    「我……操!」秦慕白心裡就在罵了:神魚飛船已經算是江河之中絕無僅有的巨艦了,那鄭家的船豈不是像艦母了?這戶人家,真是變態……「但這麼大的船在江河之中不會擱淺麼?襄州的何處碼頭又泊得下?」李恪又問道。

    「殿下所慮甚是。」鄭安順說道,「一般這類大船隻在海上行走,偶爾會入長江。因此我與段榮基、歐陽君他們商議時說了,我若是調來這樣的大船,他們需得想辦法將貨物運到荊州,以便我裝卸。」

    「好極了!」秦慕白說道,「我倒要看看,他們用什麼東西,把這麼大批的糧鹽運出襄州境內!」

    「到時秦將軍再帶兵捉拿,捉賊捉贓。」鄭安順微笑道,「如此,引蛇出洞的計策才算成功。」

    「哪有這麼簡單。」李恪撇了撇嘴,說道,「這至少得要秦慕白能夠保證,他麾下的襄州軍府中,沒有段家與歐陽家的眼線,但這顯然很難。段榮基與刺史府司馬韋囂塵是連襟;韋囂塵與軍府果毅都尉杜成元是莫逆之交。另外再加上歐陽君在本地的號召力與影響力,心腹與幫手肯定無處不在。我甚至都懷疑,襄州軍府一直都在幫他們保駕護航,本就是沆瀣一氣的。」

    鄭安順皺了皺眉頭:「如此說來,反倒是我們勢單力薄了?就算是引蛇出洞成功,那也極有可能拿對方沒有一點辦法?或者事先走漏了風聲,竹籃打水一場空?」

    秦慕白的表情凝重了一些,擺了擺手說道:「殿下所慮甚是,但是鄭兄你也不必著急,且先按照計劃,一步步慢慢的實施吧!軍府裡的事情,我自有辦法將其擺平。說到底,我們最終還是要依靠軍隊的絕對力量,來與他們對抗的。這個任務,就交給我吧!」

    李恪展顏一笑,對鄭安順道:「鄭大少爺,你可以安心了。秦慕白很少主動拍著胸脯承諾什麼的。但只要他答應了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而且,會做得很漂亮!」

    鄭安順左右看了一眼李恪與秦慕白,呵呵的一笑,拱手道:「與二位這樣的聰明人聯手合作,真是莫大的幸事與趣事。鄭某,甚感榮幸!」

    「秦慕白,那接下來可就要看你的戲了。」李恪笑道,「你可別貪戀溫柔,而忘了自家的正事呀!」

    「貪戀什麼?」秦慕白戲謔的一笑,「我的溫柔,都在長安。」

    「呵,居然在我面前打起幌子了!」李恪故意把臉一板,喝道,「你可給我老實點,並記得好好巴結討好我。否則我就出賣你!」

    「出賣我什麼啊?」秦慕白笑道,鄭安順也笑了。

    「你還嘴硬是吧?」李恪一本正經的說道,「萬一我嘴快,把你和某某女俠眉來眼去、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流韻事告知了我那寶貝皇妹……哼哼,那可是夠得上你喝好幾壺了!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就是埋伏在你身邊的奸細,高陽早就把我買通了!」

    秦慕白與鄭安順一起大笑起來。

    「殿下,做奸細也能做得這麼光明正大、義正辭嚴,你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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