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158章 派系立場 (1)
    第二天,方才是李道宗的生日。從清早起,果然有許多四州一帶的官員將佐,從四面八方趕來給他賀壽。車馬如流水絡繹不絕。粗略估算一下,至少有百八十人。中午開宴的時候,從正廳到外堂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個大圈,當真是熱鬧非凡。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官員都沒有帶任何賀禮,顯然是李道宗反覆叮囑了的。

    秦慕白與褚遂良推辭不掉,被當作貴賓與李道宗同坐在了上席,甚為醒目。在座的人也都清楚秦、褚二人是皇帝近臣,受到這樣的禮遇也沒什麼值得他們嫉妒的。再者,這些地方官員也都有意在欽差面前留下個好印象,若能結交則是再好不過。京城有人好做官,大家都明白這樣的道理。

    一場酒宴持續了若長的時間,秦慕白和褚遂良被官員們頻頻敬酒,已是有些醉意闌珊。酒至半酣時,李道宗拿著一杯酒走到堂中,大家都當是他又要來勸酒或是行酒令,因此紛紛起身舉杯來。

    「本王賤辰,得蒙諸位同僚不棄特意前來相賀,本王不甚感激。」李道宗氣度很大方,面帶微笑聲如洪鐘的道,「其實本王知道,此刻諸們同僚當中有不少人,在為一個問題而納悶。那就是,本王為何反覆重申今日不收賀禮。大家也都知道,本王這一生別無所愛,就愛錢財。而且既不為揮霍也不為享受,專為留給子孫,以免子孫將來不善經營,流落街頭衣食無靠。」

    聽了李道宗這一番開場白,眾人這才打起一點精神:要說正題了。接下他想要說的,恐怕才是他今日生辰之宴的主題!

    「前幾天本王進了一趟京城,與皇帝陛下敘談一番,聽了聖上一翻教誨,幡然醒悟。」李道宗舉起酒杯遙遙的對北方拜了一拜,說道,「聖上說,錢財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養子勝我,有錢何用?養子不肖,要錢又有何用?我當時真是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這個道理。陛下不愧是千古聖君,隨口一言皆是一針見血直刺要害。想想本王這些年來做的事情,那的確是迂腐可笑愚昧之極。聖上說得多好啊,倘若本王的子侄勝過我,他自能經營自己的家業,輪不到靠吃祖業為生;倘若本王的子孫皆是不肖紈褲之輩,給他金山銀山那也能將家底敗光,而且還會仗勢欺人遺害社稷百姓。所以本王趁今天生辰之宴彙集眾同僚後宣佈,本王決定散盡家資救濟絳州洪澇災民,與其留著這些金銀去腐蝕我的子孫,還不如將它們捐出來為社稷做點事情!諸位以為如何?」

    「大善!」頓時有無數人拍手稱快,一片歌功頌德聲響起。

    秦慕白微然一笑沒有做聲,心中想道:李道宗這個秀做得不錯。看來他與皇帝談得還不錯,至少現在他既沒有被追究責任也沒有低落沉淪,只是做出了一個改頭換面的架式。散盡家資救濟災民,這的確是一個很有收效的做法。一來向皇帝表明以後他都不再貪財了,二來也有將功補過的意思。畢竟絳州一案,與他也是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的。若非是他幫著張天賜等人張打旗號,他們行事哪能如此方便呢?

    「王爺如此心胸寬廣,實非常人所能及。如今恩德加於絳州災民,我等皆為感佩。我等雖然官職低微薪餉不濟,但也願效仿王爺為絳州災民略盡綿薄之力!」許多人見風使舵的當眾說道,顯然,還是商量好了的來的。

    今天來赴宴了的官員當中,有許多曾是與張天賜,成松年等人關係密切的。趁這個機會跟隨江夏王李道宗一起「洗心革面」「將功補過」,不失為聰明之舉。

    秦慕白輕佻了一下嘴角心中暗笑道:都是些老奸巨滑的傢伙。絳州一案爆發後,皇帝對此案採取了「既往不咎」的姑息政策,但仍有一些人心中忐忑,就怕皇帝給他們記著一筆帳將來再作清算。有了把柄在別人手裡,那晚上都難得睡好覺。現在好了,可以和江夏王一起悔過自新,有人當先自己只是隨波逐流,那可就安逸多了。

    李道宗哈哈的大笑:「本王十餘歲從軍,殺人如麻沾滿鮮血無數,平生只殺人從沒有救過人。今次也做一回善事就當是為子孫積點陰德吧!眾位同僚,本王可沒有遊說你們跟著一起捐款賑災的意思,大家全憑自願量力而行!」

    「謹當遵命!」眾人一起拱手拜揖。

    秦慕白和褚遂良對視一眼,都笑了。沒想到一場壽宴整成了慈善捐款會。

    「現有主持絳州軍政要務的欽差大臣在此,眾位同僚不如就將自己想要捐贈的錢物寫下簽押,交予二位欽差。稍後回府之後再派人典送到絳州府即可。」李道宗便將秦慕白和褚遂良請了出來,對眾人當眾做了介紹。

    秦慕白和褚遂良心裡都清楚,今天這場壽宴本就是李道宗的一場政治秀,他們兩個就是專門請來做見證的。現如今不如就做個順手人情幫他把這件事情辦得圓滿好了。

    於是,秦慕白和褚遂良都大肆讚揚了李道宗一回,也收下了許多大小官員寫來的「白條」,便是捐贈錢糧衣物的憑證。

    醉翁之意不在酒,本來大家都對李道宗舉辦壽宴的用意猜測不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這往後,估計也不會再有人向李道宗送錢行賄,因為他都已經佈告訴天下自己的「不再貪財」了嘛!

    李道宗的目的,達到了。

    秦慕白也清楚,自己也總算是完成了這一次絳州之行的使命。這一次奉命而來,表面上的重任是賑災撫民,暗中卻背負著皇帝賦予的重要政治使命就是皇帝與李道宗之間的較量。

    現在看來結局還不錯,至少皇帝和李道宗沒有撕破臉,李道宗也沒有因此而受到大的殃及,以後還是能當他的太平王爺,依舊是大唐天下受人敬仰的開國元勳。皇帝也得了好處,至少敲山震虎完全鎮住了李道宗,任他以後也不敢再胡作非為了。而且,絳並晉蒲四州之地的官員將軍們,多半都受了皇帝的特赦之恩,從此必然攝於皇威感於聖恩,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拉山頭、搞幫派,自成一國尾大不掉了。

    這似乎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唯獨有一個人難以開心起來,那便是陳妍。

    酒宴散後,秦慕白與褚遂良這一對快要「喝醉」的貴客,先被送去了客房歇息,李道宗仍留在前廳一一招呼那些親朋。

    陳妍沒有參加酒宴,坐在秦慕白的房中等他回來。

    秦慕白方才坐定在桌邊,一碗醒酒湯就到遞到了手邊,陳妍卻是靜默不語,看似情緒有些低落。

    「怎麼了,不開心?」秦慕白喝了一口醒酒湯,說道,「剛才我也沒見你參加壽宴,在想什麼?」

    「赴宴的都是些官員將軍,我去湊什麼熱鬧呢?雖說我是江夏王的義女了,但知道的人並不多,我與王爺也都沒有聲張傳揚的意思。今後,他依舊是王爺,我依舊行走我的江湖。」陳妍淡然的輕語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是想起了祝成文吧?」

    陳妍的眼瞼略微一抬,輕歎一口氣點了點頭:「我在想,倘若他此刻仍在活著,今日之宴會有他麼?一場暗流洶湧的巨大風波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平息了,除了張天賜那幾個罪魁,看似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唯獨他不在了。如果他還活著,此刻能與王爺面談一番,該是什麼樣的情景?」

    「死者已矣,不要想太多。」秦慕白面帶微笑的勸慰道,「皇帝派御史前來徹查了絳州一案,查明了祝成文的死因,為他在稷山縣衙前豎了恩德碑,追封他為稷山縣男,子孫世襲罔替。從此他的後代都能得到朝廷的照顧,一世衣食無憂。」

    「有什麼用?人都死了……」陳妍低語道,「如果可以,我願意用現在的一切換他活過來。」

    「別傻了。你忘了你當初說過的,祝成文之死,對他自己而言也求嘗不是一種解脫。只是你看到了今日的『皆大歡喜』局面,就為他的死感到有些不值,對麼?你覺得,我們這些人都是因為他的死而得了好處,他是為我們而犧牲的,對麼?」秦慕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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