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親手拉著秦慕白,不停的催著秦斌,將二人帶到了第一個溪水轉角處按常規,一般是魏王自己和最親熟、最有詩辭實力的一批人坐的地方。
「慕白兄,我來給你引薦幾人。」李泰拉著秦慕白過來的時候,其他坐著的人都已經起了身。
秦慕白粗略的晃一眼,倒是在其中發現了一個熟人長孫渙也在。他與一名青年同席而坐,二人的面目長得有那麼幾分相似。
「這一位,便是駙馬都尉長孫沖。」李泰首先就向秦慕白引薦了那青年。果不其然,真是長孫渙的大哥長孫沖,長孫家的嫡長子,迎娶了長樂公主的當朝第一駙馬。
長安公主李麗質可是長孫皇后親生的嫡長女,貞觀朝的長公主,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的親姐姐。李麗質為人端莊賢慧大有長孫皇后的風範,從小就最受李世民的喜愛,稱讚他是諸皇子皇女的表率。李世民將她下嫁給長孫沖,足以見得他對長孫一門的恩寵。
按本朝的習慣,一般是「長子襲爵次子尚主」。而長孫沖本就是當朝第一臣長孫無忌的嫡長子,這又破例迎娶了長公主,在當朝的人望名氣可見一斑。只不過,這個長孫沖似乎還沒有他弟弟長孫渙喜歡出風頭,像他父親一樣為人低調謹慎,平常也都是深居簡出的,因此在二世祖圈子中影響力並不十分的大。
秦慕白打量那長孫沖,乍一眼看來倒是個謙謙有禮的俏公子。二人相互見了禮,算是打過了照面。
「這一位就不用小王介紹了,你們熟得很,呵呵!」李泰指著長孫渙笑道。
「秦兄深藏不露,原來也是個風雅才子哪!」長孫渙勾著嘴角微笑拱手,言語中譏諷的意味表露無遺。
秦慕白拱手還了禮隨意的微笑:「在下不過一介武夫,於詩辭實在是門外愚漢。是魏王不以在下愚魯,叫來開開眼界討杯酒喝湊個熱鬧而已。」
「秦兄不必過謙。」長孫渙臉上帶著和善的笑,鼻子裡卻不輕不重的冷哼了一聲,坐了下去。
一旁長孫沖擰了下眉頭低聲斥道:「魏王在此,你竟如此失禮?」
長孫渙的表情略變,尷尬的低了一下頭:「小弟知錯。」
李泰和秦慕白全當是沒聽到,又笑瞇瞇的去和其他人打招呼了。
今日來的大牌二世祖當真不少。杜如晦之子杜荷,蕭之子蕭銳,柴紹之子柴令武,王之子王敬直,房玄齡之子房遺直與房遺愛……其中有不少都是娶了公主的駙馬。最讓秦慕白感興趣的,莫過於史上大名鼎鼎的綠帽之王房遺愛了。這小子現在還只十五六歲沒迎娶公主,生得牛高馬大有點莽漢愣頭青的架式,據說四肢很發達彎弓騎馬的本事不差。交談中聽到,此前長孫渙也曾邀他去參選百騎,這個房二卻說軍隊沒有美姬當兵也太苦,不如等著娶公主,保準一輩子榮華富貴無憂無慮,何必去軍隊裡舞槍弄棒。
還真是高瞻遠矚胸懷大志啊!
秦慕白留心注意了一下,這裡可沒發現魏征的兒子。據說,魏征家教極嚴,嚴到有點像患了憂鬱症似的孤僻。平常,他家裡總是閉門謝客不與誰走動,也嚴令家人子侄不准和誰套交情。因此,長安二世祖圈子裡,沒有半個魏家的人。
李泰好不容易把秦慕白這個新來的傢伙,介紹給眾人認識。一一打完照面可花了不少時間,下面的仕人才子們都有點不耐煩了,許多人等得無聊,已經自行三三兩兩的開始了聊天敘話。
「曲水流觴現在開始!」
眾人都歡呼了一聲,各自開始了準備工作。溪水的上游,也有人準備要放酒觴了。
李泰說道:「今日這酒可是非同一般的好酒,是皇帝陛下賜給我,專用來舉行這次曲水流觴的『秦仙御酒』呶,就是這位秦三公子制釀的!」
李泰一指秦慕白,頓時引得所有人側目圍觀。不管是出於奉誠李泰還是給秦慕白一點面子,許多人鼓起了巴掌,還響起了一片驚噓聲。
秦慕白無奈的搖頭苦笑:「殿下,還是快點開始吧,眾人都等不急了。」
「也好,開始!」李泰呵呵的笑,笑得很憨厚的樣子。將手一揚,演奏的曲樂換了,上游有人開始施放酒觴。
第一次流下來的有三個木酒觴,裡面各呈了小半杯酒。順著溪流挨著溪邊彎曲的石道,磕磕碰碰的流下來。在第一個轉角的地方被一片溪石擋住,現場頓時爆發出一片鼓掌叫好聲。
「好,殿下拔得頭籌!」
「殿下快請!」
這頭一杯酒便是落在了李泰的身前,另外兩杯緩緩流下,被另外兩名才子取了去。
「哈哈,那小王就先獻醜了。」李泰彎腰下去從溪水中拿起酒觴,一飲而盡,臉頓時就紅了。深吸著長氣他嘖嘖的讚歎:「秦仙御酒,果然是好酒、好酒啊!小王就以『仙』為意,吟詩一首!」
說罷,李泰就隨口吟出了一篇詩作,引得現場一片歡呼叫好,酒會頓時達到了一個高潮。
秦慕白暗自讚歎:不得不說,這胖小子是很有才,就這方面來講,我比他差遠了。
另外兩名仕人也相繼吟出了詩作,同樣博得一片叫好聲。現場有王府記室,將這些詩作都給記下了。稍後便要在所有的詩作中挑選出上佳的作品,或刻成碑帖豎立在王府後花園,或撰入詩集流傳於當世。
曲水流觴繼續進行,盛酒的杯盞絡繹不絕的從上游落下,許多的詩編橫空出世,當然也有人一時卡殼吟不出詩作的,便要被罰酒三杯被眾人哄笑。
秦慕白純粹是來捧個人場湊熱鬧的,可沒想過去溪裡撈杯子出醜。其實大家都坐得挺近,那杯子落住了讓誰來吟詩,也全憑大家的興致,或是別人給面子推送過來。
與秦慕白同座的是秦斌,旁邊挨得極近的就是李泰和長孫兄弟。他兄弟二人彷彿對這曲水流觴極感興趣,長孫渙還自告奮勇的從溪裡撈起杯子,當眾吟了一首風花雪月的情詩,惹得眾人一片嬉笑叫好。
少年風流嘛,在座的人都喜歡這個味味兒。
又一輪流觴下來了。
秦慕白正和秦斌悶頭聊著天,冷不防的全場突然安靜了幾分。他愕然的抬起頭一看,只見長孫渙拿著一個滴水的杯盞站在他面前,臉上掛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
「秦兄怎麼只顧著聊天,既然來了,也該小露一手吧?」說罷,長孫渙將杯盞放到了秦慕白的桌上。
「這個……在下一介武夫,實在不擅長詩辭。」秦慕白笑了笑說道,「長孫兄,杯盞既然是你撈起來的,那還是你來吧。能者多勞嘛!」
四周響起一片噓聲,顯然有不少人背底裡在恥笑秦慕白這個「一介武夫」了。
「既然長孫公子如此盛情,我等卻之不恭。三弟不會吟詩,在下願意代勞。」秦斌站起身來正要伸手去拿杯盞,長孫渙突然一揚手將他攔下:「慢著!秦二哥,這酒我可是專程給秦三哥取來的。」
秦慕白眉頭略一擰:這混小子還跟我橫上了,真的很想讓我當眾出醜嗎?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李泰急忙起了身過來,哈哈的笑道:「不吟詩也可以,完全可以的嘛!慕白兄,你就罰水三杯好了。今日被罰水的也不止你一個了,無妨無妨。」
長孫渙看著秦慕白,斜挑著嘴角冷笑:「魏王說得極是。罰水三杯而已嘛,以秦兄的海量那是沒一點問題的。」
這時秦斌低聲說道:「三弟,就罰水三杯好了。」
「三杯啊?我酒量可是有限得緊。這酒我自己釀的,自然知道它的厲害之處。萬一喝醉了一會兒耍起酒瘋來,豈不是壞了今日雅會的氣氛?」秦慕白站起了身來,直視著長孫渙的眼睛,突然冷咧的挑嘴一笑,伸手拿起了杯盞。
「在下雖然不學無術,跟在座的諸位才子相比差不多就是個目不識丁的愚夫,但吟詩嘛……偶然也玩一玩。」說罷,秦慕白一仰脖喝乾了酒中杯,將酒杯頓在了桌几上。
長孫渙略一怔,瞪大眼睛看著秦慕白,心道:這小子又要弄故什麼玄虛了?從軍數月朝夕相處,我何時見你這個武夫吟過半句詩,看的書也是儘是些兵書戰策典章論集,沒半點與風雅沾邊的我倒要看你,如何下台!
李泰倒是帶頭鼓起了掌:「好,好!曲水流觴嘛,其實也是貴在參與,但輕鬆同樂。今日慕白兄吟出的詩作無論好壞,這精神也是值得嘉獎的。」言下,倒是先給秦慕白鋪了條下坡路,免得他稍後一會兒他吟出破詩下不來台。
既然魏王都開口這麼說了,大家也只好跟著附合:「是啊是啊,貴在參與。我等聆聽秦公子佳作。」
秦慕白隨意的一笑,單手拿著酒杯,另一手背剪在後踱起了步子,作勢在冥思苦想,時不時還有點難為情的撓撓頭。
李泰忙叫下僕給他杯中斟上了酒。
秦慕白頓時哈哈大笑:「謝魏王殿下賜酒,在下……有了!」
「就以這酒為名,在下作一首《將進酒》,貽笑大方。」
「好,將進酒!諸位,都將杯中酒斟起來!」李泰喊道。
秦慕白卻想笑。
心道,老子雖然不會作詩,但好歹會背一點……李白啊李白,你可別怪我搞你的盜版,我這也是沒辦法了呀,讓龜孫子給逼的!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秦慕白是個當將軍的人,早在軍隊裡就將聲音練得朗朗鏗鏘了,吟起詩來別有一番慷慨磅礡的氣勢。這頭幾句方才吟出來,許多人頓時呆了,現場突然變得有點沉寂。
連李泰也不禁瞪大了眼睛,突然叫道:「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絕品好詩!」
「好」一片大聲叫好,掌聲如雷。
長孫渙的眼角已經在抽搐,臉色不由自主的有些發白。自從遇到秦慕白後,他發現自己總是容易臉色發白,心中更添惱怒。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兩聲,將杯中的酒飲盡,高舉酒盞朗聲吟頌「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好」
酒會的氣氛瞬時達到了巔峰,許多仕人才子禁不住猛拍巴掌,舉杯痛飲。今日在座的,可全是飽讀詩書的大行家,李白這一首《將進酒》可是傳頌千古的絕世佳作,他們怎能不激動?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詩句吟罷,秦慕白彷彿醉了一樣癲狂的哈哈大笑,揮舞手中的空酒杯子:「諸公,請滿飲此杯,同銷萬古之愁!」
李泰深吸一口氣,將手一揮:「上酒!為慕白兄如此絕品佳作,痛飲一滿觴!」
所有人斟好酒站起身來,齊聲道:「魏王請,慕白兄,請!」
「請」秦慕白的豪氣迸發的大喝一聲,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這連續三杯酒下來,秦慕白還真是有點兒暈了。轉眼一瞧長孫渙,只見他已經像一隻受傷了的小老鼠似的,乖乖的縮在了自己桌几前,都沒有正眼來瞧秦慕白。
秦慕白裝作醉酒的樣子,有些搖晃的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李泰也落了座,側過身來欣喜的說道:「慕白兄當真是深藏不露絕世文采,小王愛極了你這篇《將進酒》。小王願將此作請當朝第一筆虞世南先生寫就,然後銘刻成碑帖豎立在本府,日夜拜讀。不知慕白兄是否介意?」
「殿下若不嫌棄在下的詩作粗陋,就請隨意便好。」秦慕白笑呵呵的回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李泰標誌性的呵呵憨笑了兩聲,示意曲水流觴繼續。但眼下四週一片激動的議論聲,還有不少人沉浸中《將進酒》的激情之中,絡繹不絕的吟頌著《將進酒》當中的字句。
秦慕白瞟了一眼長孫渙,不禁笑道:奇怪,這小子的臉又要變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