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多了。我是喝多了。我不喝多一點，我不醉上幾分，我能跟你史不得說這些話嗎？你以為你自己真有本事，真有好命？這都是我寧紅這個女人帶給你的。哪怕你就是一個紙糊的菩薩、一個稻草人，我也要讓你、也要讓你做官，讓你做大官……」
這時候，史不得突然有了一種懊悔。這種懊悔，他這輩子還沒有過。他在這一刻裡，似乎才認識自己的夫人。這個女人是在一種無形煎熬中來成全自己男人的。史不得真的懊悔了，他覺得自己很多事以及很多念頭都變成了夫人受盡煎熬的由頭。他的嘴唇哆嗦了幾下，才說：「我的夫人，我、我……」
寧紅知道史不得要說什麼。即便覺得自己醉了的這個時刻，她還是淺淺一笑：「我為你突然想說的幾句從未說過的話感到高興。但我不願聽。你一個男人別去懺悔什麼，何況我這個女人不需要你為她去懺悔什麼。每個女人一樣要有雄心大志，就算毀滅世界也可以，自己的老公即便他有點獸性，我也不想拿它來妨礙我實現自己的願望……」
71
第二天早上，馬多克吃完一碗稀飯和兩個饅頭，離開了餐廳。到了主樓門口，他走到車前拉開車門，準備坐車趕往省城。他看看手錶，又側頭看看青雲賓館的大門。接著，他會心一笑。
這時，解茹已經走進大門。
馬多克把車門關上，但人沒有上車。他往東側走了十幾步，站到了一棵棗樹下。解茹朝自己走過來，她還留意了周圍幾眼。
解茹問：「馬上出發嗎？」
馬多克點點頭。
「您愛人那邊沒什麼事吧。」解茹擔心著。
馬多克說：「昨天半夜，又跟她通了三個半小時的電話，我說了很多話，包括很多事。反正嘛，那個過程很激烈，上甘嶺戰鬥也不過如此吧。我根本沒想到那兩個女人會跑到我愛人跟前去下跪，她們徹底摧垮我愛人的精神支柱，她完全崩潰了。你讓我愛人能不相信嗎？就是那份告狀信的翻版，又是口述，有語氣修飾，更加生動，讓人非常受刺激。我愛人整整哭了一夜。本來，她當天晚上就要趕來青雲，大鬧青雲，那怎麼得了，一定會成為青雲市頭條新聞，爆炸性的。她真這麼一鬧，即便將來和平解決了，給我留下的惡果也會存在。我小姨子剛好在省城，我只得通知小姨子十萬火急趕到她姐姐家裡。唉，這女人一瘋什麼事都不管。」
解茹說：「還好，有一個小姨子。」
馬多克說：「小姨子一個人阻攔不了我愛人，又把她的丈夫也找去當幫手。不管我怎麼解釋，她不相信，一點都不相信。她覺得世上不可能有以這種方式誣告男人的女人，只有受盡凌虐後，才會找出這種魚死網破的方法來。我沒法子，我說你要麼去紀委舉報算了。她嘴裡也是這樣說，她說要把我推到地獄裡去。」
「威脅您吧。」
「威脅，又不全是威脅。畢竟她見到了盧麗萍和黃小娟，她聽到了她們所說的一切。我說，你可以到省紀委，甚至中央紀委舉報我，還可以到總書記那裡告我，或者你可以到省公安廳去報案，全國通緝這兩個女人，再與我公堂對質。但很難找到這兩個女的。我已經讓人查過，這兩個女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身份證以及她們的姓名。據說，她倆好像還做過整容，也就是說就是畫像通緝，也很難有人認得出她們，何況她們還有可能再次做整容手術。我前天晚上再次找到潘雲良，又問了一下情況。跟私下調查的情況差不多。雲良說，這兩個女人在巫山情做事的時間還不太久，也就兩個多月時間。她倆從來不跟其他人說話，一句話都不說，誰問點什麼，她們就是一個白眼，其他人也就不會想理她們。平常，盧麗萍和黃小娟很少外出，聽她們打電話都是外地口音。我愛人也證明這點。看來這裡面有一個大陰謀，但恐怕不可能水落石出。」
「查，您覺得會有什麼用呢？」
「我知道沒用。」
「聽您的口氣，好像您要放棄調查了。」
「我已經有這個想法了。」
「也許是對的。我也突然想到，如果真要查下去，這事還是能夠水落石出，甚至會石破天驚，當然也能還您一個清白。但是——」
「但是什麼呢？」
「但是不再去調查，也許正是一個最好的了結辦法。不查，讓人家保存下來了，也保護了您自己。跟史副市長和寧紅姐吃完飯，我就這麼想了。」
「我其實也是這麼想的。看到寧紅一張笑臉，我突然想，為什麼要把她變成一張哭臉？看到一張哭臉，自己還會是一張笑臉嗎？毀掉別人，終究會有人毀掉自己，因為官場就是血脈發達又交錯極其複雜的地方。我只有一個擔心。」
「擔心在您夫人面前說不清楚。」
「真是這樣的。」
「要是在您夫人面前什麼事都能說得清清楚楚，您又會是一個從政的成功者嗎？其實，您也可以讓您愛人上我的博客裡看看我的那篇博文。」
「你的博文已經是我的『救命草』了。當看完這篇博文後，我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我最後對愛人說，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的話，我有證據證明那兩個女人在陷害我。她聽了我的提示，馬上打開電腦。」
「這也許會讓她減少些懷疑，不會那麼衝動。」
「只是又有了一個併發症。」
「併發症？」
馬多克猶豫了一下，說：「她問我，這解茹是不是你那個女秘書？我說，是的。她立即說，還真夠興趣盎然，還真有機緣，天天晚上約女秘書聊天，一聊就是深更半夜。她質問我，你一天打幾個電話給我？晚上就是打來電話，也就是幾十秒就完事了。她說的話不好聽。對不起，解茹，無意中也讓你受到傷害。」
解茹甩一下頭髮，無奈地說：「也沒什麼，再說我也沒聽到。只要您能渡過這一關就好了。昨天聽寧紅說她也上我的博客，第一時間就看到那篇文章，這讓我不寒而慄。我突然發現，她那雙眼睛也一直盯著我。我已經非常恐懼這種眼睛，但這種眼睛又無處不在。還好，吉人自有天相，竟然突然冒出一個省委書記的夫人來。我只是有點擔心，您愛人會不會願意陪您去見省委書記的夫人，去了又會不會在飯桌上給您不好看的臉色？」
馬多克說：「應該會去的。應該不會給我臉色。」
「真的？有把握嗎？」解茹有些懷疑，雙眼望著馬多克。
馬多克思索了片刻，說：「我想，不管怎麼樣，只要不鬧到離婚的地步，她就應該知道講政治、講大局。她也在領導身邊工作過，她該知道什麼時候什麼事情叫大局。當然，她有一種懷疑，既懷疑我，又懷疑別人，她知道這是一個官場，信不得別人，也包括信不得自己丈夫。她當然知道，這青雲跟省城一樣，處處陰謀，時時較量，不知道子彈從哪兒來，暗箭射向何處。她應該知道這些。我跟她說，還記得我上任後說過的一句話嗎？既然當官了，天堂門和地獄門都是一樣的門，等你進去以後才知道自己到底是進了天堂還是地獄，命運都由不得自己。還有，你的脖子總套著什麼東西，不是領帶就是繩索，甚至領帶就是一根繩索。」
解茹說：「您也別這麼抑鬱吧。我突然覺得，我這心眼也太小了，有時候不該妒忌什麼。有些時候因為我也毀了您的心情。」
馬多克認真地說：「錯了。這話說錯了。應該說，沒有你的妒忌，我在其他女人面前一定會更沒有什麼顧忌。正是你的妒忌，才能讓我在其他女人面前會想到你，你好像如影相隨。今天看來，你們女人真可怕。當然，這個怕字，既有貶的成分，也有些褒的成分，可以打引號，但更多是不用打上引號。真的，正是你這個女人用女人固有的妒忌，當然遠遠又不是妒忌所能說清楚的東西保護了我。這已經不是妒忌，並不是那種狹隘的妒忌。你的妒忌，往往好像無形中很在乎某個人出現在我的身邊，或者我的嘴巴裡，正是你的這種在乎，女人固有的妒忌，讓我逃過了很多劫數。雖然我不知道那些陷阱到底是誰設下的，到底設在哪裡。但我知道，是你幫了我。沒有你一路陪著我走來，陪著我闖過去，我恐怕早在途中倒下了，或者早受重傷了。」
解茹勾起一雙眼睛：「真這麼想？」
「嗯。」
「那我很滿足了。」
「我也是。雖然今天省委書記夫人宴請我，她可能會回報我什麼，但我也意識到，接下去的路我會走得更艱難。」
「沒事的。您記住，不管怎麼樣，您起碼還有我！」
馬多克的心裡猛地跳了一下：「謝謝。你真好。」
解茹說：「但我也要告訴您，下個星期二，我要跟男朋友結婚了。我現在正式向您請婚假。」
馬多克發怔地說：「這麼、這麼快嗎？」
「我一直沒有答應男朋友結婚，好幾年了，談了好幾年，我們是大學的同學。他那人挺不錯。但要跟他結婚，我總有點猶豫，不知道為什麼。尤其是您出現後，這種猶豫還越來越明顯。但今天我把這句話告訴您，不管怎麼樣您起碼還有我，我就應該有一個選擇。而我最終的選擇，就是我講出這句話，我就應該結婚，必須結，一定結婚！否則，再發展下去，我肯定不能再自控。雖然沒有徵求您任何意見，但畢竟在我心中，您是我一個最理想的男人！」
馬多克緊閉嘴巴，但他眼睛裡的東西錯綜複雜，沒辦法用語言去詮釋他的眼神。當然，這種眼神複雜的原因全部發源於他的心裡。解茹的決定太讓他感到突然了。雖然過去沒有想過某個問題，但又能否定潛在的動因嗎？他複雜起來了，包括眼神。
所以，解茹看了他一眼，就有點失落地低下頭。她用一種求得對方原諒的口吻說：「知道吧，我也是一個女人，也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良久，馬多克噓出口氣，說：「祝你幸福！」
「一樣吧。」
「我走了。太久了，要過一個禮拜才能見到你。」
「是的，我也覺得相隔太久。」
「再見到你時，你就是一個已婚女人，一個有丈夫的女人。」
「那時候我們都是結了婚的人，也許會有更多的相通的地方，話會說得更投機一些。但我真的很害怕下個星期二的到來。要是它很遙遠，很遙遠，那該多好。」
「開心一點。結婚那天，太陽一定會落到你身上，雖然這幾天都是陰天，還下著雨，但星期二一定會有太陽。因為你是一個上善如水的好女孩。陽光一定會屬於一個好女孩子。」
「謝謝。」
「好啦，我該走了。」
解茹突然想到什麼事，便說：「如果有時間，您到了省城，還是到省第一人民醫院去看看小咼。她在那兒住院。」
馬多克有點吃驚：「她住什麼院？」
「十天前，小咼跟周秘書長請了假，她一個人專門跑到省城做隆胸手術。這大概是寧紅當初的建議，還要借錢給小咼。小咼這次去時倒沒有向寧紅借什麼錢。小咼聰明了一回。副市長夫人的錢能隨便借嗎？但到了省城，她跑到正規美容院一問，手術費貴得要命。剛好有一個女醫托，把她引進了一家普通美容院，手術台下來的第二天就感染了，發熱，廣譜抗菌藥，還有特效藥，都用了一遍，還是沒辦法控制。她不得不轉院住進省第一人民醫院，結果說要把左****割掉。」
「天呀，太慘了。」
「小咼還沒結婚，她躺在病床上哭哭啼啼給我打電話說，打了一個又一個。她說什麼，你知道吧？她說，不要說給小孩子餵過奶沒有，她的****還沒有讓一個男人摸過就作廢了。她說，在這個****割掉前，她真想有個男人摸摸她的奶，她真的想一輩子記住一個男人，記住男人摸她奶的感覺。」
「她怎麼會去做什麼隆胸手術？」
「她倒在質問，你們男人怎麼偏偏喜歡女人豐滿的乳房呢？她甚至在外面說過，要是自己也跟解茹一樣長有兩隻又挺又活蹦亂跳的****，她也會做秘書，說不定還能做到市委書記的秘書。」
這次輪到馬多克垂下了頭。是的，他從沒有因為這個原因才選定解茹做自己的秘書。但他承認，自己的目光有時也無意中落到過一個讓自己心動的地方。聽到解茹的質問，他心裡怦然一動，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說：「好，我一定去看看小咼。」
「她會很開心的。」
「好，再見。」
「再見。」
「再見。」
馬多克坐在車上，任憑車子開多快，他都沒有半點表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應該發個短信給解茹。有件事他要問問解茹。他掏出手機，向解茹發出這麼一條信息，想知道解茹星期二出嫁的路線。那天，他是不能去送解茹的，不管哪種身份，也不管哪種角色，他都不可能去送新娘子。但他想到了，解茹出嫁那天，自己一定要開起車子順著出嫁的路線走上一圈。他想，那天一定很熱鬧，熱鬧得會讓他很欣慰，又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