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酒有一個流程。就說第一個環節,先把酒瓶直立擺起。這紅酒平常橫躺著放置。過酒前,必須先讓酒瓶以直立的方式擺放24小時,好讓酒裡所有的沉澱物都聚集在酒瓶底部。這個地方純粹玩兒熱鬧的,沒辦法先過酒。這樣吧,我改天請您到解放路31號的阿爾薩斯酒吧去品紅酒。」
馬多克笑了笑,說:「我不會喝酒,跟跳舞一樣,都生疏。」
「我也沒酒量,只是喜歡酒吧那種氛圍,還有法國紅酒的品位。馬常務,誰看到您都會覺得您有品位。我也是這種感覺,或者更強烈。我相信,您也會喜歡酒吧那種格調氛圍的。當然,我喝酒,就是喝心情,跟自己品位有多高沒關係。」
「喝心情?」
馬多克和寧紫的嘀咕聲中,白善已經把自己整個注意力集中到腰部。她雙腳稍稍撇開,微微向右前方扭動。胯部慢慢轉到左後方,身體也微微坐低向前傾。接著,她的胯部呈現出一個「0」字形,這時背部卻挺得很直。
寧紫說:「她馬上會有一個提腰抖胯動作。」
「提腰抖胯?」
「如果這動作做得流暢,您一定會讚賞漂亮的。」
果然,白善雙臂呈九十度直角伸展,左腳微微前傾,右腳向前伸直,身體重心落在左腳上。在上半身保持原有的姿勢下,隨著右腳的伸直,她的左腳迅速向後收回,再踮起自己的腳尖,胯部同步向前甩出一拍。
果然跟寧紫預測的一樣,馬多克不由自主拍起巴掌來。剛才這組動作只有兩步,但加快速度重複做時,白善腰間上的舞裙不停地前後甩動,非常迷人。他向寧紫點點頭,贊同她剛才話說得很專業。
一陣掌聲中,白善結束了淋漓盡致的表演。
白善抹了額頭一下,得意地走到馬多克跟前說:「姐夫,怎麼不給姨妹子敬杯酒祝賀祝賀呢?」
馬多克說:「剛才喝過好幾杯。」
「姨妹子的肚皮舞跳得不好,看不上眼?」
「好看,挺優美,又有節奏感。」
「那還怕多喝一杯酒呢?姐夫可不能言不由衷。」
馬多克語塞,只得接受白善的提議:「好,再喝一杯。」
「來,我來再給姐夫倒一杯酒。」
就在馬多克端起杯子時,寧紫背地裡撇撇嘴,起身坐到另一張沙發去了。與白善碰杯時,馬多克恢復了冷靜,說:「酒可以喝。多喝幾杯也行。但我不能奢求擁有你這麼一個漂亮姨妹子。」
「姐夫眼前,姨妹子就是漂亮,哪怕是個麻姑。」史不得說。
白善嬌氣濃濃地瞪去一眼:「史副市長,您譏笑我吧。」
「沒沒沒,沒——」
「那就是譏諷寧紫?」
「不不不,也不是——」
馬多克笑道:「玩笑,都是玩笑。這地方,什麼話都是玩笑,逗逗大家開心吧。比如我怎麼會突然有個姨妹子呢?」
白善立即表示強烈反對。她說:「不對不對,我都叫了姐夫,酒也喝了,還獻舞給了姐夫,怎麼會是一個玩笑?桃園三結義,喝下一碗酒,結果不是親兄弟勝過親兄弟。我沒說錯吧。這一輩子,我有一個心願,做夢都想有一個姐夫。沒想到,今晚實現了這個心願。難忘今宵,今宵難忘呀。姐夫您別把白善真情實愛當成玩笑擺弄啊。憑我這模樣,認我當姨妹子的還真不少。不瞞誰說,市裡頭有好幾個領導提過這事。但我看不上眼。這事也許史副市長聽說過。到今天晚上,我終於動了真心,情不自禁的。我也算一個嚴肅人,要就不說話,說話我就算數,這心一動,也就至死不渝,決不悔改。」
「這——」馬多克竟然為難起來。
史不得說:「白善就這個性,看不起一般人,但她動了真心又怕被人看不起。」
「姐夫自命清高,看不起白善,倒也沒關係。也許還有更漂亮的女孩等著被姐夫您認做姨妹子。要不然,就是您已經認過哪個女孩子為姨妹子,只是我不知道。但白善一生一世只認您這個姐夫!您是我今生今世中唯一一個姐夫!」白善的話步步緊逼,她要讓馬多克喘不過氣來。
史不得擊掌叫好。
馬多克的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壓抑過來,他又無法準確說出此時內心有什麼感觸。如果說對白善有什麼印象,就是覺得她不僅舞跳得好,嘴巴說得更好。正是這樣,他不由驚歎道:「白小姐,你一身藝術,而且還有一張藝術嘴巴。」
白善怔怔,但馬上修飾出一副幸福神情地:「不管後面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都喜歡。只要您認我這個姨妹子就行了。」
馬多克只能佯裝笑容,實在不敢再隨便開口說話。他突然想向寧紫邀舞,也許這可以讓自己暫時擺脫尷尬的境地。但寧紫已經跟她姐夫走進了舞池。
就在這時,解茹突然在包廂裡閃現身子。她剛剛推門走進包廂。
史不得和寧紫看到解茹突然出現,有些意外地對視一眼。白善不認識解茹,沒在意她的進來,一個人埋頭斟酒。她打算跟馬多克再喝一杯滿滿的紅酒。
馬多克第一眼看到解茹進來時,忽地站起身子。他沒讓解茹跟人打招呼,就發話問道:「解秘書,有什麼急事找我對吧。哎喲,我的手機沒電了。」
解茹噢了一聲,說:「我打您幾個電話,都沒打通。我猜到馬常務的手機肯定沒電了。」
「剛才我還有個閃念,要跟值班室打個電話問問。誰知道這舞一跳,酒一喝,什麼事都給忘了。什麼要緊的事,快說吧。」
這時,史不得鬆開了寧紫的手,一起走出舞池。解茹見了,連忙先跟史不得打招呼,才又跟馬多克說:「書記打電話找您哪,好像有什麼事急著找您。」
「糟糕糟糕,鼻子這下要惹刮了。」馬多克只得向史不得道別,「對不起對不起,我只能先走一步。」
白善追上來:「姐夫姐夫,姨妹子還有一杯酒沒敬你。」
「下次吧,下次吧。」馬多克有點手足無措,匆匆離開包廂。
「姐夫,姐夫,您等等——」
聽到白善的喊話,解茹回頭溜了白善一眼。
出了舞廳門,馬多克才知道解茹一個人開車來的。剛上車,馬多克便急不可待地鬆開領帶結,說:「哎呀,幸虧你來了。」
解茹說:「我還想陪您跳兩支舞才走哪。」
「不跳了。跳不得。你怎麼突然大駕光臨?」
「跟男友吃過飯,正想一塊去看美國大片,卻突然想來舞廳看看。結果一個人跑了過來。也許我想再次欣賞一下領導舞姿吧。但遺憾沒能一飽眼福。」
馬多克吁出口氣:「不說這打趣的話。心有靈犀一點通。真是心有感應。」這話讓解茹側頭瞥上一眼。剛好對面兩束燈光打過來,車廂內通亮通亮的,讓馬多克接觸到瞭解茹的兩道目光。他立刻補充了一句:「領導與秘書應該要有這種感應。」
「這跟您與姨妹子一點通是兩碼事。」
「姨妹子?我哪有姨妹子——」
「還會有假?有『電眼美女』之稱的白小姐都叫姐夫了。」即便是解茹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有點怪味道。
馬多克沒去感受這點,只是忙著為自己辯解起來:「一相情願,她一個人的願望,可不是馬某想認她當什麼姨妹子。」
「人家叫你姐夫,比寧紫叫史不得姐夫還親熱一百倍。」
「什麼一百倍?純粹玩笑,出了舞廳門,什麼事什麼話都灰飛煙滅。」馬多克這次沒有發現解茹嘴角笑了一下,接著問,「書記沒有找我吧,啊?」
解茹說:「我讀過一本書,有三十幾萬字,結果就是講了一句話,不會撒謊的人當不了大領導。我想,不會幫領導撒謊的人也當不了好秘書。」
23
中午,郝妍坐在辦公室裡,一個人發呆。下班時,她打了一個電話給司機,自己不需要用車。到底坐了多久,她沒想這個問題,這時覺得肚子有點餓,便喝了半杯水。抽屜裡還有餅乾,只是不想吃。桌子上一個文件夾,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打開的,這是省安監局發來的明傳電報,左上角標示出「緊急」兩字。山西又有一個大型煤礦發生重大安全生產事故。國家有關部門要求全國各地集中整治煤礦生產秩序。這份電報就是省裡剛剛轉發下來的通知,但沒讓她看出什麼緊急來。當然也沒有一個人影閃入她的腦海中。她腦袋裡有時空蕩蕩的,有時又像塞入了一團麻。空蕩蕩時,她目光呆滯;一團亂麻時,她雙目緊緊閉著,好像要把那團亂麻捏出一個頭緒時,最後不得不自歎一聲。
昨天上午,西山區政府緊急報告,一個叫三岔坳的小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一查,又是一個無證無照的狗婆窿礦。馬多克接到報告後,立即帶領她趕到西山,組織一百多人進行緊急施救,還算運氣好,窿道裡當班的十幾名礦工從一個廢棄的風井中逃了出來,這時候已是晚上十點多鐘。返回青雲市區時,郝妍坐到馬多克的車裡。她伸伸舌頭說:「真險呀!要不然又得招來另一個馬組長。」馬多克瞥她一眼道:「想趕我走?你這安監局局長如此厭煩我這個馬常務?」郝妍意識到剛才說話不當,連忙搖頭:「絕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自己監督工作沒有到位,差點又給市委、市政府添麻煩。還算那班『野黑鬼』命大。馬常務,下次調班子,您多多關照,讓我挪動個位子。再當下去,我這命也會短的。」馬多克笑道:「看來還是煩我,不想趕我走,也想離開我。」郝妍知道對方開玩笑,也跟著笑道:「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因為您,才萌生這個念頭。」馬多克歎道:「也不知道青雲市這些礦區有多少個『狗婆窿』。你們這一塊沒去查過吧。唉,查也查不出。」郝妍說:「但算一下,還是知道一個大概數字。起碼八九不離十吧。」馬多克問:「怎麼算呢?」郝妍如實相告:「我偷偷調查過一次,這些『狗婆窿』都有公安的股份,沒他們保護,那炸藥哪裡來呢?就是走私炸藥運進來,警察睜一隻眼睛也能逮到他們老闆。一個『狗婆窿』礦,一定有一個公安當『保護傘』。我也瞭解到一件事,還是一個縣裡公安局長在這民主生活會上說,不是有個別同志在煤礦裡拿了股份,起碼百分之八十五的人有。您把公安局的名單拿過來,數一下有多少人,要打一個九五折,就知道這些地方大概有多少個『狗婆窿』礦。」馬多克不由欷歔地:「很簡單的一道數字題,很棘手的一個社會問題。要真是這樣,太可怕了。」郝妍又說:「當您的部下有一段時間了,我覺得跟您幹事挺舒服,我才沒去找書記、市長提出換崗位的要求。不過,這幾年讓我感到太累太累太累。特別是關係很難處理,動不動就得罪了人。礦裡的股份構成,嘖,它也太複雜了。不說這個,就說事故。就是睡覺,半夜裡好像突然聽電話鈴聲,嚇得自己猛地彈跳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晚上來電話。半夜裡來電話,沒一件好事,不是賓館雞叫,就是窿道裡鬼叫。我有嚮往,這世上聽不到電話鈴聲那該有多好呀!當然,也不是因為這個局長的工作量有多大,也不是怕哪天摘了我的帽子……」話說到這裡,就打住了。顯然她有話沒說完。但馬多克知道這話是她從心裡說出來的,便勸慰一番,才讓郝妍閉起雙眼做起聽不到鈴聲的美夢。
眼前,她坐在辦公室,使勁揉揉太陽穴。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
她懶洋洋看了一眼,便把手機摁掉。兩三分鐘後,手機又奏響彩鈴聲,還是顯示剛才那個號碼。
她摁過三次,電話依然打進來。她有點惱怒,關掉手機電源。
過了二三十分鐘,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了。她知道誰在敲門。這不是一種雜亂節奏的聲音,三遍敲門都響三下。聽到這敲門聲,郝妍不耐煩起來,但還是起身走到門口,把門鎖扭開。她連看也沒看敲門人是誰,便轉身坐回椅子上。
進來的是韓二。
郝妍開始閱看桌子上的那份明傳電報。
「我知道你在辦公室,打電話就是想問一聲,要不要給你買個快餐送來。」韓二進門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郝妍懶洋洋說:「這不是你辦公室主任要管的事。」
韓二說:「領導的身體養護,也是我這個辦公室主任應盡的義務。」
郝妍抬頭說道:「你的義務就是少給我打電話,少在我跟前說工作之外的話,就是工作上的事你也給我簡單一點。」
韓二賠起笑臉:「我的局長,我韓某又沒得罪你,怎麼不想聽到我的鈴聲,不想聽到我的聲音?」
「我討厭鈴聲!討厭聲音!尤其討厭你韓二的鈴聲,討厭你這鴨公聲!都怪我,第一次響起你的來電聲、第一次傳出你的鴨公聲,我怎麼沒摁掉?當初摁掉你的來電,這世界的所有鈴聲都應該讓我喜歡!」
韓二無奈地:「我又沒得罪你!」
「可就是因為你,很多人在得罪我!」
「我沒唆使過哪個!」
郝妍的腦神經好像被挑動一下。她說出這句話,也是平日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悟。韓二一定聽不懂。看到韓二露出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她沒點好氣地說:「算了算了,不說這事。早跟你說過,下班後不得敲我辦公室的門。」
「我、我有事——─」
「什麼事?」
「前天傍晚又跟你先生吵架了?」
郝妍頓時不悅地:「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