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行動 第21章 熱土家園 (6)
    香溪河,多麼甜美的名字!其實它的實景遠比文字美麗,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得到她獨有的旖旎迷人之處。那裡的水之綠,是揉進了藍天與青苔的那種色澤的綠;香溪河水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她的水源,她始於神農架原始森林的龍潭埡,然後潺潺歡流100公里才歸入長江,其間分流兩支於崇山峻嶺之中,一路與澗嶂相擁匯合,又與萬千石灘峭巖戲擊歡伴。我到香溪河時正值夏季旺水期,大江水漲,倒灌於寬闊的溪口之處。那風景實在美哉:河口之內溪綠水青,溫溫和和;江岸旁邊浪騰水歡,雄雄壯壯。真可謂天造陰陽,地締雌雄。香溪河就這麼美麗多情,妖嬈丰韻。

    一條香溪河上,出了兩個中華民族歷史上的名人,一是樂平裡的屈原,二是古鎮夔州的王昭君。傳說香溪河之所以「香」,是因為昭君總在這條河裡沐浴。當地人告訴我,香溪河上有一奇特景致:每年桃花盛開時,水中總有一種與桃花片兒一樣大小的魚兒,成群結隊地出現。你可以用手輕輕撫弄嬉戲它,但只要一出水面就不見了影子。百姓說這是昭君當年奉旨北上侍奉君王,離家別親行到香溪時淚灑溪江留下的戀鄉靈淚……這種傳說富有詩意,也充滿悲情。後來科學家考察結果是:這種奇特的「桃花魚」其實是一種罕見的淡水母,而水母一般在海裡才有,香溪河為什麼會有,卻無法解釋。於是老百姓說,那是因為有著大海一般愛國胸懷的昭君落下的眼淚靈驗,才使這樣的海洋生物繁衍於香溪小河之中。

    桃花開時,「桃花魚」浮現;桃花落時,「桃花魚」也隨即逝去。這就是香溪河無與倫比的美妙之處。

    昭君,這位中國歷史上千古不朽的美女,因為她為國獻身出塞的精神而被世代傳頌。但昭君之美,昭君出塞,昭君傳頌,對故鄉的父老鄉親而言並不見得都是好事。比如現在香溪河一帶還流傳著一種風俗,叫做「灼面」。就是嬰兒出生後的三天至七天裡,要用火星灼面,俗稱「燒燈火」。嬌嫩的娃兒哪受得這般酷刑?可這兒的孩子父母們反而並不在意,倒會笑嘻嘻地說他們的孩兒「破了相,才養得」。這個「灼面」,據說就是由於昭君入宮、出塞後不能回娘家團聚而引發的。香溪河的父母害怕自己的女兒長得像昭君一樣美麗而不得回家省親,便不惜用灼面毀掉女兒的美貌。這種風俗在唐朝以前就在香溪河一帶流傳。白居易的《過昭君村》中就有「至今村女面,燒灼成瘢痕」的描寫。然而香溪女兒天生麗質,灼面雖可毀容,卻難毀昭君姐妹們的愛美之心,她們總是偷偷把自己打扮得艷麗出眾,光艷四射,難怪有清代詩人感歎道:「琵琶遠嫁靈均放,詞客年年吊秭歸。村下女兒不解事,娥眉底事學明妃。」明妃便是王昭君。

    香溪女兒的美曾經傾國傾城,香溪女兒的美也曾經給她們帶來災難。

    「姐妹們,過去你們想美還要躲躲閃閃,這會兒我們是移民,是響應國家號召遷出三峽庫區到新的地方去安家,去安一個更加幸福安康的家,所以姐妹們,大家聽著:這回我要求你們把平時想美又不敢美的全部美,都拿出來!給咱們昭君的姐妹們露露臉啊!」香溪鎮有三峽工程建設中最早的一批移民,鎮黨委書記吳愛軍在動員時特別對女移民們這麼說,而她自己又恰恰也是一位「昭君女」。

    「嘻嘻……書記讓我們當美眉哩!要得要得,讓峽江外的人看看咱真正的昭君女是啥子樣嘛!」姐妹們一展搬遷初期愁眉不展的情緒,個個很是開心。

    那些日子風和日麗,香溪河上總是傳來一陣更比一陣高的歡笑和戲水聲,女兒們常常在河灘上赤裸著玉體沐浴,盡情享受著香溪河水的滋潤與撫摸。在岸頭忙著拆屋裝卸貨物的男人們偷偷往河邊窺視一眼,一天的疲勞頓時煙消雲散。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浩浩蕩蕩的車隊已經停駐在香溪河畔的那些相對平坦的淺灘上,等候出發前的最後道別。

    到處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姐妹們歡歡喜喜地跟家人和孩子們忙碌著,看到這最後的搬遷情景,女書記吳愛軍的心頭半是喜半是愁,喜的是昭君故鄉的父老鄉親們在國家利益面前勇於奉獻的精神,愁的是這些移民將從此不再可能沐浴和滋潤這清澈的香溪河了……他們都是當代的新昭君。

    起程的日子原定26日。後來鎮上把出發的時間匯報給上級,領導們說26日是星期一,市裡當天來不及安排那麼多車輛來幫助香溪鎮移民們搬家,於是建議香溪鎮乾脆推遲到28日。

    「那是個吉利的日子嘛!二八二八,我發我發,你們香溪鎮移民今後肯定會發的!」吳愛軍書記聽著電話那頭的話,想笑又笑不出來。

    全鎮上千人的一次搬遷,二百多輛車子一起動身,對於偏僻的山村來說,如此大規模的行動是從未有過的。即使是當年昭君離家,據史料記載也就是三條船,幾十個人的送行隊伍。女書記肩頭的擔子比高高的西陵峽谷還要重幾倍。她最擔心的是眼前這條平日看起來非常溫柔靜謐的香溪河。吳愛軍從小在香溪河邊長大,這條美麗無情的河溪給她留下了終身不忘的記憶:13歲那年,一場大雨過後她在香溪河邊洗衣服,哪知溪水突然猛漲,她被嚇呆了,轉眼間河水沒過她的小腿肚子……「快跑啊,小妹子!」是一個過路的大人見此險情救了她,使吳愛軍有了日後的美麗和工作上的進步。

    27日,是一個烈日高照的日子。移民們紛紛自發地來到王氏祠堂——這是先人專門紀念昭君和王氏祖宗的一座祠堂,在祠堂後山有昭君的衣冠墓,也有王氏家族列祖列宗的墓塋。那幾日,王氏祠堂內外,香火格外旺,就連後山的墓地上也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祭品。

    可是吳愛軍越看到這樣的情景,心頭越沉重,她想得最多的是要讓自己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們,在離開昭君故里時做到萬無一失,走得順順當當。

    「你說說清楚,到底是今天還是這幾天沒雨情?」吳愛軍的愛人是縣氣象站幹部,於是她一天三次從丈夫那兒挖「情報」。

    「是這幾天!我的姑奶奶,已經給你說了有幾十遍了吧?」電話那頭的丈夫有點不耐煩了。

    「咋,煩啦?哼!要是我的移民出了一點點差錯,我就拿你是問!」

    「好好,有情況我會立即通知你的。不過,你這幾個月心裡除了移民還有沒有我們這個家了呀?告訴你,再這樣下去,我也寧可去當移民!」那頭丈夫在埋怨。

    「好啊,有人自願多報一個移民名額,這樣我可以少跑幾十趟腿了嘛!」妻子回敬道。

    「哎,你這種人,當領導當得連我這話你都聽不出什麼意思?我是說……那樣好跟你在一起嘛!」

    「去去,等咱香溪鎮的移民都走了才輪到做你的工作啊!」吳愛軍放下電話,心裡苦笑一下,便走出了辦公室,直奔香溪河的幾個村子。

    此時為27日下午5點多鐘,夕陽下的香溪河變得更加美麗恬靜,只是河灘上比平時熱鬧了許多,即將離家遠行的移民們老的小的圍著已經裝滿貨物的車輛喧嚷取樂。

    「真是氣派,這麼長的車隊,排在河灘上的氣勢,要真開動起來,一定讓當年出塞的昭君也妒忌啊!」到萬古寺村時,與吳愛軍同行的鎮移民幹部老韓指著停在河灘上的五十多輛車,一陣感慨。

    可不是。吳愛軍抬頭望去,整裝待發的車隊順著河灘停泊,遠遠望不到頭似的,確實夠氣派。而這還僅僅是全鎮移民車隊的一小部分……

    「不行,車隊這樣停著非常危險!」突然,女書記的心頭湧起一種不祥之兆。

    「怎麼啦?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年輕鎮長王元成不由得起疑,便問。

    「別看香溪河現在平平和和,可它說翻臉就翻臉。這麼多的車停在河灘上,一旦降雨漲水就不堪設想!」吳愛軍神情嚴肅地說。

    王鎮長和老韓看看天,看看地,然後搖頭說:「好端端的,不像會有雨。至少到明天移民出發前不像有雨。」

    「千萬要多一個心眼!」吳愛軍叮嚀同事,並且下到河灘見了當地辦事處主任就問,「這麼多車停在河邊,萬一河水漲起怎麼辦?」那位主任解釋說:「一是這裡場子寬闊,明天隊伍出發前要在這裡舉行歡送儀式,縣領導也要參加。二是這個村的移民都緊靠河邊,車子停在現在這個地方便於大家裝車時省些力。再說這麼好的天,哪裡會有雨嘛!」

    誰都認為不會有雨。吳愛軍因此不再說什麼了。而且無論移民幹部還是移民本人,這麼長時間了,天天為搬遷工作準備,已經忙碌幾個月了,能讓大伙省些勁也是必要的。吳愛軍事後萬分後悔自己當時察覺到事故徵兆,卻沒有下決心讓車子開到離河灘遠一些的岸上,結果導致了十多個小時後的一場可怕的洪水劫難……這是後話。

    吳愛軍拖著疲乏的身子離開萬古寺村後,便同一名縣委副書記來到龍王廟村。該村一部分移民的補償款還沒有發放完,她一直就在那兒跟村幹部忙乎到晚上11點多鐘。當她走出移民家時,發覺頭頂滴著雨點。

    「壞了,準要下大雨啦!」

    吳愛軍一聲驚叫,惹得同行的人哈哈大笑,說:「吳書記你也太緊張了,咱這兒就是烈日當空時也會從天上飄幾滴雨下來,那是咱峽江深谷人家的特別之處,啥子問題都沒得。放心好了!」

    「別馬虎啊!出了事我可要找你們算賬!」吳愛軍一臉認真。

    回到家已經深夜12點了,吳愛軍將丈夫從被窩里拉起來:「趕快給上游的興山縣氣象站聯繫,看看那兒的水情怎麼樣了!」吩咐完丈夫後,自己又撥通了王鎮長和移民站老韓的電話,要他們立即到車停在河灘上的幾個村檢查情況,「我馬上也到。」她說。

    「看看,還沒在家呆幾分鐘,又要走啦?」丈夫埋怨道,又說:「放心我的書記大人,上游的興山氣象站說他們那兒只有80毫米的雨量,不會有事的。」

    「那也麻痺不得。」吳愛軍說完就走出家門,立刻消失在黑夜之中。

    那邊,先一步趕到萬古寺村的王鎮長他們打著手電走到河邊,見潺潺河水依舊溫柔平和,看不出有一絲像要發怒的樣子。勞累了數日的移民們多數睡在車子上,有的則裹著被子躺在後車的頂上。身為一鎮之長的年輕父母官,此刻感觸頗多。為了保證移民能「走得出」,幾天前,所有搬遷移民的房屋全都拆除了,現在臨走的移民們只能在外邊露宿。

    對不起大伙啊!王鎮長和老韓在幾輛車前幫著幾位露宿的移民將掉落的衣被重新蓋好,沉睡的移民們竟然沒有知覺他們的到來。

    香溪河還是那麼靜謐,靜謐得有些令人可怕。

    此時,已在另一個村的吳愛軍打來電話詢問王鎮長這邊的情況,並說:「上游的雨量雖然僅有80毫米,可我們還是多從壞處做準備,最好咱們把司機叫起來,讓他們把車停到岸頭高一點的地方,以防萬一。」

    「吳書記,恐怕有點難啊。」王鎮長非常為難。

    「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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