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在李斌良腦海中閃過,並沒有流露出來。他溫和地問道:「鍾老師,那你能不能給我們提供一點線索。譬如,你懷疑是誰殺了吳穎……啊,你別有顧慮,儘管說,這屋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會向別人說的。」
鍾老師:「這……我怎麼知道,不過,我看你們應該把調查重點放到校外,去找那些壞人,找那些地痞流氓,只有他們才能幹出這種事,譬如,二明子……」
鍾老師敏銳地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急忙把下邊的話縮了回去。
可是,李斌良是不會放過任何線索的,立刻追問下去:「鍾老師,請說下去,二明子是誰?」
鍾老師不說話了。
李斌良:「鍾老師,看來您還是有顧慮?我覺得,您這個人很有責任感的,對學生也是有感情的,可不能知道什麼不對我們講啊!」
鍾老師急忙地:「不不,我真的沒什麼證據,只是順嘴這麼說。」
李斌良:「那你怎麼沒說別人,偏說這個二明子呢?他到底是什麼人,社會流氓嗎?你怎麼認識這種人?」
鍾老師只好說下去:「這……他原來也在我們學校呆過,和吳穎、霍濤他們一個班,但是,不好好學習,還專門給那些學習好的同學搗亂,後來掇學了,可是,還常到學校搗亂。」
鍾老師的話還沒都說出來,李斌良等了片刻補充道:「他同霍濤或者吳穎發生過衝突,是嗎?」
鍾老師低聲地:「是這樣,他掇學後的一段時間裡,總帶著一些社會混混兒到學校來搗亂,進不來校園,就守在校門外,專門找原來同學的茬兒,還調戲過吳穎,霍濤為此和他打過一架!」
原來是這樣。
李斌良:「這個二明子在哪兒?最近到學校鬧過嗎?」
鍾老師:「沒有,現在,學校很少見到他了。不過,有一次,我和幾個老師在飯店吃飯時碰到過他,喝得紅頭漲臉的,更像個流氓了,聽說,他已經跟黑社會混到一起了。」
黑社會?!
李斌良聽了這三個字,心裡生出非常複雜的感情。擔任刑偵副局長以來,他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黑惡勢力進行鬥爭,不但打掉了橫行本市多年的鐵昆集團,前年,還在破山陽縣委書記鄭楠妻子女兒被害案件的時候,打掉了趙漢雄集團。正因此,他作為刑偵副局長,一直很重視打黑除惡工作,也覺得,江泉市可能存在少數黑惡性質的團伙,但,像趙漢雄、鐵昆那樣的集團,應該說還沒有,想不到,鍾老師現在說出這種話,他可能沒意識到,這其實是對自己工作的批評。
為此,他不能不問下去:「鍾老師,你說二明子加入了黑社會,你能告訴我,加入的是哪個團伙嗎?」
鍾老師垂下眼睛:「你是公安局長,江泉誰是黑社會你不比我清楚嗎?」
這……
李斌良轉而詢問二明子的情況,鍾老師沒有提供更多的,只是說他在學校混了不長時間就不念了,對其情況並不十分瞭解。最後,他又用有些歉意地口吻道:「李局長,對不起,我剛才有些過分了,您別往心裡去,也別受我的影響,還是按自己的思路調查吧。你們不是調查霍濤嗎?找到他沒有?我看,你們還是找他本人談一談吧,這樣,事情更容易搞清楚!」
李斌良心裡說:我們是想找他本人,可是,他已經不見了。
鍾老師站起來:「李局長,打擾您了,我還有課,該走了!」
李斌良也站起來:「我送您!」
李斌良送鍾老師離開辦公室,並順著走廊向前送去,準備一直送下樓,鍾老師很過意不去,李斌良說,自己當年也是學生,也在高中上過學,鍾老師也等於是自己的老師,他發自內心地尊重他。
想不到,剛剛走出走廊,迎頭碰上任鐵柱。
鍾老師停下腳步,看著任鐵柱。
任鐵柱也停下腳步,垂著眼睛小聲叫了聲:「鍾老師。」
鍾老師冷淡地應了一聲,向樓下走去。
李斌良一下就明白了他們的關係:他們曾經是師生,不過,從二人尷尬的表情上和鍾老師剛才的話語中,他們的關係並不和睦。
李斌良告別鍾老師回到辦公室,發現任鐵柱正在門外等著,李斌良打開門,把他讓進去,沒等問他有什麼事,任鐵柱就開口了:「李局,鍾老師是不是告我了?」
李斌良:「看來,你心裡很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詢問的時候沒講究方法?」
任鐵柱現出委屈的神情:「這也不能怪我呀,其實,我跟他雖然沒什麼感情,可他畢竟當過我的老師,所以問話的時候我還是很小心的,可是,沒等我問幾遍他就煩了,後來居然說,我沒有資格詢問他,我也有點火了,和他吵了幾句。」
李斌良:「肯定是你方法生硬……對了,你是他的學生?」
任鐵柱:「是,我念高中時,他教過我。」
李斌良:「你們當時的關係怎麼樣?」
任鐵柱遲疑了一下:「一般。」
李斌良:「怎麼個一般?」
任鐵柱:「這……就是一般的師生關係。」
李斌良想了想:「你當時的學習怎麼樣?」
任鐵柱有點不好意思地:「也一般。」
李斌良:「是不是因為你學習成績不好,他不喜歡你?」
任鐵柱:「也許吧。」
李斌良:「後來呢,我是說,你高中畢業後怎麼參加的工作?」
任鐵柱:「這……後來,我考上了電大,畢業後在外地工作兩年,調回江泉了。
李斌良覺得心中有數了,轉了話題:「你覺得,這個鐘老師怎麼樣?」
任鐵柱:「這……還行,事業心也挺強的,對工作也很負責,課也都得好,不是教高三就是教補習班……不過,就是脾氣倔,現在好像比當初更倔了……對了,我們向他瞭解霍濤的情況,他說什麼也不知道,剛才他沒向你說什麼嗎?」
李斌良:「說了。他說,不可能是霍濤殺的吳穎。」
任鐵柱現出輕蔑的神情:「他知道什麼……不管怎麼說,咱們也得找到霍濤啊!」
是的,任鐵柱說得對,當務之急,是找到霍濤。
李斌良再次把胡學正和沈兵找來,決定兵分三路,第一路,由李斌良帶隊,再去霍濤家,動員其家人提供線索,查出霍濤可能的去向;第二路,由胡學正帶隊,繼續對一高的師生進行調查,查霍濤在校就讀時都有哪些關係密切的同學,從中發現其藏身之所;第三路,由部分刑警隊員和城區派出所,對城區各旅店、飯店、洗浴中心等可以住人的地方進行清查,爭取從中發現霍濤藏身的線索;第四路,技術大隊即刻把提取的物證送往省公安廳進一步檢驗確認,尤其是衛生紙上發現的****,盡快做出DNA鑒定。部署完後,李斌良親自帶著沈兵和任鐵柱前往幸福鄉霍濤家,苗雨聽說後也要前往,她說,做思想工作女同志能起到男人起不到的作用,李斌良擋不住她,只好讓她上了車。
04
一夜基本未睡,李斌良準備在路上閉一會兒眼睛,可是,車出城後,他反而更倒困意全無。夏末秋初時分,郊外是天高地闊,道路兩旁是一片片黃綠相交的田野,看上去賞心悅目。李斌良本來就是農村孩子,參加工作後一直生活在城裡了,可是,對農村依然有很深的感情,乍看到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覺得特別親切,特別美好。可是,看了一會兒,他又產生了新的想法,因為,田地裡有很多農民勞作的身影,雖然偶爾也能看到大機械作業,更多的卻仍然是人工勞作的情景,看來,農村的進步還是緩慢的。再看路旁的村莊,有的稍好一些,一幢幢新磚房舉目可見,甚至偶爾還能看到一幢新建的居民樓,可是,越往遠走,也就是離城越遠的地方,村莊的景象也就越差勁兒,好多還是茅草土房,給人以一種凋敝的印象。警車穿過一個村子,迎面走來幾個青年,無所事事地遊逛著,一個個穿得土不土洋不洋,看上去粗俗而又油滑。
難道這就是我們的現代農民?他們既沒有先輩的勤勞樸實,又缺乏現代人應有的文化素質。說起來,改革開放這麼多年,農民的整體素質並沒有多大的提高,甚至有所降低,再看看這些屋舍,和十年前、二十年前比,又有多大變化呢?李斌良忽然想到一句話,那是某位高層領導批評一些地方領導的政績觀時說的:「把城市建得像歐洲,把農村搞得像非洲。」從某種意義上說,現實真的如此。好在劉新峰當上江泉的市委書記後,在努力改變這種情況,只是成效還不十分顯著……
又想遠了。是苗雨把他的精神又拉回到案件上來。
苗雨:「我覺得,吳穎不一定是霍濤殺害的!」
李斌良:「嗯,理由?」
苗雨:「理由很多,我不是跟你講過吳穎母親的話嗎,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吳穎就不可能是霍濤殺的!」
任鐵柱引起了興趣:「她都說什麼了?」
苗雨:「啊……你還不知道,吳穎的父親是因為吳穎自殺的……」
任鐵柱:「什麼……這……為什麼?」
苗雨抑制著傷感和激動講了起來,儘管李斌良已經知道,可是聽起來仍然有點動情。原來,吳穎在上高中之前,一直在農村上學,而且成績很好,初中畢業後考上了一高,全家人都很高興。可是,女孩子學習沒後勁兒,吳穎的學習好是靠刻苦取得的,到了一高後,好學生太多,她就不突出了,怎麼學,成績也是中等偏上一點,所以,去年沒考上本科,如今,找工作太難,家裡又沒錢又沒人,沒本科學歷找工作就更難了,所以,咬著牙讓她補習了一年,高考後,全家人一直盼著通知書,希望她能考上本科。當然,他們所以盼望她考上本科,除了將來找工作容易一些外,更重要的是,正牌大學的學費相對低一些,要是到了三表,每年光學費就上萬,再加上生活費,沒有兩萬也得一萬五以上,家裡實在供不起。可是,怕啥來啥,通知書好不容易到了,她恰恰被錄取到三表。全家看到後,都像挨了一棒子似的,父母倒不是不想供她,可是,在一高補習,一年的學費就五千多,再加上生活費,也得小一萬元,他們實在沒處去張羅錢了,可是,眼看女兒的前途完了,看著她悲傷的樣子,當父親的一時想不開,居然上吊了。
父親死了,現在女兒也死了,只剩下那個未老先衰的母親,她還能活多久呢?
苗雨繼續講著:父親死後,吳穎哭得死去活來,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後,她整整三天水米沒進,然後做出決定,她再也不唸書了,要到城裡找工作,就離開了家。農村的八九月份正是最忙的季節,父親沒了,當媽的還要起早貪黑在地裡忙活,也沒想別的,就讓她那麼離開家了,想不到……
沈兵:「可是,吳穎和霍濤的關係,吳穎母親知道嗎?」
苗雨:「大體知道。霍濤家和吳穎家是鄰村,他和吳穎從小學和初中一直是同學,關係處得很好,上了一高後,兩個人也在一個班,有時,星期天一起回家,返校時,霍濤會去找吳穎一起走。吳穎的母親也想過,二人能不能搞對象了,可是看不出來。她還說,霍濤是個很仁義個小伙子,如果兩個人真的都考上大學,真搞成了對象也是好事,只要不影響學習就行,所以她只是旁敲側擊地提示過女兒注意,並沒有過多過問。」
李斌良:「別說太遠了,吳穎母親說過,霍濤給吳穎打過電話,她怎麼說來著?」
苗雨:「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吳穎母親說,前幾天,霍濤打電話找過吳穎,但是,她們家沒有電話,電話是打到鄰居家的,是鄰居找的吳穎,後來聽說,是霍濤找的她。」
沈兵勾起了好奇心:「吳穎母親說過沒有,霍濤找她幹什麼?」
苗雨:「吳穎母親問過鄰居,鄰居說,只聽吳穎對電話說了些什麼考學的事,後來又說了什麼打工的事……對,就是接完電話第二天,她就到城裡來了……」
看來,這是條有用的線索,如果找到霍濤,真是他殺害了吳穎,相信不難拿下來,不是他幹的,也可能從他身上獲得別的線索,使案件盡快破獲,為吳穎報仇。李斌良不由又想起那句話:作為刑警,我們不能使受害者復活,但是,我們可以拭去受害者親人的眼淚,為他們復仇。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對了,佛家好像是不講究冤冤相報的,講的是寬恕,可是,正義必須伸張,對那些邪惡的罪犯,寬恕只能使他們更為殘忍和猖狂!
目前看,這起案件進展得還算比較順利,雖然還不能確定就是霍濤作案,可是,起碼有很多工作可作。如果案子真這麼破了,好像太容易些了,應該再曲折些,這樣,辦公室出簡報時也會寫得更有趣些,電視台、報紙的記者也更可以妙筆生花,社會影響也更大些,萬一地委領導看到了,也會留下印象,對自己的提拔也可能產生有利的影響……李斌良,你怎麼這麼無恥,想到這上去了,一條年輕的生命被人奪去了,你在破案的時候卻想著自己怎樣出名,好往上爬,是不是太卑鄙了……
李斌良心中罵了自己一句,把思路收回來,繼續往破案上想:是不是樂觀了一點,案子真的能這麼順利就破獲嗎?萬一兇手不是霍濤怎麼辦,萬一霍濤也說不出什麼線索怎麼辦……
一個多小時以後,車駛進了幸福鄉,駛到幸福派出所門前,王所長匆匆迎出來,短暫地商議了一下,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王所長借來鄉里的兩輛吉普,幾人換了車,上了前往霍濤家村子的道路,路上,幾人又商量好策略,決定先見村委主任,然後再和霍家人接觸。